聽到叔父這麼說,宇文導臉上也閃過了一絲尷尬,略作沉吟後才又說道:「我入境以來便多興屯墾,今秋之內總管府下聚糧可近五十萬石。另有武庫甲杖足用……」
秦州總管府近年來成績雖然不如荊州總管府亮眼,但本身實力卻堪稱雄厚。舊年獨孤信在隴右所擁有的權勢還比不上如今的宇文導,已經被宇文泰視為心腹大患。
如果不是李泰抓住了侯景之亂對南梁政治大加破壞的時機而大舉外擴,那麼荊州總管府同秦州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如今不只隴關以西盡歸秦州總管府管轄,就連原州等地同樣也在其轄區之內。
不過因為有獨孤信這一歷史遺留問題,再加上隴右本身地廣人稀,宇文導本身也是穩重有餘而開創不足,對於秦州的管理仍然止步於屯田勸耕等基礎思路上,對於快速發展的隴右商貿都還沒有形成系統有效的管理,所以秦州的政治現狀較之荊州是有着比較明顯的差距。
拋開這些暫且不說,單憑秦州當下的物資儲備,倒是足以維持發動一場針對隴南的圍剿和肅清戰鬥。
畢竟這種區域性的戰事也不可能把人全都殺光,仍然是需要有選擇的納降吸收,清理掉其中的頑固分子之後再建立起一個更加強硬的統治秩序。
見叔父表情有所鬆動,宇文導便繼續說道:「我之所以有意肅清隴南,也是因太原公所言商路諸事。阿叔可知天水有四方城?此為太原公舊年從事河內公於隴右時,統合州內豪宗大族所造商市……」
四方城這樣明顯的商貿集散中心,宇文導當然不會忽略。不過他在接替獨孤信出鎮隴右之後,最開始的工作中心還是要把軍政大權牢牢控制在手中,逐步清除獨孤信在隴右方方面面所遺留下來的人事痕跡。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自然不會貿然對這樣一個擺在明面上的利益集合體進行下手。如果手段過激的話,直接將當地的實力派推到了自己的對立面,他這個秦州刺史也就當的到頭了。而且在他心目中,也並不覺得這樣的商貿活動有凌越軍政大勢的能量。
可是當他完成了治內人事清理之後,再返回頭來想要了解並拆解這個商貿聯盟的時候,李伯山已經是異軍突起、勢力大增。
宇文導也知道其麾下有一支數千人的隴右子弟兵,許多隴右當地的豪強大族既與李伯山交情匪淺,還在四方城中有着極大的利益牽扯。如若宇文導以強硬手段管制四方城,那所帶來的震盪恐怕不能局限於他的轄區之內。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四方城的管理者也識趣,雖然總管府沒有直接參與管理,但四方城每年都會輸給總管府可觀的錢貨供奉,數額要比總管府各方收取的商稅數額都要更多。
這也讓宇文導沒有了強硬幹涉四方城管理的動機,他本身對於商貿運作便不甚了解,若再亂搞一通,會不會激起民憤且不說,所得可能還不如之前。
但是身為一方軍政長官,境內有這樣一個資源集合體不受自己的掌控,終究是讓宇文導心有不爽。此番聽到李泰言及封鎖蜀中的商道,他也意識到這是對四方城施加管控、接手其管理權的好機會。
「商客本就逐利而行,前者河內公平定涼州、功及瓜州,河西通道豁然貫通,所以隴右士民競為所用,因而聚成四方城此物。我雖然有心強制,但涼州以西控制仍淺,貿然動手並無十足把握。況隴右兒郎多有慕從太原公,若知其鄉土受擾,恐怕心意搖擺。」
宇文導名為秦州總管,但轄區內許多人事問題仍然沒有完全在他掌控之中,像是涼州刺史史寧,彼此間便是面子上過得去,真正觸及到核心問題,史寧仍然不失自己的想法。
至於更遠處的瓜州那就更不用說了,當年瓜州生亂的時候,朝廷和霸府甚至沒有能力派遣大軍前往,全憑着當地大族撥亂反正。而今號稱瓜州首義的令狐延保更是久從李伯山麾下,以其家臣自居。
拋開這些雜思不說,宇文導又繼續分析道:「蜀錦重貨,內外重之。若能蕩平隴南,取貨蜀中,隴右商客不拜於我即不得貨,各自因利所趨、必將爭赴門下。屆時人物盡為我有,另造一城也只是一念之間罷了!」
宇文泰聽到這話後頓時也眼眸發亮,連連點頭道:「若果如所言,此計大妙!隴南駐兵雖有消耗,但能得此大利,倒也足以補償。但是需要切記,一定要速戰速決,勿因一隅而使全局受困!」
單純的利益增加尚不足以讓宇文泰如此動容,真正讓他動心在意的還是這件事如果操作順利的話,能夠促使河西隴右人士不再與獨孤信和李泰捆綁的那麼密切了。
之前獨孤信舉薦許多隴右人士進入關中,如今廣泛的分佈在中外府和朝廷以及關內諸郡縣之間。因為這些人的存在,獨孤信如今雖然榮居閒養於長安,但在很多地方卻仍存在他的影子,這也讓宇文泰心中頗生警惕。
至於李泰那裏則就更不用說了,就算宇文泰相信李泰仍然對他忠心耿耿,但是一個臣員擁有這麼大的權勢也是不正常的,往小了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往大了說直接影響到了霸府的權力分配格局。
所以在確保內外局勢穩定的前提下,宇文泰也不介意通過一些手段來削弱一下李泰所掌握的人事勢力,讓整個霸府權力格局變得更健康一些。
略作沉吟後,他便又說道:「這四方城想是前任所遺,李伯山聽命受使罷了。他既然直言商路相關,可知心思仍然坦誠。朝廷幾番因事撩之,伯山都能不失自控把持。
如今是因為東南形勢變幻頻繁,坐鎮彼方非其不可。他所作諸事也是為了壯大國勢,凡其所為、內外稱允。因其功壯,同儕或是因妒難容,但我能養之!如今大事未成,豈可疏遠大將?」
尉遲迥聽到這一番話,眼神就變得有些幽怨,很想問問那因妒難容說的是誰,但想了想還是沒有問出口。
宇文導神情倒還比較平靜,同時也聽明白了叔父的意思,於是便也點頭說道:「太原公本就聰慧敏捷,既論及此事,自然也會想到後事變化。行前我會再往訪問,希望彼此間能夠達成默契。」
聽到宇文導如此表態,宇文泰便也滿意的點點頭。他最欣賞就是宇文導這種謙沖自牧、大度能容的性格,講到國力,他們西魏並非最壯,講到家世,他們宇文家也談不上最強,只有團結一切能夠團結的力量,才能夠迎接更大的挑戰、創造更大的事業。
他的這一點心思,宇文導得之最深,其他子侄們則就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傲氣自負,不夠和洽群眾。
不過好在另一個侄子宇文護在歷經捶打磨練之後,如今性情也漸有改變,不再像之前那樣鋒芒外露、爭強好勝,此番中外府改組,他便舉薦了許多河東人士入府,能夠正確認識評價別人的優點,可謂是不小的進步。
想到這裏,宇文泰突發奇想的笑語說道:「你們覺得將薩保遣往荊州與伯山共事如何?他兩人舊時情誼不差,只因彼此功績勢位有了差距,薩保量狹遠之,想想也讓人覺得可惜。」
堂內宇文導和尉遲迥聽到這話後頓時一愣,旋即便對望一眼,彼此都覺得不妥。如今荊州本就勢大,這薩保去了後哪天再犯個楞,說不定就被推進長江里打窩了。
「薩保如今在事河東也是兢兢業業,貿然轉事他方未必能夠適應。阿叔也知他氣性強直,恐怕不會甘心屈於太原公下,都是氣壯之人,爭執鬥氣若再累事可就不好了。」
宇文導連忙開口說道,他就剩這一個親兄弟了,能保住還是得儘量保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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