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0705 巨寇授首

    定亂大軍雖然收復了建康城,城中亂軍也被盡數擊破,但建康城仍然沒有迎來久違的安寧,反而動亂更勝從前。

    諸軍入城之後便開始全城擄掠,民眾們遭受了一遍又一遍的洗劫,本就已經是家徒四壁的處境更加的雪上添霜。

    為了便於搜刮擄掠城中的財貨,軍士們甚至都不許他們各自待在家中,從城西的石頭城一直到東府城之間,到處可見被從各自家中驅趕出來、衣不遮體的民眾。

    「京畿士民已經深受亂軍擾害,煎熬至今實屬不易,如今王師既歸,不加侵擾即是大仁。但今軍士剽掠不止,義將何存?」

    眼見城中如此紛亂,陳霸先便忍不住對王僧辯說道。

    王僧辯大功新成,聞言後便渾不在意道:「東征以來,諸軍將士行程甚苦,如今總算蕩平賊寇、成此大功,難免意氣飛揚、放浪形骸,不久之後也就各自安靜下來,若加橫阻,反而會傷我士氣。如今諸邊仍有餘寇待除,建康士民坐待成功,今且娛我軍心,有何不可?」

    陳霸先聽到這話,眉頭便皺得更深,但見王僧辯只是漫不經心的模樣,於是便也不再發言,沉默着走了出來。

    眾將士眼下正自志氣驕悍,再加上王僧辯這個主將不加約束的縱容,於是便越發的肆無忌憚,不斷的在城中傷人害命。

    不只是建康市井之間,甚至就連皇宮內苑走遭到了波及,入夜後一場大火蔓延開來,直將太極殿並東西堂都給點燃,殿堂內所存放的珍寶、文物等等全都被焚燒一空!

    這一場兵災所殘害的不只有建康城的士民,隨着侯景並其爪牙們各自出逃,被關押在台城密室中的廢帝蕭棟並其兩個兄弟也被解救出來,暫且安置於軍中。

    不多久,湘東王安排的專使朱買臣邀請三人登船宴飲,飲食未半便將三人沉水殺之。

    建康雖然已經被收復,但是大江對岸的廣陵卻仍掌握在侯景黨徒、北道行台郭元建等人手中。不過在得知侯景已經大敗而逃後,郭元建等諸將恐難自立,便也在第一時間遣使奉表向王僧辯投降。

    由於陳霸先不滿於諸軍在城中的種種暴行,與江陵諸將之間也暗生齟齬。為了緩和矛盾,王僧辯便派遣陳霸先北去廣陵,接受郭元建等人的投降。

    但陳霸先還沒有來得及動身北去,江陵諸將的使者已經先一步奔赴廣陵了。

    由於亂軍盤踞建康城已經長達兩年多的時間,城池已經遭到了極大的破壞,他們各路人馬入城後儘管極盡搜刮之事,所得仍然不盡如人意,自然便將主意打到了這些亂軍余寇頭上來,紛紛派人北去勒索甲馬器杖以壯大自己的實力。

    郭元建等人本就驚疑忐忑,面對這些趾高氣昂、勒索無度的諸軍使者,一時間各自心內也都是叫苦不迭。

    廣陵城主府前,各路人馬匯集於此,人人臉上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而在府內堂中則不斷的爆發出激烈的爭吵聲。

    「在座眾人,誰人不以身浴梁人之血為榮?如今血仇已成,我曹卻大勢已去,再求歸附,這難道不是自取死路?縱然相容於短時,也只是為了維穩時局,一待局勢平穩,必然見誅!」

    堂中大聲咆哮的乃是剛剛渡江逃到廣陵的侯子鑒,當得知郭元建等人奉表向南請降時,頓時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這幾天時間下來,諸將頻頻接待自南而來的江陵軍使者,心中對此也有些懊悔,但聽侯子鑒說的這麼難聽,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不自在,當即便有人冷聲道:「若非侯某輕敵,貿然出擊、與敵浪戰,大勢未必便去!」

    侯子鑒聽到這話後,神情頓時一滯,旋即便羞惱不已,握起拳頭便要砸向出言譏諷那人。

    「都住手罷!都到了這個時刻,還要爭執吵鬧,難道是怕死來太遲!」

    郭元建拍案怒吼一聲,又着令軍士入前拉開吵鬧幾人,望着余怒未消的侯子鑒說道:「依中軍所見,我等該當何投?」

    侯子鑒略加沉吟後便說道:「投南不妥,投北同樣也不妥。我等於梁家是世仇,於齊家是叛賊。齊主自有晉陽老兵、鄴都六坊為用,我等縱然驍勇、非其所需,即便見容一時,也不過是要我為其師之先陣、以擾梁國,屆時仍然不免徵戰消耗、死亦不惜。」

    「南又不可,北又不可,難道我等真的全無活路?」

    有人聽到這話後,忍不住便悲呼一聲。

    侯子鑒聞言後卻抬手向西北方向一指,同時大聲說道:「南北雖然不可,但仍可以投西啊!西朝大將李伯山深受齊人畏服,今又雄跨江漢,梁人亦不敢與之相爭。

    唯其勢力仍薄,正缺驍士擴土,之前雖然陣斬慕容紹宗,但仍然需要退回沔北自處。我等正缺一英主護持,可以統軍還據壽陽再奉表附之,為其淮南分藩,進退不失策應,南北俱不敢輕易觸我!」

    眾人原本正豎起耳朵傾聽,可在聽完侯子鑒所言之後,頓時便有人嗤笑道:「原本以為侯某有何妙想,原來竟是自甘墮落的愚計!那李伯山事跡再雄,不過西朝一藩,名位不異我等,憑什麼要我等委屈事之?」

    「郭太尉、諸使君,今惶惶求活者是誰?漢家天子尊否?今又身在何處?」

    侯子鑒聽到這話後,便指着眾人稱呼着他們在偽漢國中的官職冷笑道,旋即便又說道:「李伯山憑其一己之力二下河陽、兩臨淮南,河淮之間無人能敵,江漢以下人皆尊仰,就連侯王舊日都要裂土邀之,我等又有什麼資格小覷?正因他才位不配,所以才要廣納勇才謀取勢位,若往事之,前景大有可圖!」

    在場眾人原本多數都是不以為然,畢竟人往高處走,哪怕他們已經途窮陌路,也希望能夠尋找一個強大的靠山依傍,南人若不相容,北齊便是一個最好的選擇。至於那沔北的李伯山,在其國內都非霸者,也實在不符合他們的心理預期。


    但在聽完侯子鑒這一番分析之後,不少人臉上還是露出了沉思之色。是啊,眼下的他們最實際的目標還是要活下去,至於說那些虛名跟性命相比也的確不算什麼。

    正在這時候,與侯景失散途中、輾轉渡江北來的侍中趙思賢也點頭說道:「侯中軍所言不無道理,我曾經奉命出使沔北,行途所見李伯山治內甚安,士民仰慕、治術甚精。如果能夠投其麾下,即便沒有高位以待,但若能夠勤懇奉之,受其庇護、安度餘生應該不難。」

    聽到趙思賢這個曾經親往沔北面見李伯山的的人都這麼說,便有更多的人為此動心,主動加入了議論中來。特別是一些新從建康逃到廣陵之人,他們本就劫後餘生、僥倖活了下來,對於自身未來也沒有太高的期待,能夠活命下來便是最迫切的希望。

    然而正在這時候,坐在首位的太尉郭元建卻怒聲呵斥道:「你幾人休得虛言妄論、動搖人心!西人窮困,並且遠在關隴,總得些許的勢力擴張,也只是趁梁國內亂而竊取。那李伯山才志若真雄大,何以不敢進據淮南?今我縱然攜眾獻城,他也未必敢於接受,更加無力庇護救援!今我據此江北重鎮,你等卻說我轉投淮南廢城,真是荒謬!」

    聽到郭元建這麼說,原本一些隸屬於北道行台駐守於江北、勢力未受江陵軍勢衝擊的將領們也都紛紛點頭,認同郭元建的說法。

    侯子鑒等人失勢喪膽、倉皇北逃,本身沒有什麼牽絆,只要能夠活命,逃去哪裏都好。可是他們卻坐擁城池、各據一方,既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又要保住自己的權勢,當然不可能放棄這裏投奔遠在沔北的西魏李伯山!

    侯子鑒等人還待爭辯,但郭元建卻勒令將他們幾人囚禁起來,轉而又同行台眾將商討投靠北齊的事宜。

    正當這漢國群臣們爭執散夥的時候,他們的君上侯景卻在被一路窮追下登船向海逃亡。

    哇……哇……

    本就擁擠不堪的小船上,不斷響起的嬰兒啼哭聲讓人心煩意亂。船內襁褓中兩名小兒乃是侯景南來所生,逃出建康時被其帶出,原本是有專職的宮奴跟隨餵養,但因船隻太過狹小,宮奴被棄岸上。

    「兩位皇子究竟是餓了還是便溺?」

    船上一干壯漢被嬰兒啼哭聲吵鬧得不得安寧,但對該要如何哄餵卻是一竅不通。

    一名士卒用刀切碎乾酪,混着江水想要餵入嬰兒口中,結果餵了沒有幾口,這乾酪全都反嗆出來,嬰兒頓時哭的更加劇烈,那尚未張開的小臉頓時漲得通紅。

    侯景本在船內蒙頭大睡,旋即便被這嬰兒嚎哭聲吵醒,翻開眼皮便大聲吼道:「不准哭!」

    嬰兒被這憤怒的咆哮聲驚了一驚,哭聲稍作停頓後頓時便又哭的更大聲。

    「崽奴也在嘲笑乃公失勢?漢家天子竟不能阻一童之啼!」

    侯景本就心情煩躁不安,聞聲更加大怒,站起身來劈手便將兒子從部下手中奪來,將手探入襁褓之內嬰兒喉間用力一捏,本意只是止哭,不意指間幾聲脆響,這嬰兒啼哭驟止,本自掙扎挺動的身軀頓時也軟了下來,旋即便從襁褓一端滑落,撲通一聲跌在了侯景足前,再沒了任何聲息。

    「這、這……」

    侯景見到這一幕也是一愣,但很快另一嬰兒的啼哭聲又震痛了他的耳膜,稍作錯愕後侯景便恢復如常,旋即也將那個兒子拿來並抓起被他失手捏死的小兒,走出船艙後甩手一併拋入江水中。

    回頭看一眼船上噤若寒蟬的部眾們,侯景惡聲說道:「兩物俱是不祥,老子本有社稷傳之,卻被這歹命惡物妨我、以致事敗!」

    雖然說淪落至此,任誰心中都不好受,但聽到侯景將自己骨肉拋入江中後還發此惡言,一時間船內眾人也都深感其人性情之涼薄殘忍。

    沒了那擾人的啼哭聲,侯景回到船中後繼續蒙頭大睡。如今的他諸事不遠多想,除了餓醒吃飯,其餘時間全靠睡眠來逃避現實。

    侯景雖然睡下了,但船上其他人卻是了無睡意,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彼此交換一下眼神,各自眼中都閃爍着奇異的色彩,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極有默契的各自點了點頭。

    因為妹妹嫁給侯景為妾、而被侯景引為心腹的名將羊侃之子羊鵾走向船工處低語幾句,過了一會兒之後船隻便調轉船頭向西航行。

    「這是到了哪裏?」

    過了好久,侯景睡醒向船外一看,卻見距離岸邊極近,完全不像是茫茫大海,頓時驚聲發問道。

    船上群眾雖然早有密謀,但事到臨頭卻仍心生畏懼,各自低頭躲閃着侯景的目光。侯景此時心覺有異,持刀出艙向着岸邊大喊詢問,卻被意外告知郭元建仍在廣陵,心中頓時大喜,忙不迭喝令船夫轉道前往廣陵。

    眾人見狀後心中自是大慌,那羊鵾索性將心一橫,抽刀在手並大聲喊道:「大王今已勢窮,縱去廣陵亦難興復。某等為王效力多時,竟無所得,乞王首級以邀富貴!」

    說話間,他便揮刀斬向了侯景。侯景見狀自是大驚,轉刀格擋並欲投水逃生,卻又被羊鵾欺身揮刀斬落下來。與此同時,其他軍卒也都抽刀向侯景斬來。

    侯景一邊揮刀格擋着一邊沖回船艙,口中大聲咒罵着這些叛徒,並要用刀撬開船板。正在這時候,羊鵾也沖了進來,揮起馬槊直將侯景刺殺於船中。

    數日後,侯景的屍體便被運回了建康,王僧辯着員斬下其人首級送往江陵,並將手足一併斬下,略加沉吟後便吩咐道:「長足並手發往沔北,短足並手發往鄴城。」

    然後侯景這沒了首級並手腳的屍體便被暴屍市中,建康士民爭相分食。這縱橫南北、聲名赫赫的巨寇,最後也用其生命為代價證明了一個真理,食人者、人必爭相啖之!

    這兩天家裏有點事情,更新不太穩定,明天可能還要請一天假,抱歉抱歉。過了這兩天就穩定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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