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0694 江漢首望

    「徐將軍怎樣了?」

    汝南城城主府中,李泰召來幾名為徐文盛診治病情醫師詢問道。

    幾名醫師對望一眼後,當中一個上前一步回答道:「這位老將軍本就身有積勞之疾,今又遭怒火攻心以致氣閉迷厥,尤需疏肝解氣,切勿操勞過甚、大悲大喜……」

    醫師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其核心就是徐文盛這樣的情況最重要就是需要妥善的調息靜養,避免情緒的激烈波動,否則便有可能一命嗚呼。

    李泰本身也不通病理,聽到醫師說的比較嚴重,便也認真叮囑此間照料徐文盛的仆員一番。至於說情緒方面,他也不知該要怎麼安慰對方,只是覺得自己近日還是不見其人為好。

    畢竟之前他那麼熱情的招攬徐文盛,結果其人還是要毅然決然的增援巴陵,結果還未動身便被湘東王這傢伙將家人部屬殺了個精光,還被斥為國賊。這樣的遭遇已經是人間慘劇了,若再見到李泰,只怕會更加的羞憤不已。

    不過眼下的李泰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安慰徐文盛,他這會兒也是有點焦頭爛額,還是第一次因為吃瓜而被噎的有點頂不順。

    首先是襄陽那裏突然興兵討伐江陵,讓李泰也大感猝不及防,不知道梁王這個傢伙發的什麼瘋,忙不迭遣使前往詢問究竟,尤其是得搞明白梁王的真實意圖,究竟只是為了嚇唬一下湘東王,還是真的打算直寇江陵。

    如果是後者的話,這就意味着梁王已經將要失控了,不管江陵方面打成什麼,也不管李泰跟梁王的私交如何,出於荊州總管府以及西魏政權的利益考慮,李泰都得第一時間把襄陽控制起來。哪怕接下來局面崩的稀碎,首先也得確保荊州總管府擁有俯控整個江漢地區的能力。

    如果是前者的話,那梁王這一做法也實在是太過不合時宜了。本來湘東王毒殺兄長,確實是理虧的一方,但今江陵軍隊主力正在巴陵與侯景的亂軍斗生斗死,結果梁王突然來這一套,是要告訴天下人他們蕭梁宗室沒有最爛、只有更爛?

    別說同族血親,就連李泰這樣一個異國將領,在侯景亂軍於江南如此作惡的情況下,也不可能與之沆瀣一氣、做這種落井下石的勾當啊!

    總之無論梁王的意圖為何,這一做法都暴露出其人短視和衝動的一面,也讓李泰在同各方交涉的時候變得有些被動。

    不過梁王的這一做法還是讓有的人高興不已,當此消息傳開之後,鎮守郢州的侯景部將便遣使來見,送來幾百名之前從汝南城外交戰失敗後逃竄到江夏的蕭圓正部曲,順便試探李泰的心意。

    畢竟梁王歸附西魏、坐鎮沔北的李泰便是其背後靠山這一情況已經是天下皆知,如今梁王蕭詧揭竿而起,兵鋒直指江陵,這難免就會讓人覺得是李泰的授意。

    李泰自然懶得接見亂軍使者,只是讓李允信出面將之打發了,不過這件事也給了他一定的啟發。

    雖然梁王此行乃是自作主張,並非是出於自己的授意,可是眼下看這情況,他就算是想解釋也解釋不清楚,但若再深想一層,其實他又何必解釋呢?

    湘東王蕭繹這個人,本來就不是一個能夠以正常邏輯打交道的人,如今也的確正面對着內憂外困、最為兇險的局面,就算自己不會落井下石,做出實際上的軍事行動,但也可以藉此向江陵方面施加壓力,從而達成一些目的。

    很快借使到襄陽的梁士彥也有信報傳來,梁王此番軍事行動刻意避開了他們這些荊州人馬的耳目,襄陽城本身的軍事力量調動並不多,此番動用的主要還是之前便佈置在襄陽城南面防範江陵的萬餘人馬。

    梁士彥在得知這一情況後,也第一時間便將進駐襄陽的荊州軍人馬聚集在襄陽北面大堤附近,可以隨時接應來自漢水上游和沔北的水陸人馬進入襄陽。

    得知這一情況後,李泰也暗暗鬆了一口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就算梁王本身的行為有些失控,但只要襄陽仍在荊州大軍的壓制範圍之內,局面便仍然還不算壞。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恢復跟江陵方面的有效溝通,讓蕭老七千萬頂住,如果江陵被侯景的亂軍給衝垮打爆了,那壓力可就完全來到了自己這裏了。到時候自然沒有再給侯景當秦王、劃江而治的好事,漢東估計就會成為下一個亂軍洗掠、以戰養戰的目標。


    於是李泰一邊派遣使者前往江陵將這誤會略作解釋,一邊則率領精騎從汝南城快速的趕到兩方交界的石城所在,同時傳令境內諸方人馬或是趕赴石城、或是留守境中以備變,並且讓令狐延保、朱猛等率領水軍沿漢水南下,進入到襄陽北面水域附近。

    江陵城內近日同樣人心惶惶,除了來自外部的軍事壓力之外,內部也瀰漫着一股讓人心悸的氛圍。

    湘東王就像是一頭被徹底觸怒的猛獸不斷巡視自己的領地,嚴查任何一個有可能通敵的人。而月前剛從沔北返回的使團人員更是遭到了重點的審察,尤其除了正使宗懍之外,其他人大多都是主動加入其中,而且他們當中還有人私自放走了邵陵王故吏許亨,自然有着極大的通敵嫌疑。

    在湘東王心目中,已經默認了襄陽此番舉兵就是受沔北方面的主使,所以本着寧殺錯、勿放過的原則,但凡是讓他感覺有嫌疑的人,統統都關進牢獄中去,杜絕他們勾結敵軍、裏應外合的可能。一時間,江陵城的牢獄中都是人滿為患。

    不過這種高強度的審察清洗也沒有讓湘東王感到安全,反而越發的疑神疑鬼、夜不能寐。當李泰派遣的使者來到江陵表示彼此間存在着誤會的時候,湘東王神態雖然仍是威嚴冷漠,但心裏卻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我雖然相信太原公並非如此背信棄義、乘人之危的下流庸人,但人間皆知襄陽乃是沔北附庸,如今襄陽罔顧國難、逆伐叔父,太原公若不止之,豈不為天下恥笑?」

    在得知李泰並不打算就此與江陵交惡之後,湘東王心內恢復了幾分底氣,旋即便又沉聲說道。

    被李泰作為使者派遣至此的李去疾在聞聽此言後,便不卑不亢的抱拳說道:「梁王入朝、國加殊禮,我主太原公禮於梁王,本是受命行事,不敢擅加指使。況今梁王之所舉兵,唯論家事,不涉時情。

    大王乃梁王親長之屬,家事不協,調和疏解亦為份內,我主終究外人,於此不便置喙。此番遣仆來告,是恐大王誤解生怨,但今總管府本身同樣也是自顧不暇,受困深重,難能用力於外。」

    湘東王聽到這話,臉色自是一黑,梁王一篇檄文炮轟可謂是將他的面子給撕得粉碎,叔侄徹底反目,更談不上有什麼調和的餘地。

    雖然李去疾只是一通暗含譏諷的廢話應對,但聽到其荊州總管府自顧不暇,湘東王在稍微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不免好奇問道:「你境今又有何憂困?莫非也有兵事滋擾?」

    李去疾聞言後便點點頭,並嘆息道:「前者貴府郢州不守,使我漢東直露亂軍兵鋒之下。我主太原公緊急率部南下,才將亂兵稍加肅清。但今侯景又使人來說,威令我主借道江北,使其精兵長驅直入、來擊江陵,若是不允,則其軍必將寇入漢東,使我隨陸寸草不生……」

    「竟有此事?」

    湘東王聽到這話後頓時也是悚然一驚,嚇得直從席中站起身來,望着李去疾便驚聲道:「那、那你主太原公答應賊請沒有?侯景狼子野心之輩,與之相謀、人所不齒,太原公人間英流,想必不會犯此錯誤罷?」

    「這是當然!早在年初,侯景便遣使攜貨重賄我主,並許以劃江而治、封爵秦王,皆被我主嚴詞拒絕。如今又怎麼會受其威嚇,與賊相謀!」

    見湘東王略鬆一口氣,李去疾旋即便又說道:「但今郢州即失,漢東無防,賊軍若進,恐難阻攔。為我隨陸士民安危計,我主特使仆來告請大王能否相借夏首、沌口、夏口等北岸江河津渡以防賊備患?」

    湘東王聽到這話後頓時皺眉搖頭道:「你北人素來不擅水戰,沔北又無舟師盛旅,即便掌諸津渡,也無用武之地。更何況,如今此諸處盡在賊控,我縱有心,也難豪贈!」

    「這一點請大王放心,沔北雖然沒有強大舟師,但能操櫓控水者亦有數千之眾,雖然做不到橫阻長江,但固守幾處津渡尚在力內。」

    李去疾聞言後便又笑語說道:「我主有言,如今大王乃是梁家重器、江漢首望,定亂平賊不二之選。賊勢縱然猖獗一時,但也絕難長勝。諸渡雖在賊手,但不久之後必能奪回。但得大王一諾,我主必嚴控江北,不使一甲欺近江陵!」

    湘東王聽到這裏,便又皺眉沉吟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又緩緩說道:「如果我不肯應允,太原公是否就會坐任亂軍進寇江陵?」

    「怎麼會呢?兩方論好非是短時,我主對大王的敬重之情一如大王長修邊睦之心!」

    李去疾連忙又垂首說道,而湘東王聽到這話後,那獨眼中的憂慮之色頓時更加的濃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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