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亭城內,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着歡快的笑容,當然除了被關押在俘虜營中的那些北齊將士們。尤其是那些被請入城中的蠻酋們,臉上的笑容更是從入城伊始便沒有消失過。
因為今天是李大將軍按照之前的約定,召集這些蠻酋們入城分贓、不對,是分取戰利品的時刻。柏亭城被攻克之後,城中所積存的各種物資在經過一番初步的清點之後,諸部蠻酋們便按照各自的出兵時間和出兵人數都能分得數量不菲的物資。
為免諸部蠻人在領取物資的時候發生什麼哄搶現象,需要由每一名蠻酋先到城主府去領取書令,然後再帶領部下前往不同的地點去領取所獎賞的物資。
在這過程中不得隨意在城中走動逗留,也不准隨便向旁人打聽所獲取的物資多少。一旦違反了相關的規令,那可就要押後領取物資了。
這些規定倒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深意,主要還是為了保證諸部蠻人都能領取到獎賞的物資,同時避免被別有用心者敲詐搶奪。
畢竟這些蠻人分屬不同的部落,各自勢力也有大小之分,大的部落總是傾向於剝削壓榨小的部落,一旦因為這些財貨爭鬥起來,那些中小部落難免要遭殃,這自然就有悖於李大將軍的仁愛本意。
眾蠻酋們對於這些規令基本也都能遵守,畢竟眼下正是氛圍融洽喜樂的時刻。若非他們抱成一團並聽從李大將軍的安排,又怎麼能夠虎口拔牙的從北齊強軍手中拿下柏亭城,並且有機會瓜分城中物資?
此番參加圍城的諸路蠻兵有一萬三千餘眾,分屬於大大小小几十個蠻部,大的部落千數人,小的則就只有百十員。但無論勢力大小,都有資格進入城主府領取屬於自己的一份獎賞。
「請問都督,李大將軍至今還沒有入城,是不是在忙於剿定其他各路賊軍?我們這些人馬是要留守柏亭城,還是要轉去別處攻打其他的敵城?」
一些從城主府走出的蠻酋在欣喜之餘,便忍不住向諸魏軍將士們打聽接下來的計劃安排。此番能夠拿下柏亭城誠是僥倖,而他們對於河洛整體局勢的了解其實也並不比至今仍然不明不白的齊軍俘虜們更多。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事到如今,他們這些蠻酋最初的願望已經達成,當然想搞清楚下一步的事態發展,從而判斷和決定下一步該要怎麼做。
「不該問的事情,不要多問,收取了各自賞物後就趕緊歸營!大將軍樂善好施,此番雖是敵將來投,但也分賞你等,你們也要感念此恩,來日更加勇猛作戰,也能獲得更多獎賞!」
李雅這小子眼皮一翻,頗有幾分不耐煩的模樣擺手驅趕着這些想到打聽到更多消息的蠻酋,態度談不上有多好,嘴裏還嘟囔着:「如此厚重的獎賞,我等荊州將士都罕有獲得,反而被你們這些蠻徒不費吹灰之力的拿到!接下來一定得攻殺更多賊軍,才能對得起這發放的獎賞。」
一干蠻酋們聽到這話,各自便都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也不再多說什麼,當即便轉去規定的地方領取各自賞物。
李大將軍此番獎賞當真手筆闊綽,哪怕只是百十人的蠻人小部也得到了上千匹絹的資貨,再加上其他種類的賞賜,一場戰鬥的收穫便比得上往常數年的辛苦勞動所得。而且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賞物,是他們這些蠻人日常根本就接觸不到更無從訪買的。
窮人乍富,在經歷過最初的驚喜之後,接下來難免就開始患得患失。看着堆積在營帳中的錢貨物資,各自心思也都變得活絡起來。
有的人發自肺腑的感恩李大將軍信守承諾、為人豪爽,哪怕對他們這些蠻夷都言出必行、多有關照,也都越發堅定要為李大將軍效力的想法。
有的則就不免被眼前的財帛迷住了眼,只想守住眼前的財富,其他諸事則就完全拋在了腦後,尤其不肯再繼續逗留於此參與後續的戰事,以免再以身犯險。
賞物發放之後的這一夜,諸蠻部營帳中很多人都一夜無眠。等到了第二天太陽重新升起的時候,許多蠻人營地直接人去營空,不告而別了。
史靜命人稍作清點,足足有二十多個蠻部七八千人一夜之間便散盡,剩下的也都不免人心浮動,算是將烏合之眾的特徵體現的淋漓盡致。
「請史大都督分我幾百精騎,我一定將這些棄眾而去的不義之徒全都押解回營!」
作為這些蠻酋們的主要聯絡人的李人傑眼見這麼多的蠻酋在領取到獎賞後當即便不辭而別,對此自是羞慚難當,當即便入帳對史靜說道。
史靜得見這一情況也有些傻眼,不過因有李雅之前返迴轉告大將軍的計劃,心知大將軍也是在有意剔除隊伍中的不穩定因素,以免交戰之際為敵所趁,因此反過來安慰李人傑幾句:「這些蠻徒多是化外之眾,難免會有昧於恩義者。如今大敵之勢仍未瓦解,於此枝節不必過多理會。大將軍着令我等不必再留戀此城,即刻棄城北去與賊決戰!」
此番荊州人馬進軍河洛,本來就不是為的攻城略地、長期駐守於此,拿下柏亭城也只是一個意外之喜,但也不值得為此改變計劃。
散盡城中積儲後,史靜便奉命率部運送着剩餘的物資北進與李大將軍所率人馬會師,要在洛水下游與敵人展開下一步的戰鬥。而在離開之前,他更命人將這座對北齊意義非凡但對己方用處不大的城池舉火焚燒。
雖然牆垣受損不大,但城中屋舍卻遭到了極大的破壞。尤其那熊熊烈火和滾滾冒氣的濃煙,更給遠在宜陽的齊人守軍造成了極大的震撼。之前或許還不知,但如今柏亭失守、後路已斷的消息怕是就無從隱瞞了。
正當李泰麾下人馬在進入河洛之後總算第一次會師的時候,可朱渾元面無表情的站在金墉城南的洛水岸邊,看着部下們奮力打撈從洛水上游漂流下來的殘破船隻,而這些破損船隻里還運載着不少錢帛糧草等物料。
「本以為柏亭失守乃是我軍一大劫,西賊一定會趁此勢頭更有作為,但卻沒想到那李伯山竟然如此痴愚,直將城中堆積的錢糧盡散於蠻眾,妄圖收買人心。但這些蠻族豈是崇尚信義之輩?領到獎賞之後便各自散去,有的還大打出手,搶奪別部財貨。那李伯山可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如今人財兩失,困在上游……」
一名可朱渾元麾下部將滿臉戲謔冷笑的說道,旋即又叉手對可朱渾元說道:「大王,如今賊軍大好形勢毀於一旦,末將請引精騎五千繞道南去,必可一舉收復柏亭城,重複河洛舊況!」
「末將也請戰……」
「末將同樣願往!」
隨着這名將領表態,在場其他將領們也都紛紛叉手請戰,那爭先恐後、躍躍欲試的樣子哪還有之前敗退返回、怯於出戰的舊態。
「你們當真覺得眼下是反擊敵軍的好時刻?」
可朱渾元聽到眾將請戰聲,嘴角泛起一絲譏誚,旋即便又說道:「賊將李伯山營壘只在上游二十餘里外,誰能為我破之,當為此役首功!強敵既敗,柏亭空城垂手可得,不必急在戰前收復。」
眾將聽到這話後便紛紛啞火,不再像之前那樣殷勤請戰,但各自眼神中隱隱泛起幾分不忿。如今整個河洛之間存在着許多攜帶重貨的蠻部,只要能夠攔截到一部就能收穫頗豐,可若等到這些蠻部紛紛遁入山野,再想追剿可就困難得多了。
雖然說晉陽兵的待遇遠比關西軍隊要好得多,但誰又會嫌錢多呢?之前這些資貨存在城中,自有法度監管,他們不敢大肆貪墨,但今卻成了賊贓而散諸荒野,自然誰收繳回來就是誰的。
明明賊軍自己形勢逆轉,助戰的蠻兵們紛紛散離,正是逆轉戰局的好機會,但可朱渾元這主將卻偏偏要求諸軍固守金墉城、不准擅自出擊,實在是讓人心情焦灼鬱悶。
儘管可朱渾元有着嚴格的命令,但海量錢帛對人心的誘惑終究不是嚴令能夠約束的,眾將士們還是通過各種方法途徑找機會外出遊獵蠻部。
諸如每天散出的斥候迷路的幾率大增,一個個仿佛都完全失去了方向感,需要在野中遊蕩數日才能找到返回的路徑。重要的情報沒有探知多少,反倒是各自的腰間盤纏的滿滿當當。
就在這樣的情況越演越烈的時候,李伯山率領其部萬餘人馬直逼金墉城而來,其軍所至處,城外諸營被掃蕩一空,那令人聞風喪膽的河陽砲也被直接架在了金墉城外。
當可朱渾元再想組織精兵出城反擊的時候,將士們卻多態度消極:「前者敵軍勢亂未能趁機逆轉戰局,如今賊勢復壯、引眾而來,貿然出戰恐不能敵啊!」
可朱渾元也是晉陽勛貴之中資歷深厚者,執掌軍機多年,所以才在北齊建國之初便被封為王爵。
但只是與李泰交戰不足一個月的時間,初期各種預判有誤已經大處被動之中,白馬寺一役戰敗退回又使得自身威望頗減,日前阻止諸將請戰出擊諸路蠻部,又是大違眾意。如今李泰強兵進逼,他對軍隊的調度竟然都出現了阻滯。
「李伯山用兵如神、謀心若鬼,諸巧用極、更兼悍力,誰能勝之啊!」
儘管心中諸多屈辱和不甘,但當可朱渾元看着聳立在城外的高大河陽砲直投入城的陰影時,也不由得長嘆一聲,趁着敵軍尚未發起正式的進攻前,率軍退回更有把握防守的河陽南城。
畢竟他若被困此城,還要分心兼顧河陽南城的防務,一旦再被魏軍掌握了河橋通道從而進擾河北,那他真是死有餘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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