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0643 不可負我

    江陵地處江漢平原的腹心之地,俯控着大江中游最為繁榮精華的所在,乃是歷史悠久的江漢重鎮。

    但是隨着江漢之間的雲夢大澤逐年收縮,大片的濕地沼澤逐漸的轉變成為平野陸地,江陵的戰略重要性也在逐漸的降低。

    近年來江陵東面平野越發開闊,若有來犯之敵只要通過竟陵,前路便可謂是一馬平川,通過江漢平原直接便可抵達江陵城下。

    自然環境的改變也讓江陵的城防壓力大增,周邊境域每有什麼風吹草動的戰爭苗頭,江陵城外便需要遍樹木柵以防備來犯之敵直寇城下。

    即便如此,由於歷史悠久的沿襲,如今的江陵仍然是南朝荊州的軍政中心。隨着下游形勢越發敗壞,如今的江陵也承擔着整個南梁定亂平叛的中興重任。

    湘東王蕭繹雖然身有殘疾,但是尊貴的出身並沒有影響其人前程。再加上才情富麗、多才多藝,因此時譽頗著,也甚得梁帝看重,屢屢坐鎮大邑。單單坐鎮江陵,前後便有數年之久,整個江漢之間多有其人門生故吏,影響力可謂是非常的深厚。

    前往沔北的使者在歸城之後第一時間便被引入王府之中,湘東王正同幾名新近來投的士人座談時事,聽到侍員稟告此事後,便也連忙停止了閒談,轉去外堂召見一眾使者們。

    當一行使員走上堂來,湘東王那一隻獨眼當即便望向王僧辯,見其全須全尾的沒有什麼損傷,湘東王便笑語道:「羌虜雖然言辭狂傲,但終究勢力薄弱,我不欲與之作什麼意氣爭鬥,他自然也不敢貿然害我大將!」

    王僧辯聽到此言,心中不免暗生幽怨,但也不敢流露出來,只能趨行入前作拜道:「幸在大王垂恩庇護,末將才得使成歸來。沔北李大將軍亦非不明事理之類,肯於聽從辯解,不再糾結前事,憑書致意,請大王垂閱。」

    說話間,他便將李泰的親筆書信兩手呈交上去。

    湘東王接過侍員遞上來的書信卻並沒有立即展開閱覽,而是隨手放在了案頭而後又笑語道:「倒不急於觀信,且先看一看這屢敗南北名將的李伯山究竟是何風采。」

    聽到湘東王這麼說,使者中一人連忙取出一方長匣遞了上去。

    湘東王將這長匣擺在案上打開,繼而便從裏面取出一卷畫軸,他小心翼翼的將這畫軸就案徐徐展開,漸漸畫布上一幅人物肖像便展現於眼前。

    原來湘東王好奇李泰的樣貌風采,故而派遣王府中的精藝畫工作為使者前往沔北,在親眼見過李泰之後再為之畫像,便是眼前這一幅。

    湘東王本身便多才多藝,丹青畫工同樣非常擅長,自己還有親筆所作《職貢圖》描繪入國朝貢的諸方使臣,畫技堪稱一絕。

    因此其府上供養的畫工自然也都是技藝不凡,此番派往沔北的更是畫藝精絕且特別擅長人物畫像的張僧繇的親傳弟子,故而這畫像也是惟妙惟肖、頗得神韻。

    「此天人也,豈是羌虜能有之風采!」

    待到這畫像完全展開於眼前,湘東王稍作觀覽,頓時便眉梢一挑驚聲說道,那獨眼中滿是不可思議,轉而垂眼望着那名畫工使者沉聲道:「莫非羌虜知有丹青描繪其像,作賄精筆矯飾?畫奴貪貨,以此美貌詐我!」

    那畫工聽到這話後連忙跪拜在地,連聲呼喊道:「仆下怎敢、怎敢……那位李大將軍的確是丰神俊朗、人間罕見,仆下精心用筆,能得神韻尚不足半,絕對沒有受貨飾美之行,懇請大王明鑑!」

    湘東王聽到這話後先是冷哼一聲,旋即便將這畫像向堂下展覽一番,繼而又望着王僧辯問道:「領軍告我,這畫奴所言是真?」

    王僧辯聞言後連忙立正身形,正色說道:「李大將軍確是英挺俊美,並沒有尋常羌虜粗鄙之態。更兼勢壯位高,頗有盛氣凌人之態,觀者難免神氣遭奪、誇飾幾分,只有如大王此般天生尊貴,才會望之尋常、淡然待之。」

    湘東王聽到這話後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又將這畫像欣賞一番,繼而才又感嘆道:「一時之間薄名鵲起,或還可謂幸徒偶然。但這李伯山時譽所傳本非一時,只不過近年來轉事東南,事跡才為此間時流所聞。其人才性如何倒不可疑,只是沒想到儀容風采竟也大有可觀,天之所鍾,當真是鋒芒畢露,只不過盛氣忤我,恐不能壽啊!」


    略作感嘆之後,他便招手讓人收起這一幅畫像妥善收藏,然後才又歸案打開那一份書信仔細閱讀起來,只是臉色漸漸變得陰鬱起來。

    王僧辯立身堂下,偷眼觀察着湘東王,眼見這一番神情的變化,心內頓時一沉,正當思忖該不該發聲自辯解釋幾句,只聽堂上砰的一聲,湘東王已經將這一封書信拍在了案上。

    「羌賊果真膽壯氣盛,我之前不欲與之交戰,非是懼之,只為且先安內,但卻沒想到更益賊之驕氣,作此諸多狂言!」

    湘東王先是怒喝一聲,旋即便又視線一轉望向堂下忐忑眾人,之後便指着王僧辯說道:「領軍遠行一程,且先歸邸休養,有事再招。」

    王僧辯心中自是頗為忐忑,但也不敢多說什麼,聞言後便起身作拜告退行出。

    等到王僧辯退出之後,湘東王才又望着剩餘之人惡狠狠發問道:「此去沔北,王君才可有怨聲忿行?」

    幾人聞言後忙不迭垂首細想一番,然後便各自搖頭。

    湘東王見狀後不免更加惱怒,揮拳捶案道:「此徒不過案前走奴,素無盛名於外,羌虜更難知之!若無負我之言行,何以能為虜所重,不獨無作問罪,更欲召其子息事之?你等休要為之遮掩,且將此行經歷細務盡數道來,敢有隱瞞決不輕饒!」

    幾人聽到這話後,頓時也變得緊張起來,當即便一邊回憶着一邊將行途經歷細細講述起來,互相印證着補充細節,不敢有所遺漏。

    湘東王皺着眉頭,聽的非常認真。他對王僧辯頗多猜忌,並不是輕視對方,反而是非常的重視。

    國家有事則仰武臣,這個道理湘東王當然明白。王府之中相處多年,他對王僧辯的軍事才能也有一個充分的認知。若非不重其人,何以將之留在府中這麼多年?

    看重王僧辯是一方面,但只一味倚重而不做敲打也不是馭人之道。尤其侯景一介武夫便攪亂江南不安,其他武將們在看到這一幕後有無生逢其時的慶幸?一旦恃寵生驕、因功自傲,那便不啻於養虎為患,一定要將這樣的苗頭嚴厲扼殺!

    他自己雖然對王僧辯諸多敲打警誡,但卻又擔心別人對王僧辯示好招攬,所以才會對此事如此敏感警惕。

    尤其當聽到使者轉述沔北的李伯山對王僧辯的諸多褒揚誇讚之辭,湘東王眉頭便皺得更深,口中則忿忿說道:「這賊虜當真見識不俗,有識人之能,不可因齒短小覷啊!早知如此,倒是不該遣王君才出使北去。但他父子食我祿料多年,稍受召誘便欲獻子,也着實可恨!」

    等到聽完這些內容,早已經是夜深時分,湘東王卻仍沒有什麼睡意,一番權衡思索之後,便也不顧夜色已深,又着員去將王僧辯召來府中相見。

    待到王僧辯匆匆入府,湘東王瞪着那獨眼仔細觀察其人,見其並沒有那種睡眠被打斷的迷糊之態,便冷笑道:「王某何事縈懷,歸邸多時竟然不睡?」

    對於湘東王的敏感多疑,王僧辯也領教多年,聞言後便連忙垂首作答道:「此去沔北所觀虜賊甲杖頗盛,歸來暗忖來年若欲收復漢東該要作何進計。」

    聽到這一回答後,湘東王臉色才稍稍一緩,旋即便又說道:「虜賊貪我門下才流,大不能得、小亦不舍。當下既欲修好,倒也不妨應之。領軍門下數息,以你所見,遣誰合宜?」

    「門下長息早已成人,衣食教養皆出於大王,自當將一身才力畢獻大王,豈能進用他徒!而諸少徒年齒皆幼,智力未足,仍然有欠教養,不識大義是非,同樣不宜使之。」

    王僧辯歸來一路也在思忖這個問題,聽到湘東王作此詢問心知仍在試探自己,於是便作答道:「次息名頒,雖然少壯魯莽,但已經知恩知義,雖然放養沔北,仍可召之即來,最宜遣往。」

    湘東王聽到王僧辯的回答之後,先是沉吟一番,然後才又滿意的點點頭。

    抱歉抱歉,更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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