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君山神侯
瀟瀟秋雨,讓天地化為了霧蒙蒙的黑青色。
浪濤一次次拍打在千丈石台邊緣,數百艘船隻隨波起伏,整片湖面陷入了死寂。
萬人注視下,身着甲裙赤裸健碩上半身的花發老者,步步如山走到了高聳的無字碑前,面色不喜不怒,但腰間雙目猙獰的麒麟腹吞,卻好似一隻盤踞在腰上的龐然巨獸,凝視着台下萬千螻蟻。
此行來君山台看熱鬧的人,不只有底層江湖走卒,衝着仇天合的名氣,澤州乃至周邊地域的江湖豪傑,基本上都來了。
距離最近的幾艘大渡船上,便有凃州千鶴山莊、江州蕭山堡,乃至天南江湖的武林群雄,若非鄔州剛剛遭遇大亂自身難保,恐怕鄔州十二門的掌門都得來一半。
隨着在『刀魁』位置上坐了近五十年的軒轅朝現身,所有人都走出了船樓,招呼聲此起彼伏:
「軒轅大俠……」
「幾年不見,神侯還是這般風采依舊……」
……
軒轅朝長發隨風而動,並未回應認識或不認識的江湖小輩,只是用鷹隼般的眼睛,盯着夾縫之間的那艘小烏篷船。
烏篷船上,仇天合沒理會幾個小逼崽子震驚的目光,風輕雲淡立在了船頭:
「軒轅朝,去年你兒子收買平天教門徒,給朝廷通風報信,把我弄進了黑衙地牢,可曾想過我會因禍得福,重獲自由身,光明正大站在這裏?」
嚓——
軒轅朝把君山刀插在身側石磚上,在雨幕中微微抬頭:
「刀客,用刀說話。你想和老夫那逆子講道理,待會大可下去當面講。」
「嗡……」
距離不遠的數百江湖名宿,聽見這話當即譁然,明白剛流傳過來的鄔州江湖消息是真的,軒轅鴻志應該是真死了。
而軒轅朝這句話出來,已經不是準備切磋了,提前挑明要殺人,仇天合再登台,就不能怪剛剛喪子的軒轅朝下手重了。
仇天合有自知之明,他瞧不上軒轅朝的為人,但從來沒小看過軒轅朝的刀法,打不打的過,他遠比在場所有人都清楚。
但都已經被盯上了,他想走軒轅朝顯然不會答應,擺在面前的,無非是死的轟轟烈烈像個刀客,或者死前還落荒而逃丟個大人。
一場惡戰註定躲不掉,仇天合也沒有再打嘴炮,腳點碧波飛身而起,落在了千丈石台邊緣。
雙方既有新仇也有舊怨,站在了分生死的擂台上,也沒了太多言語。
沙沙沙~
細雨之下,原本嘈雜的湖面,在此刻徹底安靜下來。
仇天合靜立雨中,注視着前方比他高一個頭的魁梧身形。
軒轅朝披散長發隨風而動,銳利雙眼掃了仇天合一眼後,就好似失去了興趣,轉眼眺望湖面的大小船隻,似乎是在尋找什麼人。
生死擂台,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無疑是一種蔑視。
仇天合握了握手中刀,腳步往前跨去:
「你不先把刀掛背上?」
屠龍令的精髓,就是『後撤步躬背彈刀』,和八步狂刀一樣,佩刀掛的位置是固定的,不然很難最快速度起手。
在場圍觀武人,瞧見此景也有點疑惑。
軒轅朝目光並未放在仇天合身上,平淡回應:
「以前打擂是切磋,比的是誰招式更勝一籌;今天老夫要殺人,不和伱按部就班打套路。」
「……」
仇天合暗暗皺眉,腳步放慢了下來。
畢竟軒轅朝這話不是狂妄,而是準備動真格。
君山刀太重,只有躬背彈刀才能迅速起手,為此所有刀客,都在研究怎麼破這個起手式,好一動手就把屠龍令按死。
軒轅朝往年在君山台上接受挑戰,也從不玩虛了,就拿『躬背彈刀』起手讓人破。
軒轅朝按屠龍令的路數打,只要有點底蘊的刀客,都能接住一兩刀不死,畢竟招式是明的,拼不過可以躲。
而不按照路數來,就猜不透軒轅朝會怎麼出招,只能拼爆發力、眼力、反應、刀法理解等綜合實力,稍弱一點就是一刀分生死。
仇天合目光微凝,忽略了擂台之外的一切聲息,全神貫注觀察軒轅朝的站姿、氣息乃至眼神,想要先摸清對手的套路。
但可惜的是,軒轅朝穩得如同一塊萬鈞巨石,誰都知道砸自己身上會死,但就是想不通這塊石頭會怎麼砸過來。
兩人相隔數十丈,仇天合卻走了很久,速度越來越慢,直至雨勢漸大,也沒動作。
圍觀的江湖人屏息凝氣,不少人臉都憋紅了,卻沒人催促。
在彼此距離拉進到十丈,仇天合已經窮舉完軒轅朝可能的出刀動作後,沒有再遲疑,右手握住刀柄。
嗆啷——
千丈石台之上,猝然出現一道白芒!
仇天合身形爆起,手拖單刀,不過眨眼之間,已經消失在眾人視野,等再次看清,雪亮刀刃,已從軒轅朝左後方刺向脊柱。
轟隆——
也是同一時刻,擂台上碎石飛濺,傳出一聲爆響。
看向別處的軒轅朝,甚至沒有回頭,右腳猛然踢在了身側的刀背之上,左手同時握住刀柄,繼而腰腹發力渾身肌肉虬結,往左後方猛劈而下。
颯——
擂台上橫飛四起,驟然升騰的狂暴氣浪,攪動了兩人周邊的雨幕。
遠看去,就好似體型駭人的軒轅朝,反手一刀帶動了風雨,化為一道巨浪。
而處於刀鋒之前的仇天合,就好似狂風巨浪前的一葉孤舟,哪怕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人,也能看出只要被巨浪拍中,便是四分五裂的下場。
仇天合練刀一輩子,算到了軒轅朝可能如此起手,並不算措不及防。
但算到和接住完全是兩回事兒。
眼見毀天滅地的一刀劈來,仇天合手中刀鞭長莫及的情況下,當即收刀側閃,以左手抵住刀背。
下一刻,駭人氣勁便從擂台上爆發。
鐺——
轟隆!
軒轅朝反手一刀劈在天合刀上,沒有給對方半點『後發制人』的機會,力道之大直接把仇天合劈的往側面橫移。
滑移的身形尚未完全停頓,身如山嶽的軒轅朝,已經身隨刀走旋身一圈,雙手握刀飛身躍起,以力劈華山之勢再度劈下:
「喝——!」
爆喝聲如雷鳴。
兩刀之間毫無間隙,瞬間爆發的恐怖氣勁,硬生生逼退了周邊雨簾,在地面清出了一條長槽。
仇天合雖然不至於亂了陣腳,但軒轅朝刀勢太過剛猛,想要無傷規避幾乎不可能,只能以刀格擋,借力騰挪。
鐺——
重刀再度落下,仇天合腳下石磚瞬間粉碎,整個人往後倒滑。
身着甲裙的軒轅朝,一把君山重刀揮舞如風,不留絲毫間隙,幾乎是跟着仇天合出去,一刀再度落下,在地上留下一個巨大凹坑。
轟隆——
湖上能看清的頂尖高手,瞧見此景就知道勝負已分。
軒轅朝的刀法簡單到毫無說頭,就是純粹是硬實力碾壓,屬於一力降十會的打法。
仇天合用的是天合刀,強在預判反手,此時連反手一刀的機會都沒有,自然不存在取勝的可能。
仇天合連續接三刀,握刀的虎口已經被震裂,自知沒勝算,再打下去可能暴斃,當即往後飛退,躍向湖岸。
君山台雖然方圓千丈,但兩人交手的地方在湖邊的無字碑前。
只要下了擂台,軒轅朝臉皮再厚,也不好當着上萬人的面,追殺已經認輸的對手。
但可惜的是,軒轅朝說分生死就分生死,眼見仇天合想逃,身形一閃之間,就來到了湖邊堵住了退路。
圍觀的江湖群雄,瞧見軒轅朝真動了殺心,自然皺眉。
而也在此時,船堆之間,忽然傳出一聲轟鳴,伴隨甲板被震碎的爆響。
轟隆——
附近之人餘光看去,卻見千帆匯聚的湖面上,有艘小船的船尾忽然翹起。
而一道黑色身影,以駭人聽聞的恐怖速度,飛掠過平靜湖面,帶起的勁風,直接在水面上拉出了丈余高的白色浪花,遠看去就好似瞬間把湖面一分為二。
嘩啦——
浪花如脫弦利箭,眨眼間划過數十丈距離,目標直指剛落在岸邊的魁梧老者。
仇天合正欲強沖,瞧見此景眼底閃過一抹錯愕,急急頓住了腳步。
而堵路的軒轅朝,察覺背後有勁風逼近,也停下了身形,單手持刀斜指地面,不緊不慢轉過身來。
嘩啦啦——
沖天水花被揚起,又迅速落回湖面。
浪花之前的黑色身影,發現軒轅朝停手,便在湖面轉向,飛身而起落在了不遠處的無字碑前。
直至此時,圍觀的無數江湖客,才看清來人的相貌。
來人是個男子,身着水雲錦質地的黑袍,頭上帶着竹質斗笠,身材頗高、面容俊美,雙眸如同劍芒般銳利,腰間懸着一把黑鞘長刀。
來人打扮是尋常江湖刀客的打扮,但腰間的這把刀,對在場無數刀客來說卻很特別。
刀長三尺三,寬二指半,柄以黑繩纏繞,護手尾環為黃銅質地,皆雕螭龍。
這是上代刀魁的佩刀!
曾經這把刀無人不知,雖然已經在江湖銷聲匿跡近三十年,但它依舊是天下間最快的刀,沒有之一!
雨幕下的湖面,在來人現身的瞬間,便陷入了靜默。
軒轅朝左手負於身後,一百零八斤的君山刀,如同沒有重量般,隨手斜指着地面,配上兩米出頭的誇張體型,就如同尋常刀客,持着一把符合自身體量的尋常輕刀。
軒轅朝知道這個二十上下的年輕刀客,就是殺他兒子的元兇,但目光並沒有放在來人臉上,只是望着腰間那把螭龍刀,眼底帶着幾分懷念。
當然,這並非懷念鄭峰,而是懷念狂牙子。
世上巔峰武人很多,比軒轅朝強的也不算少,但能讓他當做對手、目標,拼盡一切去追趕的『刀客』,唯有狂牙子一人。
擊敗狂牙子後,軒轅朝在刀魁位置坐了四十多年,看似風光無限,但實則過的遠不如三十歲前那般充實。
因為沒了狂牙子這對手,他不知道手裏這把刀,往後應該練給誰看。
當年軒轅朝對鄭峰很反感,不留絲毫情面,想讓女兒入宮是原因之一。
還有個原因,就是鄭峰太平庸,連八步狂刀都練歪了,根本就配不上這把他嘔心瀝血追趕了三十年的刀!
而眼前這個年輕刀客,看起來比鄭峰要強上一些。
軒轅朝注視螭龍刀一眼後,抬眼望向無字碑前的年輕刀客:
「你就是夜驚堂?」
夜驚堂凌晨就到了君山台,方才一直在暗中觀戰,瞧見仇天合落入下風可能被砍死,才冒出來攪局。
從小聽着『軒轅朝』的名字長大,如今近距離瞧見這身高過兩米的當代刀魁,夜驚堂確實感受到了壓力,不過神色很自然,平靜回應道:
「梁洲夜驚堂,家父鄭峰。」
「嗡……」
此言一出,湖上聽見的江湖名宿,皆是譁然。
鄭峰名氣算不上很大,但有雲州三傑的名號在前,仇天合劫婚使隊伍的事情在後,當年那場風波的原委,江湖上的刀客基本上都知道一二。
當年軒轅鴻志暗中激將,軒轅朝對實力明顯遠弱於自己、登門提親的晚輩下死手,至今仍遭人不恥。
如今鄭峰的後人登門,要幹什麼自不用說。
在場的江湖名宿,都把目光集中了過來,打量起夜驚堂,悄然詢問起此子的來歷底細。
軒轅朝雖然死了兒子,但臉上並沒有顯出怒火中燒,只是淡然道:
「我打殘了你爹,你殺了我兒子。你是想彼此有仇報仇,還是想讓朝廷當和事佬,彼此兩清往事一筆勾銷?」
軒轅朝這話,看似是不追究兒子的死,想就此了結恩怨,實則不然。
因為軒轅朝知道兒子怎麼死的——買兇殺夜驚堂翻了船,死於不長眼主動找茬,而非夜驚堂復仇,和當年的仇怨都扯不上關係。
夜驚堂義父被打殘,自己又被君山台的人刺殺,這仇非但沒報,還加深了,怎麼可能答應一筆勾銷。
軒轅朝如此大氣的說不追究兒子的死,只是當着上萬人的面,說給朝廷聽。
夜驚堂背後是靖王,軒轅朝本身就是開國侯,誰殺誰都會惹來朝廷不滿。
而軒轅朝先提議握手言和,夜驚堂不答應非要復仇,靖王事後再追究君山台責任,就不佔理了。
夜驚堂一直都知道朝廷很難辦這事兒,也明白軒轅朝此言的打算,直接道:
「你打殘家父,直至家父英年早逝;你兒子來殺我,差點讓我葬身灣水鎮。如此大仇,何來兩清之說?」
「那就是有仇報仇。」
軒轅朝長發隨風而動,審視着夜驚堂,眼神居高臨下:
「你和你爹一樣,過於魯莽耿直,要報仇,也該有這個實力後再來;現在登門,只是給我兒子償命罷了。」
夜驚堂來都來了,打不打的過先不談,場面話得硬氣,對此道:
「我怕再過兩年,你提不動刀,報仇都報的不痛快。」
話已至此,也無需多言。
君山台上下,再度安靜下來。
仇天合已經收刀入鞘,可能是怕夜驚堂托大,落得和鄭峰一樣的下場,來到了夜驚堂跟前,準備情況不妙就二打一。
軒轅朝對此滿不在乎,轉眼看向了湖面。
湖面上,方才差點被踩翻的小船,靠在了岸邊。
一個身着白衣的『隨行侍妾』,頭上帶着帷帽,把幾樣兵器抱着躍上了君山台。
軒轅朝掃了幾眼兵器,目光最先落在五尺長刀上,眼底顯出三分意外:
「這把牧青刀,是天南刀痴孫牧青研究的兵器。孫牧青初用輕刀,敗於狂牙子;後改重刀,又敗於老夫,自知無望躋身刀魁,隱居於黃泉鎮,終其一生都在研究如何破這兩種刀法,打造了這把刀。你準備拿此刀來對付老夫?」
夜驚堂聽見這話,總是明白那掌柜說把刀給他,老闆娘為什麼很不高興了,不出意外這把刀應該是老掌柜的遺物。
他把刀借來,確實是想看看能不能研究出破屠龍令的法門,不過就算研究出來了,一晚上的熟練度,也不可能拿來對付軒轅朝。
昨天晚上演練刀法,他發現這把刀太長,左手拔刀不夠順滑,接屠龍令的招式又太輕,雖說攻擊距離翻倍,甚至能用出『黃龍臥道』『青龍獻爪』等招式,但都這麼用了,換杆大槍威力更大。
瞧見璇璣真人那『普攻就是大招、拿狐狸尾巴都能自成章法』的武學造詣後,他思索了半晚上,覺得這把刀思路應該走錯了。
刀法更上一層樓,重點在『法』,而不是『刀』。
真正的好刀法,確實該走中庸之道,但應該是『可長可短、可快可慢、可重可輕』,手持木棍亦有開山之力,身攜重刀亦能靈巧如風。
要用出這種效果,看得是用刀的人,而不是刀的款式。
眼見軒轅朝問起,夜驚堂搖了搖頭:
「我以前的想法,和鑄造此刀的前輩一樣,以為想破盡天下刀法,刀得不輕不重、不長不短、不快不慢。
「最後發現,諸事皆能,便是諸事不精。
「能用這把刀破你的屠龍令,用君山刀就能破神塵和尚的金身;能用這把刀破狂牙子的八步狂刀,換螭龍刀估計能快過呂太清。
「這把刀是好刀,但沒本事的人用不好,能用好的人,已經不需要。」
璇璣真人本來在安靜當花瓶,聽見這話微微偏頭,眼底露出了幾分訝異。
畢竟她只是昨晚喝醉隨口講了句『刀不是這麼用的』,沒想到一覺醒來,夜驚堂還真能有點新領悟。
軒轅朝則是評價道:
「好悟性。不過,你沒練到『無刀勝有刀』的地步,沒了這把刀取巧,你拿什麼破屠龍令?」
夜驚堂左手按住刀柄,微微抬起斗笠: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八步狂刀是世間最快的刀法,自然就是最強的刀法,不應該有對手,能被針對被打斷,只能說自己還不夠快,而非刀法不行。
「你能破狂牙子的刀,說明狂牙子的刀還沒快到極致,而非你刀法更勝一籌。
「我不一樣,我的刀,可以比狂牙子更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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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小劇情比較長,還沒寫完o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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