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少東家
沙沙沙……
綿綿小雨,落入鴉雀無聲的宅院。
房間家徒四壁,又『屋漏偏逢連夜雨』,處境着實不容樂觀。
夜驚堂撐開油紙傘,遮住屋頂破洞,抱着刀躺下,偏頭看向耳側——毛茸茸的鳥鳥,爪爪朝天躺在枕頭邊上,還歪着頭,睡相着實不堪入目。
小蠢鳥雖然大部分時候都調皮不靠譜,但從小教『放哨、偵查』,真干起活兒也半點不馬虎。
以前走鏢的時候,一直都是鳥鳥放哨,從來沒出過岔子。
不過現如今只有一人一鳥,再讓鳥鳥白班兒夜班兒連着上,有些不人道,所以夜驚堂睡了半晚上,到凌晨就起來換班,讓鳥鳥休息。
這時代沒有娛樂設備,夜深人靜黑燈瞎火,孤零零躺在床上着實有點寂寞。
夜驚堂十八九歲,又常年習武,出於生理天性,這時候要是不想女人才叫有問題。
所以剛躺了一會兒,腦子裏就不由自主冒出,裴湘君探出窗口的畫面,以及衣襟前沉甸甸的弧線……
如今想來,真的好大……
半睡半醒間,若有若無的說話聲,從雨幕中傳來:
「誒?這裏怎麼住人了?得多窮呀。」
「估計是進京趕考的書生,沒錢住店在此地避雨……雲璃,走吧……」
……
夜驚堂猛然回神,側耳仔細傾聽——聲音來自巷口,從方位來看並非路面,而是房舍上方。
聲音聽起來是兩個女子,一個是少女,年紀不超過十八;一個為御姐音,輕靈柔潤,不好判斷年齡,從口氣來看像是母女。
夜驚堂悄聲無息握住懷裏的刀等待,聲音很快消失,有雨水打在斗笠上,逐漸遠去的動靜。
看樣子是找地方落腳的江湖人……
夜驚堂心中恍然,總是明白收拾床鋪發現的頭髮,來自何處了。
雙桂巷非常偏僻,常年無人問津,適合人藏身;江湖人找這種地方落腳並不稀奇。
這倆人走了,再遇上一波江湖人的幾率也極低,他想想還是沒換個地方。
這麼一打岔,剛才的『臆想』自然沒法再續上。
夜驚堂抹了把臉掃開雜緒,覺得自己是精力過剩,就起身拿着掃帚,在屋裏琢磨起『紅財神』的槍法。
自顧自忙活半個時辰後,天逐漸亮了。
夜驚堂收拾好行頭,身披蓑衣頭戴斗笠,把還在睡的鳥鳥摟在蓑衣下,牽着馬出了巷子。
天蒙蒙亮又下雨,街道上人影極少。
夜驚堂吃了籠肉包子後,順着街道走出不過兩里多,就來到了天水橋。
天水橋都是裴家的產業,鋪面五花八門,米行、布莊、鏢局、酒館應有盡有,皆已開門。
夜驚堂來到鎮遠鏢局外,本想招呼洗漱的鏢師,餘光卻見不遠處的巷子裏,冒出個撐着油紙傘的丫鬟——是昨天見過的三娘丫鬟。
「夜少爺,您來這麼早啊?」
夜驚堂略顯意外,牽着馬來到跟前:
「過來看看。你怎麼在這等着?」
「昨晚聽楊鏢頭說,您要在家裏找點事做,三娘專門在家等你,走,我帶您過去。」
侍女秀荷說着,就把韁繩接過來,還想抱鳥鳥。
但昏昏欲睡的鳥鳥,瞄了眼秀荷的衣襟……毫無興致。
夜驚堂把小蠢鳥遞給秀荷,來到青石巷深處,可見整條巷子都是一戶人家的院牆,內部建築參差錯落,典型的大戶人家。
不過商賈之家多半低調,大門並不氣派,只是高牆小門,掛着帶有『裴』字的燈籠。
夜驚堂跟着秀荷進入宅子,剛轉過影壁,就瞧見遊廊轉角冒出一堆丫鬟,好奇打量,嘰嘰喳喳說着:
「這就是夜少爺吧?」
「嗯,夜少爺不僅長得俊,武藝還高。昨天我在街上,親眼瞧見夜少爺一下把陳大鏢頭打趴下了。」
「和大少爺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對不對,聽秀荷姐說,夜少爺大些,以後大少爺要叫二少爺……」
……
夜驚堂聽見此言,詢問了秀荷兩句,得知他『大伯』裴遠鳴出門做生意出了意外,已經過世,留了個獨子裴洛,算是裴家獨苗,目前在書院上學,家裏再無男丁。
沿路閒談,很快來到了裴府的客廳。
裴湘君已經等在客廳里,但並非孤身一人,對面還坐着兩個五十來歲的老者,都是眉頭緊鎖,似乎在聊什麼麻煩事:
「這種無賴,就不能搭理……」
「是啊,只要給點甜頭,那些人必然得寸進尺……」
夜驚堂瞧見此景,便在遊廊里駐足,等着裴湘君把事兒聊完。
不過裴家人已經提前通報,他一露面,兩個老者就站起了身,遙遙拱手招呼:
「驚堂少爺。」
夜驚堂不太想承認裴家少爺的身份,但他是裴遠峰義子,不認都不行,當下頷首回禮:
「兩位客氣了,三娘,這兩位先生是?」
「是家裏的大掌柜,都是家裏老人。」
裴湘君收起眉宇間的『愁容』:
「你們先回去吧。」
「是。」
兩個掌柜當即告退。
大鳥鳥瞧見大奶姐姐,頓時不困了,煽着小翅膀飛到裴湘君腿上,抬頭用黑亮眼睛賣萌。
結果視野被衣襟擋住了。
鳥鳥微微歪頭,好奇小跳,用腦殼頂了頂。
咚~咚~
衣襟顫顫巍巍,風景絕秀。
裴湘君忙把鳥鳥按住,抱在懷裏餵瓜子:
「怎麼這般調皮?」
夜驚堂只當沒瞧見這場面,來到茶亭坐下,詢問道:
「三娘和兩位掌柜,看起來都不太高興,可是鋪子裏有瑣事煩心?」
「唉~」
昨晚還力能『倒拔垂楊柳』的拼命三娘,此時變成了葬花的林黛玉,幽幽怨怨一聲輕嘆:
「做生意,哪有順風順水的。家裏沒男人當家做主,外面那些地頭蛇,就看準了裴家孤兒寡母好欺負,時常找茬鬧事兒……」
「哦?」
夜驚堂坐在茶案另一側,蹙眉道:
「怎麼鬧事?」
「江岸碼頭的地痞,想在天水橋收『貢錢』。我裴家在天子腳下做正經生意,自然不能給,結果這些人隔三差五找事兒,今天說菜是餿的吃出病了、明天說布行以次充好,一鬧就是一天,讓鋪子做不成生意……」
夜驚堂恍然,他以前在鏢局做事,對這種事兒實在太了解:
「裴家在京城做生意,和官府沒點關係?還是鬧事兒的人有背景?」
「鬧事的是江安碼頭的青蓮幫,和官府也有關係。咱們生意人,和衙門大人的交情,可都是真金白銀砸出來的,為了這麼點小事兒動用不值得;自己去解決吧,陳鏢頭你看到了,擺不平,只能這麼晾着。」
裴湘君撐着額頭,幽幽怨怨望着夜驚堂:
「唉~他們最多擾的鋪子沒法做生意,不敢真在京城怎麼樣。師姑受點委屈罷了,忍忍就過去了,你不用操心……」
這委屈幽怨的小眼神兒,幾乎是明示。
夜驚堂自然明白意思,起身道:
「我過去看看吧。嗯……我初來乍到,在京城確實不好找門路,等事兒擺平,就在裴家當個鏢師,工錢三娘看着開即可……」
裴湘君昨晚就和夜驚堂溝通好了,此時自然不廢話,起身走到近前,幫他整理了下衣襟:
「男兒家想自食其力,我自然不會硬給你塞銀子。不過出門辦事兒,還是得以裴家大少爺的身份,你本就是二哥的義子,我把你當僱傭的鏢師對待,准被人說風涼話。」
裴湘君湊到跟前,香風拂面頗為撩人,面容本就美艷,還點了朱紅胭脂,嘴唇張合間,貝齒若隱若現,配上溫柔熟美的氣質,就好似一把專斬少年郎的紅袖刀。
夜驚堂定力不錯,但有上限,扛不住三娘的『軟刀子』,往後退後一步,自己整理衣裳:
「明白,那我先去辦事了。」
「把衣服換一下,你這打扮哪像大戶人家的公子。秀荷,讓人帶少爺去換身衣裳,和陳彪他們招呼一聲,待會跟着過去。」
「好……」
……
片刻後,裴家大門外。
老鏢頭楊朝,帶着兩個鏢師好手,站在一輛馬車旁等待。
陳彪也帶着兩人,和楊朝閒聊:
「青蓮幫的幫主,和你還是本家,叫楊冠,有個厲害師父。『三絕仙翁』你可聽說過?」
「三絕仙翁廣寒麟?就是自稱『得過奉官城一句指點』的江湖宗師?」
「沒錯,就是他……」
楊朝後面的鏢師小六子,年歲不大,好奇詢問:
「被人指點一句,都能往外吹?江湖宗師這麼不值錢?」
「你懂什麼?」
楊朝抹了把鬍子,解釋道:「奉官城可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出山既無敵,在天下間獨佔一檔。不說被他老人家指點一句,能見着面的都是江湖梟雄……」
正說話間,門內傳來丫鬟的嘰嘰喳喳聲響:
「哇……」
「少爺,別走那麼快……」
幾個鏢師轉頭看去,卻見一道人影和被攆似得,撐着傘從影壁後走了出來。
人影穿着一襲黑色公子袍,內襯外衫皆為黑色,布料是一匹千金的水雲錦,行走間衣袍如水波流雲,僅憑肉眼就能看出其絲滑,隨着光線變幻還隱隱泛出暗金色。
長發梳的一絲不苟,以墨玉髮簪束起,整體看起來一塵不染、溫文儒雅,唯一瑕疵就是手上提了把刀,稍顯有辱斯文。
鏢師六子硬是沒認出來,老鏢頭楊朝也愣了下,仔細打量:
「少東家,你這扮相着實不一般,說是王爺微服私訪,估計都沒幾個人不信。」
夜驚堂快步出門,直接跳上馬車:
「走吧走吧,這群娘們,唉……」
話語剛過,一群丫鬟就追了出來,從影壁後探頭打量,就差開口問要不要丫鬟隨行了。
陳彪有些好笑,跳上馬車,坐在車廂外駕車,提醒道:
「少爺,您說話斯文點,讓夫人小姐聽見多煞風景。」
「是啊,穿這身行頭,就別提刀了,該拿把扇子。」
談笑間,六匹馬跟着馬車,駛出了青石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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