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兩人一鳥
九月已是晚秋,南方可能還暖如春日,西北卻逐漸轉涼,到了夜間已經有了寒風刺骨之感。
銀月如鈎,淒白月色灑在一望無際的大戈壁灘上,體型健碩的白色飛馬,自荒草地上一穿而過,月下看去猶如驚鴻魅影,自地穴探頭的野兔,尚未看清是什麼東西,便已經到了視野盡頭。
馬背上,夜驚堂披着黑色披風,臉上圍着防風面巾,目光一直搜索着荒野間的一切風吹草動。
鳥鳥則因為大馬跑的太快,被風吹的站不穩,直接躲在了夜驚堂屁股後面。
夜驚堂雖然在馬背上長大,騎得也是萬里挑一的塞外神駒,但馬匹奔行的顛簸避免不了。
他不敢讓昏厥的太后娘娘再受衝擊,便雙腿微屈站在馬鐙上,胳膊平舉公主抱着太后,用腿當減震緩衝,盡力不讓顛簸傳遞到太后娘娘身上。
夜驚堂馬步功底很好,肢體操控更是當世頂尖,太后娘娘躺在夜驚堂懷抱里,連胸脯都沒顫動,就如同躺在四平八穩的軟床之上。
而夜驚堂雙腿以極高頻率收放,幾個時辰奔波下來,則是有點腰酸背痛。
好在這點小問題,對夜驚堂來說並不算什麼,只是有點擔心晚上溫度低風又大,太后娘娘身體招架不住。
呼呼——
疾風迎面而來,馬蹄聲迴響耳畔。
太后娘娘眯着眼睛,臉頰靠在溫熱的胳膊上,因為身材嬌小,被橫抱着倒是不難受。
可能是到了深夜確實有點冷,太后娘娘迷迷糊糊間,微微蹙了下眉,繼而就感覺到耳邊在颳大風,就好像露天睡在風口,她下意識拉了拉裹在身上的披風,結果耳邊馬上傳來低聲呼喚:
「太后娘娘?」
「嗯……」
太后娘娘身體感知逐漸恢復,才發現了自己躺在男人懷裏。她心底微驚,睜開眼眸打量,正好瞧見夜驚堂近在咫尺的臉龐和天上的彎月星空,眸子不由瞪大了幾分,而後又左右打量,顯然有點茫然。
「吁——」
夜驚堂見太后娘娘醒了,心底如釋重負,連忙停下飛馳的馬匹,把太后娘娘扶着讓她在懷裏坐正,抬手在眼前晃了晃:
「太后娘娘?你感覺如何?」
「我……本宮……」
太后娘娘相當蒙圈,不明白剛才還在琅軒城看大戲,怎麼一轉眼就跑到了荒郊野外,還坐在夜驚堂懷裏……
坐在懷裏……
!
太后娘娘察覺到兩人姿勢過於親密,想往外挪一點,但手腳有點使不上力氣,就疑惑詢問:
「本宮怎麼了?」
「下午的時候,娘娘忽然暈倒了。我現在就帶娘娘去洪山看大夫,明天應該就能到……」
「暈倒……」
太后娘娘感覺自己沒啥問題,就是四肢發軟有氣無力。
難不成是餓暈的……
太后娘娘眨了眨杏眸,覺得這事兒怕是有點丟人,不過瞧見夜驚堂眼底的緊張和馬不停蹄趕路的疲態,她心底也有點過意不去,稍微坐直了幾分:
「本宮沒事,只是這幾天沒食慾,餓暈了……嗯,現在忽然想吃東西了,吃飽身體應該就沒事了,你不用這麼着急。」
夜驚堂單手扶着太后娘娘後背,驅馬繼續前行,同時從馬側取來出發時準備的食盒:
「沒事就好。先吃點東西,反正已經出發了,儘快趕到洪山,讓大夫看看……」
太后娘娘把食盒放在大腿上,抬手打開後,可見裏面是熬好的清粥;而下面還有些許養胃的小點心。
太后娘娘不小心暈倒,把夜驚堂嚇成這樣,肯定是不敢再瞎折騰了,她捧起小瓷缸,打開蓋子灌了一大口,而後鼓着腮幫,覺得夜驚堂目不轉睛看着,有點不好意思,就用袖子遮住紅唇,待溫熱白粥入喉頭,才詢問道:
「離人她們呢?」
夜驚堂抬手輕撫太后娘娘後背,以免她嗆住:
「在後面。這匹馬跑得快,所以先行了一步,就鳥鳥跟着……」
「嘰……」
在背後睡覺的鳥鳥,可能是聞到了飯飯的香味,此時也醒過來,從腰側探頭看了看,然後就跑到了前面,擠在夜驚堂和太后之間,用腦殼蹭太后娘娘的胳膊,一副鳥鳥好擔心的模樣開始要飯。
太后娘娘吃了幾口後,肚子裏的饑渴總算緩解,連帶多日來的病懨懨都在煙消雲散,她拿起一塊肉脯,撕下一小條餵到鳥鳥嘴裏,見夜驚堂目視前方眼神剛毅,想想又把剩下的遞到夜驚堂嘴邊:
「那,你也餓了吧?」
「……」
夜驚堂低頭看了眼,想想也沒拒絕,抬手接住肉脯丟進嘴裏,又道:
「這匹馬是巫馬部的寶貝疙瘩,就這一匹,本來該讓璇璣真人護送太后,但璇璣真人和蔣札虎不熟,所以還是我過來了,嗯……」
太后娘娘知道夜驚堂的意思,柔聲道:
「水兒送本宮,本宮才不放心,指不定最後還是她喝個大醉,我抱着她往洪山跑。」
「呵呵……」夜驚堂覺得這話還真沒什麼毛病,不由笑了下。
太后娘娘說了幾句後,揉了揉嗷嗷待哺的鳥鳥,又打量起夜驚堂全身上下:
「伱今天和人打架,沒受傷吧?」
「我能有什麼事。」
夜驚堂搖頭笑道:「太后娘娘還有靖王都在旁邊看着,我要是在敵國打輸了,怕是無顏回去面見大魏父老,所以打的非常認真,連壓箱底的招式都掏出來了。」
太后娘娘離得遠,也沒怎麼看清,印象最深的就是夜驚堂槍出如龍的場面,便左手握圈,右手食指……
?
夜驚堂這次反應很快連忙把太后娘娘攔住:
「是最後一招,不是這招。」
「哦,是嗎。」
太后娘娘似懂非懂點頭:「本宮武藝不精,就覺得拿大槍戳戳戳的厲害……離人瞧見了是不是很高興?她最喜歡江湖高手……」
「是啊。」
……
兩人在馬上輕聲閒談,到了晚上天氣確實有點冷,太后娘娘坐在前面,吃完飯後,把食盒收起來,裹緊了身上的披風,一直保持端正坐姿顯然有點累。
夜驚堂坐在馬鞍上,比剛才倒是舒服多了,怕太后強撐儀態又撐出事兒來,便讓太后靠在身前,說道:
「出門在外趕路,事急從權,娘娘還是以身體為重,不用計較這麼多。」
太后娘娘並不太想計較,但她當朝太后的身份擺在這裏,靠在男侍衛懷裏,總有的大逆不道之感。
不過因為身體確實比較虛,她身體緊崩了片刻後,還是稍微放鬆下來,把鳥鳥放在懷裏,掃視無邊原野,沒話找話:
「這裏是哪兒?」
「燎原。當年天琅王最後一戰,就是在這裏,我估計也是在這裏被義父撿到的,就是不清楚在什麼地方……」
「燎原……」
太后娘娘稍微回想了下,從懷裏摸了摸,摸出了隨身攜帶的書籍,翻到最後面,找到其中一頁:
「以前在書上看過,上面寫的『星河懸頂、四野寂寂』,和這裏果然一模一樣,那梁王世子肯定來過這裏……」
夜驚堂低頭瞄了眼,卻見書是《艷后秘史續》,上面的內容,是世子殿下回到封地後,帶着太后娘娘出關遊獵,走到此處回憶往年史上戰事,然後天為被地為床……
可惜具體內容被太后娘娘用手捂住了。
夜驚堂暗暗搖頭,覺得太后娘娘多此一舉了,這書就是他買的,被水水拿去送給了太后,捂得部分寫的什麼,他能不知道?
不就是戴着尾巴裝狐狸精,在荒郊野外勾搭純情世子嗎……
雖然心知肚明,但夜驚堂終究不好明說,只是順着話回應道:
「梁王世子是大燕初期的人物,書是百年前寫的。應該是著書之人來過……」
太后娘娘可是把這些書當做史書看,對此連忙道:
「能找到那麼多對證之物,肯定確有其事。如果只是閒人臆想,福壽宮浴池裏的那個行房用的座位怎麼解釋?燕太后總不能在宮裏和宮女自娛自樂吧?」
夜驚堂對於這個,確實不太好解釋,想想點了點頭:
「倒也是。」
太后娘娘認真說着書上的內容,不知為何,心頭也聯想起了自己。
當年她懵懵懂懂的年紀,被選為新後入宮,結果在半路,就稀里糊塗成了未亡人,雖註定富貴一生,但也註定往後的一切都和她再無關係,她能等待的,只有某天老死宮中,給此生畫下一個句號而已。
生而為人,她沒法接受這一切,卻只能隨波逐流沒法逃避;在宮裏熬了不過幾年,便熬到了極限,恨不得提前結束這沒盼頭的日子,但也在那時,她碰到了後窗外的那顆銀杏樹。
銀杏樹有沒有靈她不知道,但確實給她帶來了好運。
莫名其妙拿道浴火圖後,她為此開心了好幾年,奢望着有朝一日能修道成仙,徹底跳出這牢籠。
但練了幾年後,她發現浴火圖並不能讓她成仙,只能讓她健健康康活到死,想自我了斷都難。
於是這股興奮勁兒又沒了,她覺得銀杏樹可能誤解了她的祈願,便把自幼佩戴的花鳥簪,埋在了銀杏樹下。
埋下簪子時,她不知道自己想祈求着什麼,但簪子對女子意味着什麼,卻人人都清楚。
她不敢去想這些事情,卻雷打不動日日祭拜,她畢竟也只是個普通女人嘛,內心深處何嘗不是在期待着。
而銀杏樹似乎也並未放棄她這貪得無厭的俗人,還是給了回應,讓她又拿到了一本《艷后秘史》。
艷后秘史上的燕太后,在年紀輕輕守寡之後,也和她一樣拜過銀杏樹,而後俊美無雙的世子殿下,就大半夜摸到了宮裏,兩個人就那麼開始了。
太后娘娘覺得銀杏樹是在指引她——學着前輩,要主動,幸福是自己爭取來的,只要遇到合適的人,挖地道假死也得去追尋自己的自由。
但太后娘娘和燕太后不一樣,燕太后獨攬大權,在自己宮裏和相好亂來都沒人敢說啥;而她有的只是背景,女帝眼皮子底下,那裏敢追尋自我……
太后娘娘暗暗感嘆片刻,覺得自己想法有點危險,就及時打住,開口詢問道:
「入關之後往洪山走,是不是會路過松露谷?」
夜驚堂自幼在梁洲跑,對路線自然門清,含笑道:
「是啊。那裏風景不錯,有很多石柱林,還留有前人的石碑。娘娘在書上看的?」
太后娘娘自然是從書上看的,但不太好承認,就回應道:
「以前聽人說過。」
「明天早上就能到,跑得快指不定還能趕上日出,我路過幾次沒進去過,剛好也能看看。」
「也別太着急,這麼好的馬,整個天下都沒多少匹,跑壞多可惜……」
……
蹄噠、蹄噠……
兩人一馬往南飛馳而去,話語漸行漸遠,而黑石關的巍峨城牆,也逐漸浮現在了大地盡頭……
——
平夷城百里開外,三教九流匯聚的小鎮上。
無名小鎮地處大戈壁上,並不在平夷城治下,西海諸部的勢力也觸及不到這裏,屬於三不管地帶。
鎮子上不光有南來北往的商賈、杜潭清等諜子,也不乏四方行走的江湖豪客。
入夜,鎮上一家小客棧里。
一對江湖人打扮的老少,在窗前就坐,慢條斯理吃着便飯。
而兩人之間的桌子上除開幾樣小菜一壺就,還有一隻毛色烏黑的寒鴉。
寒鴉不過巴掌大小,看起來有點蔫,默默站在桌子邊緣,和老少並不是很熟的樣子,但吃飯的老者,時而還是會夾點吃食,放在寒鴉前面。
客棧挺小,也沒幾桌客人,在老少飯吃到一半時,外面傳來馬蹄響動,繼而一匹快馬在客棧外駐了足。
老者轉眼看去,卻見馬上坐的是個身披蓑衣的刀客。
刀客面向不到四十,身側頗高,腰後懸着兩把刀,一把長三尺半,一把兩尺出頭,皆用黑布包裹,整個人哪怕打扮的很普通,眼底那一抹精光,還是如同兩柄尖刀,給人鋒芒畢露之感。
蓑衣刀客在客棧前翻身下馬,大步走入客棧看起來是想吃點便飯;但路過桌子時,卻看向了桌上停留的寒鴉,而後又打量老少二人,開口道:
「閣下是仲孫彥?」
老者展演一笑,微微抬手,讓徒弟起身,示意旁邊的座位:
「老夫沈霖,仲孫彥是我不成器的師弟。席大俠請坐。」
「原來是沈老護法,失敬。」
身披蓑衣的席天殤,眼底流露出幾分意外。
北梁江湖邪門歪道很多,而其中較為出名的,莫過於仲孫彥之流一手轟天雷玩的是出神入化,不知陰死了多少江湖高手。
仲孫彥起初是北梁千機門的人,四聖之一仲孫錦的侄子,因性格較為叛逆,早早就被逐出了千機門,靠着不俗能力獨自在江湖混跡,也算是北梁名氣不俗的江湖名宿。
席天殤身為北梁大宗師,曾經還在江湖場合和仲孫彥打過照面,但當時仲孫彥蒙着臉,他唯一留下印象的,就是這種形影不離的黑烏鴉。
此時再度瞧見寒鴉,而坐在桌子上的卻是千機門的護法沈霖,他自然明白了點意思,在跟前坐下:
「仲孫兄弟出事了?」
席天殤在北梁的江湖地位,等同於軒轅朝,腰間一把名刀『雲蒼』,一把『兩尺梅』,敗過不知多少江湖豪傑,是公認的北梁第一刀客。
而沈霖江湖地位同樣不低,算是千機門的代理掌門,不過年紀很大,近年已經極少行走江湖,兩人還是頭一次見面。意外相逢,沈霖抬手倒了杯茶:
「師弟前些天折在了大魏,老夫出來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席大俠早已功成名就的人物,怎麼也出來孤身行走?」
席天殤端起茶杯抿了口,隨口道:
「聽說有南朝人在這邊鬧事,過來逛逛罷了。」
沈霖點了點頭,感嘆道:
「南朝的江湖人,確實有點張揚了。兩朝江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私底下恩怨情仇旁人管不着,但單刀入境殺我大梁的大宗師,還堂而皇之放狠話,說西海諸部今後由他罩着,就是欺我大梁無人了。」
席天殤自然聽說了剛發生的事情,對此道:
「仲孫老前輩位列四聖之一,乃我大梁江湖的領頭人。如果我去南朝殺個武魁,還干涉南朝內政,不管殺的是誰,呂太清都得找我說教說教。那夜驚堂都目中無人到這地步了,仲孫老前輩就不出山管教管教年輕人?」
沈霖道:「這事歸國師大人和左賢王管,我千機門不過江湖游勇,管不了這麼寬。再者夜驚堂放完狠話,必然不敢繼續留在北梁,現在已經入關了。」
千機門善於奇淫巧技,機關暗器只能算副業,真正厲害的地方是打造鎧甲軍械、修建城池水利等大活兒,出山的門徒幾乎都是各大勢力的座上賓,耳目之靈通遠非尋常江湖勢力可比。
席天殤這次就是為夜驚堂而來,聽到這話,詢問道:
「夜驚堂已經跑了?」
沈霖點了點頭:「打完司馬鉞就跑了,現在恐怕已經快入了黑石關,根本不給我朝江湖人找場子的機會。」
「是嘛……」
席天殤摩挲手指,又聊了幾句後,也沒再耽擱時間,告辭起身飛馳而去,調轉路線不再前往琅軒城,而是直接往南殺向了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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