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天閣里的光線頗為陰暗,此刻也已亮起了大紅的燈籠。
吳帝帶着一行人來到了一張茶台前,看了看,「這地方是朕平日裏的靜養之處,你們都隨意一些,坐吧!」
大臣們似乎頗為拘謹,只有夏國公是個例外。
他當真就一屁股坐在了吳帝的左首,扭頭四處看了看,忽的問了一句:「皇上……老臣記得你一直喜歡刀槍劍戟這些兵器,怎的這兩年轉了性子喜歡舞文弄墨了?」
吳帝伸手招呼了一下其餘大臣,他也坐了下來,將吳沁放在了一旁,「沁兒,你來煮茶。」
吳沁極為歡喜的應了下來,取了火摺子點燃了茶爐。
吳帝這時才悠悠一嘆:「老了,拿不動刀槍了……以前吧,殺戮有些多,這多少有些折損兒孫們的福分。」
「最近這些日子,夜裏做夢也多見兵戈,每每在血腥中驚醒便再難入睡。」
「朕便尋思,老了,就做一些老人該做的事。」
「但朕卻又不能如尋常百姓那樣帶帶孫子……說起來老大的兒子都十五歲了,可朕卻僅僅見過他一次,還是在他五歲那年隨平親王妃回你夏國公府的時候。」
「朕還能做些什麼呢?這不,雲太傅就建議朕莫要再多操心國事,多讓太子鍛煉鍛煉,讓朕多寫寫字多靜靜心……」
「三年,朕在這裏寫了三年的字,確實精神上好了許多,睡覺也更香了,也沒再做那些噩夢……」
說到這,吳帝扭頭看了看夏莫愁,問了一句:「你這老傢伙最近這幾年再幹啥?還是遛鳥?」
夏莫愁咧嘴一笑:「老臣可不是個文人,也學不來,除了遛鳥偶爾也去茶園子裏喝喝茶。」
「咱吳國有太子監國,在老臣看來,太子可是有大本事的人,皇上您也確實可以放下擔子好生休息休息了。」
他這話一出,侍候在吳帝身後的吳謙頓時心裏就一驚——
他沒有邀請夏國公!
他還將夏璃從無涯關給撤了回來,至今還閒着!
他還打算登基之後就換掉夏琉那兵部尚書之位!
這夏老頭此刻在父皇的面前竟然讚賞自己……這是他要給本宮挖坑呢?還是他借着這些話向本宮服軟?
夏莫愁一捋長須,又道:
「就說無涯關,皇上啊,當年皇上和老臣為了無涯關,可是花費了不少心思。」
「可結果呢?」
「結果經過無數次的沙盤推演,皆認為要拿下無涯關幾不可能。」
「但太子殿下出使寧國,歸來時候輕易就拿下了無涯關!」
「這是什麼?」
「這是太子之能,是國家之運!」
吳謙聽到這裏放下了心來。
沒坑!
這老傢伙確實如母后說的那樣是一隻老狐狸!
撤了夏璃,他顯然已看清了未來的形式。
他不敢再用他和父皇昔日的交情來無視本宮的存在!
他要想他的夏國公府能夠在吳國長存,他就必須臣服在本宮的膝下!
既然他已服軟,那就得讓他得到服軟之後的甜頭。
嗯……得給夏璃一個前程了。
吳謙腦子裏這麼一轉,連忙衝着夏國公拱手一禮,表達了他對老臣的足夠尊敬:
「夏老國公謬讚,要說起來,拿下無涯關這事,還是本宮在寧國京都玉京城的時候借着寧國之亂所佈下的一個局!」
夏國公一聽,驚訝的問道:「哦……?這裏面還有故事?殿下能否說來聽聽?」
吳謙心裏高興啊!
這老傢伙懂得來事,這事此刻當着父皇和這些重臣的面說出來,自己的能力才能得到最大的表現。
「說來可就話長,那本宮就長話短說。」
「李辰安成為了寧國的攝政王,他這名不正言不順。所以他必須去找到真正的皇長子來當皇帝,於是就去了蜀州。」
「宮裏的那位麗貴妃卻不願意,因為麗貴妃的兒子就在宮裏,為何她的兒子就不能當皇帝?」
「這便是寧國存在的矛盾,兒臣也就是利用了這樣的一個矛盾。」
「赤焰軍是燕國公府的兵,麗貴妃是燕國公府的人,兒臣就給麗貴妃出了個主意,調赤焰軍回京保三皇子寧知遠登基為帝。」
「至於李辰安……必須讓他死在蜀州!也必須讓那個皇長子死在蜀州!」
「麗貴妃畢竟是個婦人,為了她的兒子,她當真將赤焰軍調離了無涯關……」
吳謙笑了起來,「兒臣回到下原州之後,立刻帶兵輕取了無涯關……這非兒臣的本事,皆是父皇的大福氣!」
吳帝一捋短須,老懷大開。
他也很高興啊,畢竟這是自己的兒子。
還是未來的國君!
謀取無涯關,這一直是他心裏的一件憾事,老子沒幹成,但老子的兒子卻輕易做到了,這當老子的當然臉上也有光。
他擺了擺手:「不要矯情!」
「這是你的本事,能不費一兵一卒而取了無涯關,這就是大本事!」
「這三年來,朕漸漸少問國事,一來是朕想看看太子總覽全局的能力,二來……也想看看你們……」
吳帝掃了六部尚書一眼,「一個國家,每天的事都很多,太子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有遺漏之處。」
「而你們作為國家之重臣,當有着為國而謀為太子分憂的無私之想!」
「朕,六十歲了,你們也都是四十多的人了。」
「對於你們,朕當然是最放心的,朕所希望的是,明年秋,太子繼位之後,你們也當如對朕這般向太子盡忠、為國家盡責。」
「至於朕……也該去吳國的各處走一走,亦或和夏老頭一起溜溜鳥喝喝茶了。」
這番話,基本上就是政權交接的託付之詞。
這意味着從今夜之後,吳帝恐怕就更不會再理朝政,也就意味着吳謙將以太子身份正式治國——
不是監國!
太子的話,就如同皇帝的話。
太子之令,也就如同皇令!
六個尚書齊刷刷拱手一禮:「臣等,定不付皇上所託!」
吳帝老懷大慰,抬眼看向了上將軍勾仲。
「勾愛卿!」
勾仲起身,抱拳一禮:「臣在!」
「太子年十八,這些年朕將國事丟給了他,這便耽誤了他的個人之事。」
「東宮不可無太子妃,太子登基之後,吳國也不能沒有皇后!」
所有人此刻都豎起了耳朵,今夜立太子妃這件事他們都知道。
但現在皇上當着眾人的面親口說出來……這便意味着勾府一躍而成吳國最有權勢的世家了!
勾仲心裏當然也無比激動。
他的那張老臉原本就黝黑,此刻因為激動本該顯露出的紅卻讓他的臉變得更黑。
吳帝接過吳沁遞過來的茶盞,又道:
「勾愛卿不僅僅是打仗厲害,治家也極為嚴謹。」
「其子勾括有為將之才,其女……」
「朕聞勾愛卿之女勾雲娘年芳二八,體貌端莊、詩書滿腹,賢良淑慧。」
「朕意……」
吳帝的話尚未說完。
勾仲的心早已澎湃。
諸位大臣們皆以為塵埃落定,都準備向勾仲道賀了。
可就在這時候,行雲閣的房門卻「砰!」的一聲開了。
有風雪入門。
所有人都極為驚訝的向那被撞開的門看了過去。
便見老太監張靜初面色慘白的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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