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挑眉看過來,梁婠才如夢初覺,開口解釋,「王素從前被人刺傷過,自此,凡近身之人必得驗身更衣、抽簪散發。」
陸修斜睨着將她從上到下掃了一遍,這模樣確實被檢查了個徹底。
見他收回視線,梁婠才又道,「那天殺張適不僅是情急之下自保,更是為出一口氣,可這代價卻將自己置於更大的危險中,縱然我並不後悔殺他,可現下想想,殺人未必要親自動手,尤其是當敵強我弱時,更不該逞一時之氣。
吃一塹長一智,所以這回即使我真有簪子,也不會直接動手,而是會選擇借刀殺人。畢竟,我若真殺了王素,也斷不會像上次那般僥倖——」
說到僥倖,梁婠蹙起眉,周昀今日該不會是受他之託去幫自己的吧?
她這邊想着,那邊又立刻否定,這不是高估自己,而是小看了他。
「學得倒挺快!」
思索間,陸修已拭掉血跡,抬眼看了過來,「茶,我不喜歡飲涼的。」
梁婠一愣,忙不迭爬起身,試了試案几上的醒酒茶,小心端了過去,「現在還不涼。」
陸修隨手接過,卻並不飲用,僅盯着杯子,「獨飲獨酌也是無趣。」
她不禁捏了把汗,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緣故,他今晚很不一樣,誰醒酒茶還要讓人陪着一起喝的?
「大人的意思是?」
陸修偏過頭,垂下濃密纖長的睫毛,掩去眸中情緒,「去將那剩下的酒喝完。」
梁婠扭頭看向案上的酒杯,皺了皺眉。
所以人都有兩面嗎?她如何也想不到,前世那個殺人不眨眼、冷情冷性的陸太師,微醺之下是竟這副模樣、這副做派……
梁婠不敢違逆,抿了抿唇角,伸手就去端酒杯,觸及杯身又覺不妥,心一橫索性直接拎起酒壺。
「大人雖是無意,但周少保卻是看在大人的份上才救的我,梁婠感激不盡。」
一日奔波,幾經周折,不僅沒實現預期的計劃,還連累了王庭樾,越想越沮喪。
她也清楚周昀等在那裏不是巧合,如果可以,只希望能救救王庭樾,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憑她對陸修的了解,他非但不會幫她,只怕還會心生意趣試探她。
她已經心急過一次,不如待明日看看事態發展再做打算——
思及此,她仰起頭猛灌了起來,辛辣的液體一路灼燒着滑進腸胃,刺得她眼淚橫流,從前不是沒被暴君灌過,可這樣自己灌自己倒是頭一回。
她一邊咳着一邊灌着,就這麼斷斷續續的,竟也喝乾半壺酒。
梁婠舉着酒壺晃了晃,確定裏頭半滴不剩,才重新放回案几上,不過片刻,她胃裏已像點了把火,渾身都跟着燒了起來,很快,就連所視之物都在眼前晃呀晃的。
酒後渾身都是膽,梁婠搖了搖腦袋,想直起身,卻是捂着腸胃頭都抬不起來,「大人是否滿意,可覺有趣?」
陸修瞧着她被逼紅的眼角,眯了眯眼,沉默着飲盡杯中茶,隨手放下杯子,將她往前一拽,「就你這樣,還差得遠!」
她腳本就受了傷,又喝了酒,更是頭重腳輕、站不穩,毫無防備被他一扯,重新跌在他跟前。
梁婠昏昏沉沉的,忍着反胃點點頭,心裏也清楚她確實還差很遠。
她紅着眼睛仰面看他,目光飄忽、語氣堅定,「沒關係,我會去學!」
不過,此刻她實在是頭暈,只想先休息一會兒。
陸修眼看那腦袋點的點的沒了動靜,不過片刻,她整個人已軟在他的膝頭。
陸修沉着臉看了眼被她壓皺的衣擺,原是想試一試她,豈料這般不經試,他有些不耐煩地將她拎起來,打了橫抱丟去裏間雕花床上。
誰知剛要轉身,卻被她扯住了衣角,緊抓着不放,他垂下的眼裏清透明亮,全然不似飲了酒。
陸修想要抽出衣角,奈何她拽得死死的,實在無法,只好就着床沿坐下,側過臉,目光不經意落在她脖間的咬痕上,頃刻那裏頭陰雲密佈,似能擰出風雨來。
本想就此作罷,偏偏她又自己撞上來,再憶起那久遠而可笑的婚約,倒真是有些趣味。
可床上醉了酒的人全然不知,白如脂玉的頰邊浮着紅雲,迷離的黑眸中泛着水光,一點櫻唇嬌紅欲滴,口裏還喃喃低語。
待七七八八落進耳里,陸修沉沉的目光漸漸浮上笑意,只是那笑意不達眼底。
他伸出手撫上那截柔軟的粉頸,恍然記起從前那個明媚輕快的影子,不禁神色複雜起來。
她的變化實在有些大,就像一件上好的瓷器被人失手打碎,眼前的只是重新拼湊粘黏起來的殘骸,他實在想知道這殘骸究竟會比從前堅固,還是輕輕一碰就再次碎成渣?
陸修收回手,掰開她的手指,抽出衣角。
離去前,他在門口略略停頓。
「仔細看着。」
窗外的雀鳥聲聲清脆,幾縷陽光透過窗子鑽了進來,正巧落在她身上,暖融融的。
梁婠揉了揉眼睛,掙扎着從床上爬起身,喉嚨乾乾的,胃裏也翻騰得難受,更要命的是頭還痛得厲害。
她扶着沉甸甸的腦袋四處張望,屋內懸着錦繡描金蘭花帳,一室擺設華麗奢靡,縱然齊人一向喜愛奢華,這也斷不是尋常官宦所能擁有的。
梁婠的頭越發疼了,這是哪兒?
不想腳尖剛挨到地面,便聽得有腳步聲從外間踏了進來。
來人繞過繪了鳥獸的紫檀扆,是兩個眉目恭順的婢女。
「娘子醒了,您腳上受了傷,大夫說需要靜養。」
梁婠這才注意到,腳踝處不知何時竟已被人敷了藥。那婢女說完便上前攙扶她,另一個則去端了水來洗漱。
直到出了裏間才發現,這正是昨晚陸修飲酒的那間屋子,沒想到陸修會將她留在這裏,更沒想到這一留就是好幾日。
她不知道曹相有沒有對王素下手,也不知道王庭樾到底情況如何,每日的活動範圍就只在這間屋子,本盼着陸修能來見她一次,結果唯一能見到的只有每日來給她醫治腳踝的大夫。
從一開始的焦躁不安,到現在她已經能定下心來坐在案前翻上一兩本書。
初日照軒榥,梁婠立在珠窗前,眺望着遠處的屋檐,陸修打算把她困在這裏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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