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沒飛升嗎?正文卷第459章無暇者隨着時間流逝,山洞頂上的琉璃燈搖曳漸緩,而燈下的鹿芷瑤,也逐漸恢復了原來的樣貌。
一劍斬除強敵後,她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喜意,反而染上些許滄桑。似是倦意上涌,又似是對此間事已經沒了興致……
這樣的表情,王洛並非第一次見……或者說,作為昔日鹿芷瑤最親近的小師弟,她這意興闌珊的樣子,已經見得太多了。
鹿芷瑤是個做事隨心所欲,但求開心而不求結果的性子,所以半途而廢的事情數不勝數。每當她對一件事情突然失去興趣時,就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然後迅速找個理由草草收尾。
然而,如今鹿芷瑤能草草收尾的,顯然不是她的定荒大業,此時的意興闌珊,卻仿佛是對自己的心慈手軟的意興闌珊,
在王洛看來,此時的鹿芷瑤,如同仙兵寒芒,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之後,鹿芷瑤輕輕一聲嘆息,琉璃燈下則憑空延展出一道灰色的人影,那人身披灰色道袍,頭頂血玉琉璃冠,赫然是早該亡於鹿芷瑤驚天一劍的白武侯!
此時的白武侯,就如他初登場一般,姿態儀容一絲不苟,如同婚禮上的新郎官一般氣派,甚至居高臨下的神情也未有絲毫變化。
他的出現,就仿佛是時光的倒流,之前洞中那慷慨激昂的對質,以及那錯亂天地的一劍,似不曾發生過。
但下一刻,就見白武侯向鹿芷瑤微微低下了頭,一身強橫的仙元也收斂至體內,絲毫未有外露。
這看似隨意而輕率的姿態,在天劫前的仙界天庭,卻是仙人間的通行禮節,通常用於資歷較淺的新晉仙人,向前輩真仙施禮致敬。
在赤誠仙祖統率群仙時,天庭並沒有特別嚴苛的規矩,群仙暢享永恆自在,大部分時候都可自行其是,無需受任何人、任何規矩的約束。
但規矩終歸也是有的,上下尊卑的區別雖輕微,也是確鑿存在的。在正式場合,下位者需向上位者行禮,哪怕禮節率性隨意,卻終歸能立竿見影的分辨彼此的高下。
而現在,白武侯的垂首斂元,赫然是自居下位!
對此,鹿芷瑤卻只是不以為意地搖搖頭,而後抬抬下巴,示意他無需再多禮,而待白武侯挺直腰抬起頭,鹿芷瑤便將腰間的仙劍【瑤】解下,拋給了他。
白武侯似是受寵若驚,立刻躬身屈膝,深深低頭,雙手高舉,將那仙劍畢恭畢敬地捧着。
鹿芷瑤說道:「持此劍回稟白家,就說你已將我重創,本待當場誅殺,卻被意料外的人從中阻撓,那人實力在你之上,你只能無奈罷手,只搶了我的本命仙劍回來。」
白武侯越發低下頭,輕聲問道:「若被人問起那人的身份,我該如何作答?」
鹿芷瑤說道:「我師父宋一鏡長什麼樣子,你就含糊其辭地描述什麼樣子。」
白武侯幾乎將頭縮進胸腔里,卻仍發出了心悅誠服的聲音:「仙祖妙計……」
鹿芷瑤點點頭:「既然你理解此計之妙,那麼諸般細節該不需我贅述,你自行拿捏吧。」
白武侯說道:「其餘四老,只能猜到您身後有上仙尊者支撐,卻多半猜不到是仙祖本人……而將禍水東引給尊師宋一鏡,雖然略顯牽強,卻足以令如今天庭三大家為此分心,更無力針對上仙的定荒大計!」
鹿芷瑤聞言,卻多看了白武侯一眼:「在你看來,我是禍水東引?栽贓離間?」
白武侯一愣,不由將姿態放得更低:「小人心思魯鈍,想不透上仙的妙計。」
鹿芷瑤臉上浮現出剎那間的嘲諷,說道:「不是什麼妙計,只是個樸實無華的笨招數罷了。我只是將很多人不願相信,不願看到的真相,簡單揭示出來……我師父被譽為無暇真仙,初飛升就被群仙共尊為下任天庭之主。可以說萬年來,無論是九州飛升上界的,抑或是寥寥少數生於仙界的原住民,沒有任何一人能比我師父宋一鏡更貼合天庭仙律,甚至就連仙祖赤誠也不能!而一個求仙問道時不令自身有一絲一毫瑕疵的偏執之人,又怎麼可能看得上你們那破爛仙律!?」
此言一出,白武侯簡直驚駭欲絕,甚至下意識便抬起頭挺直了腰,口中囁嚅,如欲分辨。
鹿芷瑤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居高臨下的目光似劍一般銳利,頓時讓白武侯又乖乖縮回原狀,不敢再造次。
「是啊,天劫之後,是伱們白家率先找上我師父,希望他能挺身而出,在仙尊殞命幽壤之時,以繼承者的身份再立天庭。而我師父為大局考慮,明知其中的艱難苦痛,仍應下了此事。之後,他提出體內那和原版近乎一般無二的仙律玄妙,作為新律的基石,而你們三大世家則在這基石之上,縫縫補補,捏合出了一個醜陋的怪物,並將那怪物奉為無上仙律,在九州廢墟上迅速開疆擴土,散佈荒毒,攫取生機。在你看來,我師父宋一鏡就是新仙律本身,他又怎麼可能嫌棄自己?但是,他和你們這些動輒在現實面前低頭妥協的廢物不同,他是能為一捋鬍鬚的光澤,就在凡間多駐足數年的偏執之人,他是永遠不會對不完美的事務妥協的。縱觀他一生,也只對一人妥協過。」
頓了頓,鹿芷瑤有些驕傲,卻更多落寞地說道:「他只對我妥協過,無論我如何胡鬧,如何冒犯,他總會遷就我,原諒我,尊重我……而你們三大世家,以及你們窮盡貧乏的想像所描繪的蠅營狗苟的未來,又何德何能與我相提並論?你們所謂的『為續仙界之道統、為全群仙之性命』大義,感動自己可以,想要動搖我師父,卻是絕無可能。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委曲自己來成全你們的庸俗,他將自身作為仙律之基,任憑你們塗抹、依附、污染……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以自身為棺,為你們這些舊世遺老送葬。呵,那才是他作為天庭新主該做的事。而我,作為他的大弟子,為他送上圓滿的終局,才是我該做的事。」
輕笑之後,鹿芷瑤看向白武侯,看着那仙風道骨的中年道人額頭冷汗涔涔,灰袍隱隱浮現血鏽之色,仿佛賴以存身立命的信仰基石在節節崩塌。
但轉瞬之後,白武侯便似如夢方醒,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道袍上的血鏽被耀白的光華取代。他就像是朝夕悟道一般,臉上唯有即將成全的快意。
「原來如此,一鏡上仙的胸懷覺悟之寬廣,當真令人心悅誠服,五體投地!我此行回去,絕不會辜負仙祖與上仙的犧牲!」
頓了頓,他竟興致勃勃地說了下去:「我回去後,會先暗示其餘四老,此事或與一鏡上仙有關,但措辭語焉不詳,只援引上仙您的部分言論,任憑他們發散想像!之後,我會伺機主動尋釁於席家甄家,最好是能誅殺一兩名資歷尚淺的真仙,而後再做出背後有仙律庇佑的姿態,逼他們懷疑白家已通過一鏡上仙,提前在仙律中得了好處!而三大世家若彼此離心,這仙律荒毒就再不堪使用了!」
鹿芷瑤點點頭:「行了,這些細節我並不關心,你只管依照我的大方向去做,細節盡可自行其是。堂堂白氏冥宗出手,我相信必有所獲。」
「是,是!」
十足的興奮之後,白武侯很快便收斂神態,回歸了往常那一絲不苟的模樣,之後向鹿芷瑤再次低頭行禮,便抖動道袍,卷開一片晦暗的洞天,踏足其中,消失於罅隙桃源。
而送走白武侯,鹿芷瑤才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
「十足蠢貨,什麼狗屁不通的計劃,簡直髒我的耳朵……堂堂冥宗,內里竟已失智到了這般地步,你們就捧着這毒素入腦的新仙律自我滅亡去吧。」
而嗤笑之後,鹿芷瑤卻又自嘲起來。
「不過,對上這種蠢貨,我都要動用外掛,強行扭曲其心智立場才能獲勝……也着實稱不上精彩。不過此次之後,應該不需要你再辛苦了。白家,已經是我凝淵圖上的背景物了。」
而順着這自嘲的笑容,鹿芷瑤開始簡單地妝點自己,先是逆運仙元,令其如同鋒利的兇器在體內橫衝直撞,讓本就重傷的身軀頓時雪上加霜……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傷口從內部綻開,將仙人的氣血源源不斷泄漏於外。就連她一向珍愛的長髮也枯槁、焦曲、斷裂了些許。如此傷勢,越過了某個閾值,讓鹿芷瑤整個人都呈現出衰敗之相。
在此基礎上,她才吞服下一枚仙丹,令身上的傷口飛速癒合……只是傷口雖已閉合,慘烈的痕跡卻仍清晰的殘留着,那一頭光澤飽滿的長髮,也被她並指成刀,斬去了三成,只餘下披肩的長度,略顯狼狽地披散着。
至此,她就仿佛是剛剛經歷過一場不堪的蹂躪,神態雖從容,卻明顯只是在故作姿態。
之後,鹿芷瑤特意拿出一面鏡子,細細審視着這副賣相,滿意地點點頭:「雖然刻意了點、流俗了點、擦邊球了一點,但畢竟要遷就對手的智力和審美,這樣應該就妥當了。」
妥當後的鹿芷瑤,終於沿着一寸門走出了這罅隙桃源。
桃源外,已是人間煉獄。
血河南岸的宋家堡,本是墨州頗有美名的人文秀麗之處,此地既有蓬勃張揚的幾個修行大家,更有沉澱了數千載歷史的精緻古城。每逢春日河水格外清澈之時,便會有船隊商旅沿河而來,絡繹不絕,而城中的人也會投以熱情真摯的迎賓禮節……
但是,這些曾收錄於史書的一切美好,如今都已蕩然無存。城中遍佈斷瓦殘垣,而充斥在瓦礫與殘火之間的,則是數以萬計的行屍走肉。
白武侯尾隨白澄而來時,只是簡簡單單的順手而為,便將這座失去定荒基石庇佑的城市毀於一旦。而在他被強行扭曲心智,受命離間,滿懷殉道者一般的心思回歸白家之時,也不曾真的低頭看上一眼自己親手造就的慘狀。
廢墟中,一個熟悉的面孔,載着不那麼熟悉的糾結之態,等候鹿芷瑤已久。
「師姐……師姐!?」
秦牧舟見到鹿芷瑤時,便即一驚,許多醞釀在心中的話語煙消雲散,不由地疾步上前。
鹿芷瑤卻擺擺手:「裝的,不必當真。」
「但……莫非是冥宗!?我見到他剛剛志得意滿而去,手中似乎是師姐你的……」
「好了,咱們時間都很寶貴,就別作這無謂的寒暄了。」鹿芷瑤說着,嘴角微微牽動,令表情呈現出熟悉的嘲諷意味,「剛剛白武侯是跟在你後面進入洞天的,你但凡真有關切之心,也該闖進去救人了。」
秦牧舟頓時急道:「我被師姐你驅逐出那小小洞天時,不慎迷失於天外亂流之中,剛剛才脫困而出!並,並不知道師姐你遇險,若是知道,我絕不可能袖手旁觀!」
鹿芷瑤沉默了下,點點頭:「也對,你並非絕情之人,是我錯怪你了,抱歉。」
秦牧舟有些手足無措:「呃,也,也不必如此。是我之前讓師姐失望了……總之,現在……」
鹿芷瑤說道:「現在,先說你的正事吧,在外面特意等我,是有事情要告訴我吧?」
「……嗯。」沉默片刻後,秦牧舟用力點了頭。
「好,我同意了。」
秦牧舟沉默了更長時間,才迷茫道:「什麼?」
鹿芷瑤笑道:「你想做的事,我同意了啊。」
「我,我想做……」
「你想帶着秦家投降,我同意了。」
這一刻,秦牧舟的面色陡然蒼白:「師姐,我不是……」
「不,你就是。」鹿芷瑤搖搖頭,「咱們做了上百年的師姐弟,這點心思我還是能明白的。而我也不會讓你為難,如今這個局面,你再陪我強撐下去也沒意義。而我也的確需要你帶秦家投降,所以,放手去做吧。」
秦牧舟面色越發難看:「師姐,師姐,我……」
「別這麼害怕,我不是在說反話,也不是要從今以後與你恩斷義絕,而是在認真叮囑你,放手去做你接下來要做的事。不過,在你走之前,我有些話要說,你應該聽好。」
秦牧舟這才在臉上恢復些許血色:「我聽着,認真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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