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隻簽子出筒的瞬間,舒泉的瞳孔便急劇收縮,右手更是像被針扎一樣縮了回去,根本碰也不敢再碰那三隻簽子,任由其向地上落去,仿佛這些簽子是她秋後問斬時監刑官驗明正身後丟出的火籤。
一個人的運勢竟能反常到這個地步……就連舒泉自己都有些想解剖自己,看清究竟了!
下一刻,馬琮卻早有所料一般,隔空抄手,御氣收起那三支簽子,動作行雲流水,又快若閃電。而眼見神通凝結的玉簽在落入手中時,竟還隱隱顫抖,仿佛掙扎,馬琮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獵物落入陷阱的冷笑。
「總算等到你了。」
簽筒當然不是普通的簽筒,抽籤的目的也當然不是為了抽籤本身。
馬琮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舒泉背後這驚人的運氣,她與自己不同,並非生來好運,這運氣是隨着她深入禁區和荒原後才變得越發旺盛,儼然有一隻無形之手在背後操弄。但同時運氣虛無縹緲,操弄運氣的手也藏得深沉,令人無可奈何。
然而,再怎麼虛無縹緲之物,最終也必定要落於實處才有意義。一個運氣無限好的人,必須要通過隨機性才可能將運氣體現出來,而再沒有什麼比抽籤更能直觀展現運氣了。
所以,在舒泉伸手抽籤的那個剎那,躲藏在運勢背後的無形之手,也必然會露出行跡,乃至破綻。
現在,那個破綻就已經落入掌中了。
馬琮右手握緊三隻玉簽,左手則立刻掐起算訣,起陣推衍,反溯源頭。此地距離定荒結界不到二十里,一些理論上只在後方奏效的引陣之術,在此地也勉強能用。
而在指訣掐定後,一股無形的澎湃算力便破開太虛,傾瀉而至。來自靈山以東那輝煌樓宇中,上萬名精銳算者的算力在這一刻集中到一點之上。而幾乎同一時間,馬琮身上的玄甲青氅扭曲褪色,繼而連同他那張平平無奇的面孔一道,崩離成無數條流光溢彩。
光彩之後,王洛終於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全力主持算陣的情況下,他取自帥印的術法已經難以為繼……何況這三支玉簽出筒之後,他與真正的魚鈎已經等於手握着手,偽裝再無意義,更不必為其浪費多一絲的真元。
只要抓到那隻操運之手,這段時間的一切異象就都有了解釋!
隨着他展露真容,帳內先後傳來訝異的驚呼。樊璃腦中的迷霧散去,逐漸意識到自己剛剛居然在不知不覺間陪王洛演了一出精彩的好戲。另一邊舒泉則逐漸瞪大眼睛,伸手搖晃閨蜜:「璃璃,這人看起來好眼熟啊!不會是你說的那位……吧?天啊,我剛剛居然在和靈山山主頂嘴!?不行,我必須把這一幕記錄下來!璃璃你幫我拿一下花盤,不我還是自己來吧。」
在一陣瑣碎自語聲中,舒泉立刻捧起花盤,對準掐指算法的王洛。
「各位家人們,今天泉子迎來了一位絕對讓你們意外的臨時嘉賓……啊!」
開場白才念到一半,那枚她頗為珍視的花盤就嘩啦一聲碎成了滿地琉璃,她手忙腳亂想要在半空中將碎片聚攏,卻不料那些花盤琉璃在觸手的瞬間就進一步風化成沙,又從沙虛化成影。便在她手中消逝殆盡了!
舒泉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這五天多來的所有辛苦,都在這一刻化為泡影,心中錯愕,恚怒,繼而又是狂喜。
「璃璃,璃璃!聽你說這王山主性格最好,如今又背靠國主,富可敵國,他弄壞了我的花盤和資料,應該會十倍百倍賠償的吧?!」
樊璃仍矚目於王洛此時全力施法的身姿,一時出神,沒能理會到閨蜜的呼喚,而下一刻,舒泉按捺不住興奮,便要伸手去遮樊璃眼睛時,忽然聽得一聲更加清脆劇烈的碎裂聲。
就在她的腳下,轟然綻放。
——
「嘖,跑得好快。」
同時,王洛收起指訣,滂湃的算力隨之戛然而止,不至於落到空處。而他右手中的三枚玉簽,早在不知什麼時候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以寄託了混沌數運的玉簽為媒介,【恆命樓】萬人大陣為縴繩,他剛剛已經成功拉到了那隻幕後之手,只待拉扯。
但多少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兩手相握時,竟彼此都是驚詫。對方更是駭然收手,那縮手的速度,快到王洛竟根本不及反應,只覺手上一重一輕,便再也捕捉不到那無形之手的痕跡了。
之後,王洛才剛剛收起陣法,就聽到那聲綻放於腳下的脆響。
顯然,隨着那隻無形之手的抽離,一切因運勢而反常的現象,都要回歸先前的模樣。
帳外,被舒泉一絲不苟地佈下的浮空陣,終於迎來了它早該到來的時限。幾頂浮燈更是或者爆裂、或者暗滅,將身後那頂並不能用於荒原生存的帳篷,完全暴露在了血河荒原的腐蝕血風之中。
好在此時王洛就在帳中,體內那赤紅的元嬰咯咯一笑,便將呼嘯而來的血風當做玩具一般,擰成一道有形有質的繩索,丟到一旁。
於是帳外數里,便有了一道貫穿天地的赤紅龍捲,呼嘯掃蕩。而相對而言,近在咫尺的帳篷外竟又寂然無風。
同時,失去浮空陣托扶的帳篷,也被王洛輕巧地以一道紅雲接住,向着定荒結界快速飛去。
儘管背靠結界,又手持帥印,可自由調遣靈山各區的軍力資源,這使得王洛在方圓數百里內都有着足以媲美仙人的威能……但為免夜長夢多,他還是第一時間選擇了回歸。
心有餘悸。
剛剛,與那無形之手的接觸只有一瞬,但那一瞬間,王洛卻隱隱像是看到了天。
本不該存於今世,遠在罡風層以外,更在弦月之上,無窮遠處的天外高天。那是舊世登天的仙人們的棲息之所,也是天庭所在。
換言之,王洛剛剛與一位天庭舊部握了手。
手上仿佛仍殘留着那剎那間的觸感,其中蘊含的玄奧,幾乎讓他的神識過載,有了畸變乃至崩離之相。所幸他也不是第一次接觸仙人神通,早有準備,靠着恆命樓大陣殘留的力量,穩穩噹噹將仙人餘威壓了下來,只待回歸本部後便交由專人解析研究。
而就在王洛怔怔出神時,忽然聽帳中又傳來一聲驚叫。
「泉兒!你……你怎麼了!?」
「啊?我沒什麼啊,璃璃你……又在……大驚小怪……」
王洛的沉思再次被打斷,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而後餘光就瞥向不遠處。
只見樊璃面露驚駭,泫然欲泣,而舒泉雖神色輕鬆,七竅卻緩緩溢出黑血,同時那精心保養的肌膚下,只見密集的血管被染成墨色,仿佛破鏡之上那一條條龜裂的黑線。
而她腹內的金丹,更仿佛要融化一般,逐漸失去着渾圓的輪廓。
性命攸關之際,她本人竟對此懵然無知,反而在臉上洋溢笑容,取笑閨蜜的一驚一乍……卻沒發現她的嘴唇皮膚已經開始逐漸脫落了。
「王山主……」
在樊璃呼救的同時,王洛已經上前半步,一掌按在了舒泉頭頂,頓時一股超越元嬰級數的真元噴薄而出,沿天靈行遍她周身竅穴,以驚人的速度的封堵上每一處破綻,就仿佛一條堅韌而綿長的繩索,硬生生將一棟即將垮塌的大廈捆綁起來,使其不失形狀。
頃刻間,舒泉的崩解過程就被凝固在了當場,她整個人也失神而呆滯,仿佛屬於她的時間在此刻陷入靜止。
「嘖……」王洛卻微微蹙起眉頭。
這般鎮壓,自然只是權宜之計,治標不治本,但想要標本兼治,卻談何容易?
「王山主,泉兒她……」
王洛一邊持續施術,牢牢控住舒泉的氣血骨肉、真元神識,一邊搖頭道:「作死的報應總要來的。她這五天裏,絕對不只吃了一次荒原野菜,體內早就成了毒罐子,可惜我先前居然沒能發覺!咱們來時,恰好幫她擋住了最毒的一次,但先前積累的荒毒卻不會憑空消失,只是被好運氣鎮壓着沒有發作。如今失去運氣加護,孽力反饋,荒毒頓時報復性發作,結果便是這般血肉消融的模樣了。只是……」
只是,以他此時體內荒嬰的強度,什麼荒毒能瞞過他的眼?
何況,他之前完整看過舒泉的花盤記錄,卻不曾看到過她還在什麼時候吃過荒原上的東西。
五天來,舒泉雖然大略上是在作死,卻真不至於作死到隨便去荒原吃野味……實際上,她進入荒原後,大體還算是謹慎的,是過了五天過於安逸休閒的生活,才逐漸有了不知死活的衝動。
所以,她體內如此濃郁的荒毒,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一時間,王洛頗有些不解。
而王洛的沉默,在樊璃看來,卻仿佛是在宣告着舒泉的死刑。
於是,她又忍不住哀求道:「山主,泉兒她雖然性格上不太討喜,但真的是個善良的姑娘,求伱……」
王洛說道:「放心,我正在盡力保她性命。雖然她既不討喜也不善良,但至少現在她還有活下去的價值。」
儘管事實證明,舒泉那逆天的好運純粹是仙人使然,但問題在於,仙人為什麼不點化別人,偏偏要點化舒泉?
她身上有任何值得點化的理由嗎?
如今,那幕後之手已經遠遁到虛空之外,即便以算陣推衍,也難覓蹤跡。何況,意識到對方是一度登天的仙人後,王洛也不敢再貿然接觸第二次了。所以如今關於那仙人的線索,就只能着落到舒泉身上。
那麼,活着的舒泉,價值顯然要高過一具屍體。所以王洛就算不喜歡舒泉,也會盡力保住她的性命……雖然頗有些艱難。
舒泉在荒原上作死不止一次兩次,因此孽力回饋時,霎時爆發的傷勢,也足以致人死地十次有餘。
王洛雖然能以荒嬰統御荒毒,將其拔除體外,但荒毒摧殘過的肉身,卻沒辦法復原,此時舒泉就像是被混元裂變神光照射過一樣,渾身上下所有構成舒泉這一概念的統一性都被破壞殆盡,每一寸肌膚血肉都淪為無主的烏合之眾,根本已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
至少以王洛的認知看來,舒泉根本無藥可救,這傷勢爆發的如此猛烈,簡直像是那遠遁的仙人在順手清理線索。
此時王洛最多也只能暫且以強力鎮壓,維持住舒泉的輪廓,然後加快紅雲的飛行速度,將她速速送向後方,期待新時代的杏林高手們能有什麼起死回生的良方。
實在不行,讓幽冥道將其縫合後煉製成血肉傀儡?但那般操作之後,就不知道寄托在她身上的仙人線索,還能剩下幾分了。
而就在王洛沉吟不定,樊璃心急如焚時,忽然聽遠方傳來一陣飛梭破空的銳響。同時,一個滿是威嚇之意的怒吼聲響起。
「停下來!不然我們就開炮了!」
王洛的沉思被這一聲打斷,有些驚訝地抬起頭。
「這聲音,怎麼是他們啊?」
之後,他先是停住了帳下紅雲,免得被那辟塵神梭上的五行破荒炮正麵糊臉。而後一手抓着舒泉,一手掀開門帘,走到帳外。
帳外,一艘通體碧綠晶瑩,宛如翡翠的水滴形飛梭,正停在浮空帳篷前的數百米處。飛梭兩側各有一枚金色的圓球滴溜溜轉動着,球中醞釀着宛如火山與洪水一般的水火靈氣,隨時可以迸射出足以誅殺元嬰,創傷化神的破荒神光。
而飛梭外,還有幾名背負飛劍,腳踩虹光的玄甲戰士。
見到王洛從帳中走出,這些人紛紛瞪大眼睛。
「王,王山主!?」
「怎麼是你?」
另一邊,王洛嘆了口氣:「這話該由我來問,怎麼是你們?我之前去營救你們的時候,要你們修復機動後就立刻回去療傷吧?怎麼又漫天亂飛?」
為首的一名玄甲戰士,向王洛一拱手,有些不好意思:「稟山主,剛剛不知怎的,這附近區域的大律法忽而恢復如常了,我們於是趁機服藥運功,跌落的傷勢很快就恢復了七七八八。神梭也修復了核心,得以再次飛天。而剛好我們感應到附近的結界外有荒物闖入,便趕來看看,卻不想遇到山主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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