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楊儀、馬良都在關羽府上,他們坐在客坐上。
倒是關羽坐在主位,耐心的聽糜芳的講述。
「如今,我已發出告示,整個江陵城都知道雲旗抓人是緝捕魏諜,不是胡鬧!」
「不用幾天,整個荊州也會知道,到時候,誤會就全都消除了,算下來,倒是雲旗此番立了一大功。」
一邊聽着糜芳的話,關羽一邊捋着鬍鬚。
心頭不住的喃喃。
——『這小子,真有他的!』
終究是虛驚一場。
不過,在糜芳言出那麼多魏諜的名字後,究是關羽竟也感受到了一絲後怕。
如果再聯想到,這幾年來…北伐襄樊時遇到的一系列詭異事件,比如糧草、軍械突然就消失了。
比如突襲樂進糧道,樂進竟提前知曉,並且設有埋伏;
比如每一次進攻襄樊,曹仁與滿寵像是總能算準他關羽攜帶了多少日的糧草…也因為此,始終胸有成竹。
這一樁樁一件件事兒,連起來看,又怎麼會不觸目驚心呢。
雲旗此舉…何止是揪出了魏諜。
此間的意義怕是要深遠的多!
當然,關羽不會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誇耀關麟。
他揚起手,「有勞子方了。」
聞言,糜芳笑了,「我不過是完成最後的緝捕,真要論及功勳,豈有雲旗功勞大呢?」
「哈哈哈哈…」張飛笑了,「你也是,二哥說你有功勞,便是有功勞!至少,那李邈不是被你下令綁起來了麼?現如今還在城門處赤身果體,真痛快呀!」
「子方啊,伱這不只是替雲旗,也替俺大兄出了一口惡氣,這等滿座噴糞的鳥人就該狠狠的羞辱一番!聽着都無比的暢快啊!」
似乎是想到了,益州初定,慶功宴時,這李邈竟公然羞辱大兄劉備,張飛是氣不打一處來。
而關羽素不喜士大夫,類似於李邈這等徒有虛名的「噴子」更是厭棄至極。
既他敢斥罵雲旗,還敢上嘴咬雲旗,羞辱一番也不多,算是大快人心。
索性,關羽也不提他,轉頭望向楊儀。
「魏諜之事塵埃落定,接下來,孔明委派楊尚書的考教,也該進行了吧?」
這個…
楊儀眼珠子一定,「這個依關公。」
話音未落…
「關公…」周倉快步走入正堂,拱手道:「江夏急報,斥候就等在門外!」
此言一出,楊儀還識趣的拱手,「若是關公有公務在身,這雲旗的考教,下官先告退。」
楊儀是覺得他的級別不夠,不應該參與這等軍務…
可關羽哪裏會讓他走。
江夏急報,是捷報?還是求援?他心裏有譜的很。
恰恰,對於孔明的考核,這急報來的剛剛好,算是神助攻了。
「無妨…」關羽頗為豪放的一擺手,「楊尚書是荊州人,如今是荊州的軍務,這裏沒有外人。」說到這兒,關羽抬眼望向周倉,「傳斥候進來稟報!」
不多時…
斥候快速進門,連忙張口:「江夏落日谷大捷,殲虎豹騎三千餘,俘虜一千,繳獲輜重、軍械、兵器、戰馬不計其數,此乃戰報與功勳薄!」
說着話,斥候慌忙取出戰報,呈於雙手。
周倉連忙接過…送到關羽身前。
關羽迅速的展開,一雙丹鳳眼緊緊的貼在這戰報的文字上。
而這不貼不要緊,一貼之下,他的臉色微微有些變化。
因為這功勞簿上,唯獨只記下了兩個人的名字。
——黃老邪
——關麟!
關羽不免唏噓。
——『黃老邪與雲旗…這不是一個人嘛?那麼…坦之、國安、維之,他們呢?他們就沒有功勞要請?』
可又微微思索…當即明白了。
這是三個兒子試圖緩解父親與兄弟之間的劍拔弩張啊!
——『呵呵…好一番兄友弟恭!』
關羽內心頗為欣慰,卻是將戰報交給周倉。
「呈給我三弟與楊尚書看看。」
這裏,他刻意沒有提到馬良,馬良如何不懂關公的意思。
當即解釋道,「翼德將軍,威公…此次大捷,這捷報細細說起來,也有一番故事,而這故事中的主角嘛…依舊沒少得了咱們的這位關四公子!」
「噢…」張飛與楊儀接過戰報,卻是不約而同的抬眸。
儼然,對馬良的這個有關「關雲旗」的故事,好奇了起來。
不過,說來也奇怪,咋啥事兒都能跟關麟扯上聯繫?
馬良也不繞彎子,將這個故事娓娓講出。
包括,起初時…一批由「黃老邪」造出的軍械,如何通過四公子關麟,昭然於眾。
這批軍械又如何攪動了荊州的風雲變化。
各方勢力如何角逐?江陵城內如何的暗潮湧動。
各方勢力又如何露出馬腳…
直到最後,關麟是如何利用一枚「棋子」引蛇出洞,讓襄樊的曹仁按捺不住,盡遣虎豹騎赴落日谷劫掠。
關麟又是如何請他的兄長關平,在落日谷設伏。
一樁樁、一件件…
張飛與楊儀越聽越是入神,聽到最後,再看到這戰報中功勞簿上有且只有兩個的名字。
——關麟關雲旗赫然便在其中。
呼…
究是一貫大大咧咧的張飛,此刻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哎呦…二哥,你這哪裏是生了個『逆子』啊,你這分明是生了個『小孔明』啊!」
張飛已經有些語無倫次。
「三將軍,話可不能這麼說。」馬良連忙糾正。
哪能說是小孔明呢?
說是小張良也行啊!
「哈哈哈…」倒是關羽,聽到三弟張飛對兒子云旗的讚譽,露出了老父親般欣慰的笑容。
可莫名又想到這兒子屢次頂撞,甚至現如今,父子間還有一個賭約…
若他關羽輸了,需當着全城百姓的面向關麟致歉。
一想到這裏,不免…這悵然的心情像是撞到了一堵牆上。
「呵呵…」
原本的大笑,也變成了苦笑。
有這麼個兒子,對於關羽而言,也不知道是幸福,還是煩惱啊!
倒是楊儀,彬彬有禮的抬手道:「下官恭喜關公了…」
「倒是也更期待雲旗公子能回答出諸葛軍師的三個問題,解出蜀中破局的方略。」
「無論是劉皇叔,還是諸葛軍師,如今對此都是望眼欲穿哪。」
原本聊得好好的。
突然,因為楊儀這麼一句話,關羽的表情又恢復了一本正經,語氣也變得嚴肅。「楊尚書方才說什麼?」
啊…楊儀這才會意。
關羽的話還在繼續,「楊尚書方才提及考題,提及蜀中破局,怎生關某聽不懂呢?」
呵呵…
楊儀笑了,他心頭喃喃。
——『關公啊關公,別裝了,下官知道你…你絕沒有向雲旗公子泄露考題。』
心中這麼想,楊儀嘴上卻說。
「是下官失言。」
關羽當即吩咐周倉,「孔明考教雲旗,實乃大事兒,速速傳雲旗…」
「喏!」周倉答應一聲,迅速的走開。
張飛倒像是想到了什麼,「二哥,俺瞅着,雲旗這小子的性子,周倉未必能帶來他!」「俺也去吧,方才聽人說,昨日從太守府出來,這小子便去了西城郊,孔明那岳父的山莊似乎也在那裏,俺正好也順路去拜訪下他!」
說這番話時,張飛尤記得,臨出成都時,諸葛亮對他的交代。
——「洪七公此人於荊州干係重大,務必要調查清楚其真實身份!」
——「不妨去吾那岳父黃承彥處坐坐,他半年前定居於江陵西郊處『沔水』山莊內,或許,洪七公的真相,一去便知。」
這一番話印在張飛的腦門。
此刻,正是時候去一趟一窺究竟了。
不過,與諸葛亮交代這番話時有些出入,此刻…張飛要請教的可不止一個『洪七公』了。
『黃老邪』的身份,他也好奇的緊呢…
何況,方才聽二哥那意思,黃老邪似乎與關麟這小子也頗有淵源。
想到這兒,張飛搖了下頭,他的腦迴路,搞不懂了這些個彎彎道道的。
他索性一拱手,「二哥,告辭!」
不等關羽回話,張飛一溜煙的跑出了這處房間。
馬良輕捋着鬍鬚,「三將軍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哪!」
一旁的楊儀聽到了這話,他下意識的,也小聲吟出一句,「倒是關公,似乎變了許多…再沒有往昔那盛氣凌人、不可一世!」
…
…
江陵西城郊,枯黃色的葉子紛紛落地,這等傷秋的時節最適合吟詩一首。
陽光和煦,暖風如醉。
關麟與黃承彥分別坐在軟墊之上,當中一副棋盤,伴隨着那山莊裏「哐哐」的做工聲響,兩人置若罔聞一般的在弈棋。
身後,黃承彥那頭毛驢近來胖了不少,此刻正悠閒地嚼食着青草…
身前,棋局已經過半,關麟執白搶得先機,黃承彥執黑,雖落了後手,但地盤仍然大過關麟許多。
而隨着棋局的越發明朗,黃承彥也緩緩拉開了話匣子。
「當初你要工房製成的連弩、木牛流馬、偏廂車上都留下『黃老邪造』四個字,那時老夫還疑竇,為何偏偏取一『邪』字?現在,整件事做完,我方才知曉…你這小子的確是邪門的很,倒委實無愧於這麼個『邪』字。」
關麟將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盤上。
笑着反問道:「邪?我如此正派?哪裏邪了?」
黃承彥笑呵呵的將手中黑子落入棋盤,堵住了關麟那洶湧的攻勢。
「能繪製出這些軍械的製作圖,這便算是小邪!」
「…而以這批軍械引得各方角逐,利用他們的貪心與志在必得,將其一步步的引入陷阱,如此面子也賺到了,里子也賺到了,單單這次唬騙得來的錢…就不是一個小數目吧?此還不為中邪乎?」
「之後,以這批軍械,一邊去誘襄樊的曹軍出城,陷入包圍圈,一邊一貨兩賣,引得交州與東吳大打出手…兩虎相爭,獵人得益,這番部署、籌謀,如此老道,還不算是老邪麼?」
說到這兒…
關麟忍不住打斷,「老黃,這話你只說對了一半兒,引誘襄樊的曹軍出來,這是對的…可…引得交州與東吳大打出手,就不盡然。」
「至少我得到的情報,那江東女子背後的勢力是吳郡四大家族之一的陸家,與孫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
黃承彥手中的黑子一抖,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那陸遜陸伯言的夫人正是孫策之女孫茹?陸家與孫家本就打斷骨頭連着筋!」
噢…
關麟撓撓頭,他還真沒往這個方面去想。
他的本意是一貨兩賣,引得兩虎競食。
東吳也好,陸家也罷,只要是江東人就行。
這是因為,交州名義上雖是歸附於東吳,可實際上,因為東吳對交州地區『資源』的掠奪與壓榨,交州人打從心底里是十分痛恨東吳的。
只是迫於其淫威罷了!
如此一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也是有的。
就在方才,關麟還收到史火龍他們寄來的飛鴿。
事兒,成了。
一切,都很順利。
現在是「兩家的錢」都在丐幫手裏,貨在長沙太守手裏,吳郡「陸」家與交州「士」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心念於此,關麟很瀟灑的一擺手,「孫茹就孫茹吧,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不缺錢了,不是麼?」
說到這兒,關麟不慌着落子,反倒是扭過身望向身後的工房,「老黃啊,反正這西城郊就你這一處莊園,不妨再加蓋一些,多拉些乞兒來此做工可好?」
「這樣…工房、鍛造坊的效率也高一些,再說了,這些乞兒整天『黃師傅』、『黃師傅』的叫着,你也不再那麼孤獨了,不是麼?」
提到孤獨…
黃承彥下意識想到了他的寶貝閨女黃月英。
這沒入蜀時,見上一面都頗為難得
這入蜀後,一連兩年哪裏還有人影啊?
這份女兒在外的孤獨,本是充斥在他的心頭。
但…真如關麟所講的,因為身邊聚集着的大量乞兒,這一口一個「師傅」叫着,這讓黃承彥感覺到每一日都十分充實,哪裏還會有半點孤獨呢?
「不說這個…該你落子了。」
黃承彥提醒一聲。
關麟也不猶豫下了一步很大膽的棋。
黃承彥微微一驚,「你這是孤子啊,呵呵,你小子是想釜底抽薪,可棋盤上…釜底抽薪可不容易!」
「不試試怎麼知道?」關麟笑吟吟的回道。
黃承彥一邊提起新一枚的黑子,一把感慨,「話說回來,這次你這小子僅僅是使用了一些叫花子,使用了一些軍械,就攪動起整個荊州風雲的變幻!」
「倒是你這個『始作俑者』藏匿於幕後,不顯山,不漏隋…偏偏如此,一切竟始終都在你的掌握,就像是這棋盤,你看似劣勢…但實則步步殺機,這份心智讓我想到一人。」
順着黃承彥的話。
關麟笑道。「老黃你一定是想到了興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漢四百年之張子房…哎呀,我關麟雖然優秀,但總歸還是比姜太公,比張謀聖欠缺那麼一丟丟的…」
「當然了,如果你將我比作管仲、樂毅什麼的,我就勉為其難的接受好了!」
呵呵…
關麟的話惹得黃承彥一陣悵然的大笑。
見過自我感覺良好的,沒見過自我感覺這般優秀的!
「哈哈哈…」黃承彥笑出聲來,「你說是誰就是誰吧…」
他也不跟關麟去爭辯。
關麟卻來興致了,「老黃,到底是誰呀?說說!總不至於是你那寶貝女婿吧?」
「你比那諸葛孔明還差點兒。」黃承彥也不客氣,「若是他,至少不會在事後羞辱李邈這個蜀中名士!」
提到裏面,黃承彥的語氣重了一分。
「終究你還是年輕氣盛啊,此番你如此羞辱那李邈,憑他的性子如何肯善罷甘休?不防君子,當防小人哪!」
黃承彥的話愈發的語重心長。
年輕時,他就吃過這樣的虧。
曾幾何時,朝廷中奸臣當道、擾亂朝綱,他曾直言議政,卻被小人記下告知宮中權貴,於是權貴便以其女「黃月英」違反婚齡綱紀與『黃巾』之嫌而下令通緝!
(ps:漢代,女子十五歲以上不出嫁者繳五倍賦稅)
因為這件事,他的夫人蔡氏閉目而去,黃承彥只好帶着女兒四處避禍,先是到「樂山」腳下,深山老林中搭一間茅草棚過日子,最後遷到白徒坡下白水河畔定居,並在那裏建立了黃家祠堂。
(ps,這祠堂延綿至今)
說到底,這都是小人作祟呀!
可如今的關麟,他得罪李邈,就像是他黃承彥年輕時得罪小人一般…
這讓黃承彥不免對這位「忘年交」多出了許多擔憂與心悸。
再說了,這李邈連劉備都敢罵,這種人能敬而遠之,不該與之交惡。
反觀關麟…
聽過黃承彥這番耐人詢問的話後。
他「吧唧」了下嘴巴,似是沉吟了一下,最終…在黃承彥那滿是擔憂的表情中,還是決定把更多的事兒告訴他。
「老黃,其實,你無需替我擔心。」
「我怎麼能不擔心?」黃承彥眼帘低垂,目光幽幽。
反倒是關麟的話接踵而出,語速緩慢。
——「如果…」
——「如果我告訴你,那李邈從一開始起,他就是我的人呢!」
——「如果我告訴你,這盤棋,其實才剛剛下了一半!」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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