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高聳的城牆、佇立的兵士遙遙在望,馬車卻一轉,向着山野方向跑去。
程昱探出頭來,確保路線是正確的。
曹操則是詫異:「不曾想,仲德竟把這馬鈞藏在城郊!」
程昱連忙收回了腦袋,解釋道:「馬鈞的許多發明…雖是提高了農業生產的效能,卻也是動搖一些人的利益,若是在城內太過顯眼,反倒是讓他置身險地!再說…此人『口吃』,不善辭令,還是揚長避短,不要讓他與太多俗人、俗物接觸的好!」
程昱的話讓曹操頷首。
「仲德的安排,總是這樣的周到、縝密!」
的確…誠如程昱說的那樣。
馬鈞被程昱安排在許都城北的一處幽靜的山莊內。
為了保護這位「大發明家」,程昱調動了校事府百餘校事,除此之外,鐵匠、木匠…各式各樣的匠人也集結了超過五十人,悉數都是為馬鈞服務的。
儘管「飛球」並未製造出來,可…程昱已經意識到,如果…會有那麼一個人,將成為大魏扭轉局勢的關鍵,那一定是這年紀輕輕的——馬鈞!
故而,凡是馬鈞的要求,無關難易,程昱都會派人悉數準備,甚至數量…遠遠超過馬鈞的要求。
也正因為如此,當黃昏到來之際,天色漸漸地陷入黝黑之境,曹操在程昱的引領下,從馬車中走下時,他才能看到,他一輩子也不曾看到過的景象。
只見得…
地上幾簇火焰點燃,陣陣「艾火」透出了有些刺鼻的味道…
但,幾百雞蛋殼,卻在這艾火的薰陶下,正徐徐升騰,飛起。
這一幕,在曹操、賈詡、許褚的眼中,超玄幻——
似乎…按照常理,就算是雞蛋殼被風吹起來,可飛到天上,要不了多久,就會落下…
但匪夷所思的就在這兒。
這些雞蛋非但沒有落下,而是在大火的薰陶下繼續升騰,越飛越高…越飛越高——
直離地三、四尺,卻還在向上!
「俺滴老娘啊,這雞蛋真的能飛起來啊!」
許褚看着那漫天的雞蛋,連連驚呼,一時間,仿佛找到了童真,變成了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同行的賈詡也是感慨:「神乎其技,這簡直…神乎其技…」
比起他倆,很明顯…程昱就顯得「見過世面」許多。
事實上,這已經是他不止一次的看到馬鈞在做這個「嘗試」,算是見怪不怪。
當然…對於馬鈞而言,每每在「飛球」製造的過程中遭遇瓶頸時,他就會反覆做這個「嘗試」,從其中尋找突破瓶頸的靈感。
這次…也不意外!
曹操也目睹着這漫天飛起的「雞蛋殼」,一整日心情被籠罩在陰霾中的他,總算是笑了,笑的無比清朗。
「淮南王劉安編撰的《淮南萬畢術》一書中就記載過——艾火能令雞子飛;孤太學時的半個師傅盧植,他又一位得以門生名喚高誘,這睾誘也解釋過如此原理,說是『取雞子,去其汁,燃艾火,內空卵中,疾風因舉之,飛』!孤昔日看到淮南王的道法,聽到這高誘的玄篇,只覺得他劉安、高誘是胡說八道…怎麼可能有東西能自然的飛到天空,不曾想…」
說到這兒,曹操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感慨道:
「不曾想啊,先是那雲長的那兒子給孤好好上了一課,再是這馬鈞,讓這活生生的例子就擺在眼前,哈哈…好啊,這馬鈞發現的不算晚,他能讓『雞子飛』,也就能讓那巨大的飛球飛到天上去!如此…孤…孤就能反制雲長與他的兒子了!」
被動,這半年來…曹操打仗打的太被動了!
而最被動的就是這「無法解決」的飛球。
除了被動外,剩下的就只有憋屈。
既然無法破解荊州的「空軍」,那…另闢蹊徑,建立一支大魏的空軍予以反制,也不失為一個妙招!
想到這兒,曹操迫不及待的吩咐,「仲德,快把馬鈞這個寶貝帶來給孤,孤要見見他…」
「喏——」
隨着程昱答應一聲,他迅速的離開了此間,往這幽閉的山莊內行去。
不多時,一個約莫只有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跟着程昱走來,因為知道要見的是魏王曹操,他顯得有些緊張,卻也帶着幾分期待,他抱着一卷竹簡,興奮的跑到曹操的面前。
可見到曹操,他突然…不說話了。
曹操有些詫異地看着不說話的馬鈞,難免有些失望,可只是一個剎那,曹操就用最燦爛的笑臉望着馬鈞:「怎麼?孤又不吃人?一句話都不敢說了麼?」
馬鈞一緊張,結巴的更厲害了,「小人馬、馬、馬…馬鈞,字、字…字…字德…德衡!」
他這麼一說話,附近的鐵匠、工匠都笑了…倒不是嘲笑,只是覺得…他這般與魏王說話,多少帶着些許滑稽。
可唯獨曹操沒有說話,心裏卻念叨着:
——『仲德說的不錯,還真是個口吃,不善辭令啊!』
念及此處,曹操也不介意,依舊是用和睦的語氣問馬鈞,「你手中拿的是什麼?」
「是…是…是飛球,飛球之…之製造…製造圖紙——」
——飛球製造圖紙?
就是再磕絆,當這六個字傳入曹操的耳中,也足夠他虎目睜開到最大,足夠他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曹操給程昱使了個眼色,程昱連忙將馬鈞手中的竹簡取過,然後遞給曹操…
曹操十分迅速,卻又小心翼翼的展開,如獲至寶一般。
這一封製造圖紙繪製的極其詳細,包括原理,包括火油罐子的搭設,包括飛球球體的皮革,這些都無比詳盡的一筆筆描繪出來,其中還有篆體小字的說明與馬鈞個人的猜想
…很明顯,這一封飛球的製造圖,馬鈞是費了功夫的。
事實上,為了幫馬鈞完成這圖譜的繪製,程昱幾乎把…所有近距離觀察過飛球的兵士都喊來,特別是那些眼神好的,幾乎悉數問過一遍。
馬鈞幾乎是通過這些人的回憶,描繪出了框架,再用他驚人的「機械」、「發明」的天賦與理論,將這個框架填充。
除了其中還有幾個關鍵的環節沒有解決外…這飛球的製造已經無限接近於成功。
這讓曹操的虎目變得奪萃,變得精芒閃爍,乃至於…望眼欲穿。
當然,他不是對這「飛球」的製造書望眼欲穿,他是對「馬鈞」這樣一個有瑕疵的大才「望眼欲穿」哪…
「德衡(馬鈞),孤問你…製造出這飛球,還需要多少時日?」
曹操這話問出口,突然覺得語氣急促了點兒,冷峻了點兒。
於是連忙語氣和緩的補上一句:「德衡,這個問題孤不急,你可以慢慢想,孤就坐在這兒等你想,什麼時候想好了就告訴孤!」
其實…這個問題不難,馬鈞口吃,但心裏邊卻如明鏡一般。
現在「飛球」的製造到哪一步,還需要多久突破瓶頸,多久能製造出來…這些,他心裏是有數的。
「回…回…回大王,還、還、還…還需要兩…兩…兩個月——」
「兩月啊…」很顯然,曹操對這個期限不是很滿意,但他又知道,這事兒急又急不來,「局勢什麼的,孤就不告訴你那麼多了,孤只問你一句,能快一點兒嘛?兩個月,許都危矣啊!」
「不…不…不…不能!」馬鈞比較實誠…
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
他不會圓滑,更不會撒謊。
而隨着馬鈞的話,曹操的眉宇變得更凝重了。
一旁的程昱見曹操有幾許不悅,連忙道:「他不會說話,大王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賈詡卻仿佛看出了曹操面色凝重的原因,當即寬慰道:「兩個月,至少也是個期限,至少…也讓我們有個盼頭,有個希望啊…」
言外之意,若是沒有這馬鈞,兩個月…怕都是一種奢望。
這種被人按在地上狠狠摩擦的感覺,簡直糟糕透了。
而隨着賈詡的話音落下。
原本神色凝重的曹操,突然「哈哈哈哈…」的大笑了起來,這笑像是讓他一掃心頭的惆悵與陰霾。
他一邊笑,一邊輕拍着馬鈞的肩膀,「孤不是嫌時間長,德衡,孤不急,你慢慢造,穩穩的造,需要什麼就告訴程軍師,他會想辦法給你湊齊,不過…倒是你這口吃,孤想到了一個妙法…德衡,孤問你,你與家人說話時,也這般口吃麼?」
「不…不…不…」馬鈞一邊說話,一邊擺手。
程昱則解釋道:「這個臣可以證明,此馬鈞在其長姐、母親面前時,對答如流…完全沒有半點結巴。」
果然…
曹操像是看出了馬鈞這結巴的癥結,說到底還是緊張啊。
的確,世上真的有這麼一種人,會因為生活、生長的環境,打從心底里自卑。
從而在面對人時,心頭的緊張呈幾何倍數的擴大,以至於說話磕磕絆絆,像是口吃一樣,說到底,這是心裏作用…不是生理作用!
無疑,馬鈞就是這種類型。
「孤有法子能治你這口吃…」曹操一雙虎目凝視着馬鈞。
「大…大…大…」一連三個「大」字,馬鈞也沒迸出來後面的那個「大王」的「王」。
程昱連忙替馬鈞開口,「不知道大王是何良方?」
「哈哈哈哈…」曹操一邊笑,一邊道:「德衡對家人不是不口吃麼?那孤就做他的家人,哈哈…也是丈人好了…丈人!家人!如此孤便與德衡是一家人了!」
此言一出…
賈詡一怔,程昱也是一驚。
丈人…這…
當即程昱連忙道:「德衡,你是走大運了,大王有此提攜之意,你還不快快拜謝大王…」
不等馬鈞拱手,賈詡則問道:「不知道,大王是要將哪位千金許配給德衡公子呢?」
曹操的眼睛微微的眯起,「清河已經嫁給夏侯楙,金鄉許配給孤的養子何宴,安陽公主則與荀令君之子荀惲有婚約,只等及笄!節兒、華兒、憲兒入宮為天子妃…孤算算,可沒有女兒能許配給德衡了!」
這…
賈詡其實問的目的就是這個,他荀氏着,大王就是再賞識馬鈞,想要拉攏他,也總不能把幾個月前才陣亡的夏侯楙的妻子清河公主再嫁給他吧!
那會讓馬鈞招致夏侯家的仇怨…
不過,從曹操的回話里,賈詡看出來了,大王早就擬定好了人選!
倒是曹操的話也讓原本正驚喜的程昱心頭「咯噔」一響,還有馬鈞,他本驚喜到不知所措,可突然…心情上就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曹操的話還沒完,還在繼續,「倒是孤長子『昂』,其戰死於宛城時,尚留有一女名喚曹嬰,此乃是孤最喜愛的孫女兒了,從小起,孤就將其帶在孤的身邊教習兵法、韜略、武藝…德衡啊…孤這孫女剛剛及笄,正直妙齡,德衡?你可有意做子脩(曹昂)的乘龍快婿?」
轟…
轟隆隆!
曹操的話對於馬鈞,對於程昱,無異於五雷轟鳴。
曹昂,這是曹操最疼愛、最器重…乃至於最愧疚的兒子。
而自打宛城一戰,曹操一炮害三賢后,曹操對曹昂的愛、愧疚…幾乎悉數作用於其女曹嬰的身上,人都說曹操疼愛曹沖、曹植…可比起曹嬰來,就是曹沖也要望塵莫及!
因為曹操的愧…太珍惜、太寶貴了!
再說曹嬰,這位曹昂之女,這位弓馬嫻熟,文武雙全,深得曹操的用兵之道及心術的女子;
在一些野史中,曹操死後,在一段短暫的時間內總攬了魏國的軍政大權。
還是曹丕聯合眾臣,鋌而走險,費盡心思才將她推翻的奇女子。
這個與曹睿並稱為曹操最心愛、最疼愛的孫兒孫女一輩…
誰都沒想到,為了拉攏「馬鈞」,曹操會讓曹嬰下嫁給他!
「唉呀…」總算從驚愕中迴轉,程昱連忙驚呼一聲,「這…德衡啊,這是天大的恩典哪!快…快見過太翁、快向太丈人行禮啊…」
呃…
馬鈞頓了一下,連忙單膝跪地,「馬…馬鈞見…見過太丈大人——」
曹操如此這般「不拘一格」降人才…不說別的,馬鈞這「口吃」剎那間好了大半!
是啊,作為曹操的孫女婿,他的身份地位擺在這兒?他見誰還需要緊張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是喜得孫女婿,還是看到了反制荊州、力挽狂瀾、反敗為勝的希望,一時間曹操爽然的大笑,「人言佳女佳婿,嬰兒是孤的佳孫女,德衡是孤的佳孫女婿啊,有婿如此,子脩在九泉下也能瞑目了…哈哈哈哈…」
大笑聲不絕於耳。
仿佛曹操是替曹昂高興,但賈詡…最是清楚,這才是丞相對人才的態度啊!
這也是大魏一次次從逆境中走出,每每能夠逆風翻盤的根本原因哪!
…
對於曹操而言,此番來見馬鈞,總算是不虛此行。
最後,大丈與孫女婿…一番惜別,馬鈞恭敬的拱手送別曹操,曹操則吩咐程昱,對馬鈞的支持…要不遺餘力。
甚至為了保護馬鈞,曹操又增調了兩百名校事…甚至將馬鈞的親人也一併「妥善安置」,大肆封賞。
昔日,曹操封賞關羽時那句「世人只知我曹操之威,不知我曹操之恩典——」
跨越了十五年,曹操的這一份恩典依舊如故…
乃至於,比昔日對關羽時的恩典更重。
就在曹操盡興而歸,在馬車內與程昱攀談,稱讚程昱為大魏尋到個「寶貝」之際…
「報——」一道聲音打破了此間的沉寂。
是一名虎賁兵士…
「何事如此驚慌?不能等大王回宮後再稟報麼?」
許褚怒斥這虎賁兵士。
這兵士不卑不亢,昂首回道:「回稟許將軍,是大王吩咐,但凡有襄樊戰報,第一時間稟報於他,小的不敢耽擱…特地尋來!」
聽得是襄樊戰報,曹操當即大呼一聲:「虎侯,讓他報——」
於是…這虎賁軍如實稟報道:「有平魯城兵卒從襄樊戰場逃回,說是替…替他家將軍與數萬兵士…向…向大王求救——」
平魯城?數萬兵士?將軍?
當三個辭藻吟出的一剎那,曹操一下子恍然了。
他意識到…按照之前情報所言,那飛球漫天,煉獄火海燒燼的是樊城與郾城,也就是說…
「孤在平魯城還有三萬兵馬,還有孤的上將——徐公明!」
曹操猛地張口…
也是這張口之際,他又想明白了另外一件事兒,準確的說是另外一個人。
程昱還在張口詢問:「為何那關家父子獨留平魯城的徐晃與這三萬魏軍兵士呢?」
這話剛剛問出口…程昱的臉色突然一變,儼然…這個問題,他已經找到了答案!
而此刻,曹操已經在回答了,「孤想起來了,荊州此前派來了一位使者,孤記得是那諸葛瑾之子,名喚諸葛恪…」
說到這兒,曹操的面色驟然變冷,面頰上也多出了幾許煞白,「孤還記得,他大言不慚的要讓孤讓出許都以南的所有領土,乃至於,那番大言不慚的話,讓他淪為許都城的笑柄…淪為我大魏朝堂的笑柄,可現在想想…」
曹操的話鋒突然一頓,然後語氣加重,心情也跟着沉重,面色深邃到了極點。
「看來,是孤小覷這關雲旗了,原來這笑柄不是他派來的諸葛恪,而是孤…是孤的滿朝文武,是孤的大魏——」
是啊…
從曹操的話中,程昱與賈詡也明悟了過來,原來…關麟派諸葛恪赴許都,他的目的在於此啊!、也難怪,襄樊戰場的煉獄火海是他設計的,襄樊與宛城連成一體是他主導的。
那麼…故意留徐晃與三萬魏軍的性命,這是要逼着魏王曹操…在軍心、民望與霸道之間做出艱難的抉擇呀!
這人!是救?或不救?
這疆土!是讓?還是不讓?
「大王…大王…這…」程昱語氣凝重,一句話只開了個頭,卻不知道該如何勸慰曹操。
「呼…」
反觀曹操,他長長的吁出口氣,他回望了一眼那馬鈞所在的山莊,心頭喃喃。
——『兩個月,看來…那關麟是不打算給孤這兩個月了!』
面對抉擇…曹操的心情悲痛到了極點。
可只是一個剎那,他又挺直了背脊,恢復了魏王該有的威儀棣棣,「召那諸葛恪來,孤與大魏的滿朝文武一道會會他——」
…
…
「小二,上酒!」
酒肆中,遙遙便聽到諸葛恪的聲音…
只是,隨着他的聲音,酒肆中有跑堂的打趣道:「諸葛使者,還要讓魏王割讓許都及其以南的疆土啊?這魏王啥時候割讓啊?」
儼然…這是一句玩笑話,是取笑諸葛恪的。
事實上,這幾天來,諸葛恪在許都城總是被取笑,取笑他「吃了熊心豹子膽」,取笑他「大言不慚」…不過,今日的情況有些不同。
這跑堂的剛剛開始取笑…酒肆掌柜就瞟了他一眼,「沒見識就少說幾句…」
「咋了?」
跑堂的連忙問。
酒肆掌柜卻是三繞其口,不敢多說。
倒是有幾個膽大的,大聲嚷嚷道:「這怕啥,該說說唄!」
「襄樊戰場被荊州給燒了,聽說整個樊城、郾城都變成了火海,就連天人將軍也死在了那火堆里!」
「不對,不對,天人將軍是走出火堆了,只是面對城外的敵軍,自知不敵,於是高喊一聲,『忠誠貫大魏,身死志未消』,然後…拔劍自刎,那血…把漢水都染紅了。」
酒肆嘛,本就是天下論客齊聚之所,經過他們的渲染,莫名的…曹仁的死就變得悲壯了許多。
當然…對於諸葛恪而言,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些內容絕不是空穴來風,一定是有消息傳回來了,他總算等到了…等到了揚眉吐氣的一天。
果然…
就在這時。
「踏踏」兩道沉重的腳步聲響徹而起,「諸葛公子,馬車在外,大王有請——」
諸葛恪抬眼,是虎賁軍士,這是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當然,這對於諸葛恪而言,又是新一輪的挑戰!
他是揚眉吐氣了不假,此行…卻也是兇險萬分。
倒是一旁的酒肆看客紛紛竊竊私語,儼然…魏王曹操從此前對諸葛恪鄙夷、不見、嘲弄,到現在派虎賁軍士親自來接…此間態度的轉圜,意味深長啊!
「請——」
隨着虎賁兵士的聲音,諸葛恪踏步而出,頭顱高高的昂起,就要踏入這奢華的馬車內。
方才那跑堂的店小二不知道突然哪根筋不對,竟張口問了句。
「諸葛使者,您的酒…剛溫好——」
諸葛恪腳步一頓,然後揮手,淡淡的說了句,「留在這兒吧,現在喝了,倒以為是送我上路的酒…」
說到這兒,諸葛恪再不停留徑直進入這馬車之中。
唯獨留下酒肆中一干人等的目瞪口呆。
在酒肆門口,一個破爛衣衫的乞丐目睹着諸葛恪走遠,他伸了個懶腰,走出一副懶散的四處乞討的模樣,他走到一處商鋪門前…
有商家跑堂的正在為客人牽馬,倒是這乞丐在他的身邊突然一停,一句極輕極細的話引出,「洪七公他老人交代,凡我丐幫弟子,開始隱晦的散佈那飛球漫天,樊城、郾城煉獄火海,徐晃與數萬魏軍困於其中的消息…」
說到這兒,這乞丐頓了一下,最後一席話加重了語氣,「洪七公他老人家要許都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隨着一番話,那跑堂的定了定神兒,好像知道…也已經提前部署好了。
其實…他早就等待着要做些什麼了。
這戰報…等的好辛苦啊!
…
…
諸葛瑾感覺心口疼,疼的厲害。
他捂住心口,可肝中卻仿佛又多出了莫名火氣…然後是心、脾、肺…諸葛瑾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
他只能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強行坐下…在驛館中撫琴,可琴聲激越鏗鏘,似含有無盡悲憤鬱結之意。
就連東吳送消息的「吾粲」悄然走入屋中,立下他的身後,他都沒有察覺。
說起則為「吾粲」,在東吳他本是極其不起眼的一個,人到中年也只做到了烏程縣小吏,還是烏程縣縣長孫河認為他非同一般,於是孫河擔任將軍的時候,便把他舉薦給了孫權。
說起來,在東吳,「吾粲」還是很有名的,與同郡人陸遜、卜靜齊名,唯獨可惜…他是寒門。
在東吳…寒門出身意味着,哪涼快哪呆着去?
故而…吾粲只被孫權徵辟為小小的「主薄」,如今擔任「跑腿」送消息給諸葛瑾的差事。
當然…這差事,其實並不輕鬆。
就在吾粲琢磨怎麼打斷這位東吳的使者諸葛瑾時,忽然,琴弦繃斷,琴聲戛然而止,諸葛瑾的手緩緩放下…
仿佛經過方才的彈琴,他的心靜了許多。
自然,諸葛瑾是注意到吾粲的。
「你先別說話,讓我猜猜,你為什麼而來?」諸葛瑾站起來,他已經從初聞「樊城煉獄火海」的消息中走出,他甚至能夠悠悠地在亭內踱步,「看來…主公也知道樊城遭逢煉獄火海的事兒了吧?主公當與吾之心情一般無二…不過,一首琴曲過後,我靜下來了,我發覺…這獲取未必是一件壞事兒。」
諸葛瑾眯着眼,還在自顧自的分析,「這次,東吳與曹魏是短暫的聯合,原因在於荊州勢力大,在於劉備勢力擴張的速度超過了魏、吳的預期,可…若是剿滅了荊州呢?那魏又一次變成了吳的敵人…從這個角度看,那關家四郎一把火燒了樊城,剛剛好,剛剛好…」
「同時,如此大的勝利之下,他自是無暇南顧…所以主公賭贏了,呂蒙將軍的水軍多半已經渡江奪下長沙與江陵了吧?主公是派你來告知我這些,讓我穩住曹魏朝堂局勢的吧?」
諸葛瑾越說越是自信滿滿,吾粲自是聽出了他言語間的釋然與灑脫。
只是…
錯了呀——
「咳…」吾粲忍不住打斷道:「諸葛先生,能不能…能不能先聽我說一句?」
「怎麼?」諸葛瑾突然一怔,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在他的額頭上,「我猜錯了哪裏?」
「前面是對的…」吾粲既與陸遜、卜靜等齊名,自然…是有些能耐的,他連忙糾正道:「是,諸葛先生說的全對,東吳的敵人不止是荊州,更是曹魏…還有那煉獄火海,沒錯…在我看來,也的確是主公賭贏了,大勝之下…往往人會驕傲,會忽略身後的危險所在…」
諸葛瑾聽到這兒…琢磨着。
——『這不說的挺對的?怎麼吾粲卻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啊!』
正值諸葛瑾想到這兒…
「唉呀…」吾粲絕望一般的語氣脫口吟出,「唯可惜…可惜突襲荊州的呂蒙將軍敗了,那…那關羽直接突襲殺往東吳了,我來時…已經奪下赤壁,如今…如今怕是樊口也奪下來了,過了柴桑…就是廬江,再後面就是建業城了…」
這…
吾粲的話讓諸葛瑾臉都綠了。
只是,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兒,「周泰將軍陣亡,守衛益陽城的朱桓將軍也亡了,丁奉將軍被困在長沙城中,活活被烈焰燒死…還有…還有就是呂蒙大都督,他…他…他也奄奄一息…都不知道我趕來這邊的時間,他…他能不能頂住!」
呼…
諸葛瑾聽到這些,只覺得胸口又疼,然後是心、肝、脾、肺、腎開始劇烈的、暴躁的疼痛。
比之方才不知道疼多少倍。
這是…這是危急東吳存亡之秋了呀!
怎麼就…就到這般局面了呢?
「那…那…」當諸葛瑾意識到,他還是東吳的使者,此番主公孫權派吾粲來一定有要事相告後,他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
「主公…主公讓你來幹什麼?」
「求…求魏王相助,求…求魏王發淮南之軍馳援柴桑…馳援柴桑啊…」吾粲的話幾乎是聲嘶力竭。
可…哪怕是他嘴上這麼說,他亦知曉,這件事兒的難度!
東吳遭逢大敗,東吳如今是危急存亡之秋,可…曹魏如何不是呢?曹魏…只比東吳更慘!損失更慘重。
果然…
當吾粲把孫權的訴求告知諸葛瑾後,諸葛瑾整個人頹然了一般,他一屁股坐在竹蓆上…整個面頰上冷汗直流。
過得許久,他方才喃喃道:「這…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有可能…」吾粲的眼眸突然放光,「主公已經得知,荊州…荊州派來出使許都的使者乃是諸葛恪,他…他是諸葛先生的親生兒子啊!」
「你是讓我…」諸葛恪的眼睛瞪得渾圓碩大,只是…這一席話吟出,他如撥浪鼓似的搖頭,「不可能,恪兒早已被我過繼給孔明,如今他…他是站在荊州那邊的,他…他不可能幫我們!」
「主公料到諸葛先生會說這一番話…」這時的吾粲已經是聲淚俱下,「主公要我問諸葛先生?今生是君臣,來世…還願做君臣乎?」
這…
無疑,諸葛謹對孫權是極致忠心的,孫權就是拿這份「忠心」去逼他…
逼他說服他的兒子,背棄荊州,假傳使命…救東吳一把!
只是…
「不…我…我…」
「諸葛子瑜,你…你難道就要眼睜睜的看着大吳國走向滅亡麼?看着你一手輔佐起來的君主…走向末路麼?」
「我…我——」
…
…
區別於東吳朝堂上那頗具江南韻律的琴瑟和鳴奏出的柔雅篇章。
諸葛恪登上大魏朝堂時,四周響徹的盡數是「鐘鳴鼓響」,擂鼓陣陣,就仿佛那「聶政刺秦
刺秦王」曲一般,讓人不自覺的後背冷汗直流。
仿佛時刻額頭上都懸着一把刀子。
曹操高坐在朝堂之上,堂下百官肅立,賈詡站在文官的首位,程昱站在次席,其下還有司馬懿、賈逵、陳群。
比起文官的星光熠熠,武官這邊就顯得有些頹然。
憑着諸葛恪記下的曹魏有名武將的畫像。
似乎,這裏出現的…沒有一個,是他能認出來的。
——『果然,許都城內部已是極致的空虛!』
李藐也站在文官之中,位份不算靠前,也不靠後,倒是他的面頰上,不經意間會露出含着玩味的微笑。
諸葛恪大步流星、氣度瀟灑的走向大魏的朝堂…
他身後跟着兩名使者,均被攔在了宮門之外。
看到曹操,諸葛恪也不行禮,只問了句,「魏王如今總算見我了,想來,是魏王答應要將許都極其以南疆土割讓於我家公子——」
諸葛恪提到的公子自然是關麟。
不過,會見使者…使者張口就是要讓曹操割讓領土,曹操也是開了眼界,這也是他生涯中第一次遇到的。
曹操不漏聲色的眯起了眼眸。
許褚從這眼眸中察覺到了什麼,「咳咳…」他重重的咳處一聲道:「荊州使者,俺許褚是個粗人,大王總是告誡俺,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可俺不管那麼多,你若再敢胡說八道一句,那俺認識你,俺手中的大刀可不認識你——」
說着話,許褚摸了摸腰間的佩刀…
在這朝堂之上,可以佩刀者除了曹操之外,唯獨許褚一人。
而許褚這麼說,很明顯是曹操授意的,這時是曹操要給諸葛恪立一個「下馬威」!
哪曾想…
「哈哈哈哈…」
面對許褚那嚴峻、冷漠、殺意十足的話語,諸葛恪非但不怕,反倒是用那浩日般的目光直接與曹操對視。
他的話接踵而出:「魏王手下的虎侯要我,自然簡單,只需要手起刀落,可我家公子要屠平魯城內三萬魏軍,誅那魏軍的上將軍徐晃,想來也很簡單,只需要再行施以『煉獄火海』一次…」
說到這兒,諸葛恪頓了一下,卻語氣加重,目光轉向許褚,「恕我直言,虎侯啊,我諸葛恪這腦袋是軟的,但你的刀劈不動!——」
「你…俺砍了你!」
面對許褚的咆哮,諸葛恪把脖子伸長:「來?朝這兒砍,今兒個誰不砍,誰是孫子!」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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