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北遷大軍之中,有一處三十餘輛馬車組成的車隊格外的引人矚目,十八駕馬車按照禮法與排序,井然有序的排列着,行駛者。
這些拉着馬車的馬兒也被稱之為「玉虬、素虬、龍、駿駮、白虎、先景」,每個名字的馬兒有六匹…各個彰顯尊貴。
這是唯有天子出行時,才會擁有的儀仗,彰顯出的是漢天子的高高在上與神聖不可侵犯。
不得不說,儘管…在曹操這裏,漢天子難逃傀儡的命運,但一切漢家天子該擁有的禮法、規矩,曹操從不曾懈怠半分。
「啾啾…啾啾——」
此刻,當中最奢華的一處馬車內,天子劉協坐在其中,他的面前擺放着一張龍案,案牘上沒有筆墨紙硯,唯有一隻金色的雀兒。
雀兒外形美麗,羽毛華貴,吃的也是上好的口糧,但…唯有一點,這雀兒是被鎖在牢籠里,哪怕這牢籠也是金邊鑲嵌,也顯得華貴異常,但…這依舊無法遮掩他,永遠失去的自由。
「啾啾…啾啾——」
這金色的雀兒似乎因為吃飽而歡快的歌唱,但這悅耳的鳴啼在劉協聽來卻是萬般苦澀、萬般諷刺、萬般嘲弄…
「朕與你一樣,從生下來就註定待在這籠中,任憑羽毛再高貴?卻也難逃成為別人傀儡的命運…區別在於,朕意識到了這點,反抗過、掙扎過…可你,呵呵…就一輩子甘心如此,話說回來,或許你是對的…反正就沒有得到過自由…何必去追逐?去嚮往呢?」
劉協的聲音不大,可一句話中,表情卻是格外的複雜,當然…最終所有的表情皆歸於苦澀。
也是無人能聆聽這位天子的傾訴了,他竟在向一隻鳥兒在訴說,「有些時候,朕…朕覺得,朕從生下來就是個錯誤,朕聽宮裏的老人說,朕的母親王美人也是名門之後,但時運不濟…偏生那時執掌後宮的是何皇后那個毒婦!」
「朕還在母親的肚子裏時,這何皇后就逼迫母親喝下了無數碗墮胎藥,可偏偏,朕在這麼多的藥力作用下還是活下來了…然後,何皇后憤怒之下,便一杯毒酒毒死了朕的母親…朕也從此養在了董太后的膝下!」
「後來…父皇有意讓朕繼承大統,更將遺詔交給了西門八校尉之首的蹇碩…可惜的是,大將軍何進掌權,何皇后又與十常侍密謀…加害了蹇碩,扶朕那不成器的兄長劉辯繼位…朕那時就覺得,一切都算了吧,當個陳留王也挺好…至少,朕是自由的啊!唯有朕的祖母董太后在臨死前告訴朕,一切都還沒有定數,一切都才剛開始。」
說到這兒,劉協的眼神中多出了幾許落寞。
「果然,好景不長…十常侍與何進因為權利的爭奪廝殺於皇宮,整個洛陽大亂,董卓入京,把持朝綱…董卓又因為與董太后有親的緣故,將劉辯廢除,立朕為皇帝…從而引發了朝局的震動…引發了十八路諸侯討董…」
「之後,便是董卓兵敗,朕被挾持着往長安,再然後是董卓被殺,朕被李傕、郭汜爭來爭去,他們爭的是權利,可誰在乎過朕?在乎過朕那段時間飢腸轆轆,朝不保夕的感受…得虧之後在張楊、楊奉、董承等幾番勢力的斡旋下…朕又重新踏上了南歸的路,那時候…百官、朕…一路上風餐露宿,朕記得吃的最好的一頓是一個餿了的麵餅,朕剝去那綠色的一層,一口咀嚼…那味道別提多美味了!」
「最後…最後朕就落到這曹操的手裏,曹操禮敬於朕…朕以為找到了忠臣義士,可不曾想,這曹操竟是裝的,他只是想利用朕…幫助他佔據禮法、大義上的上風,然後將一個個對手剷除…呵呵,朕總是那麼容易相信人!朕總是被人利用了許久後才後知後覺,朕相信過董卓、李傕、郭汜,相信過楊奉、張楊、韓暹…也相信過曹操,可到最後,他們一個個都不裝了,他們都是在利用朕…利用朕這皇帝的身份,利用朕這大漢天子之名…去替他們剷平道路罷了!」
說到這兒,劉協的眼眶中已經飽含着淚意…
他的牙齒緊緊的咬住嘴唇,言語間帶着更多落寞與悲鳴,「朕…朕是不是從一出生起就…就註定這一生的悲劇,朕是不是…本就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
是啊…
劉協從娘胎里就跟墮胎藥斗;
小時候跟「辯少無威儀,不配為人主」的兄長劉辯爭奪皇位;
長大一點…就捲入何皇后與董太后的兩宮之爭,捲入外戚與宦官的廝殺;
然後…成了董卓禍亂下扶持而起的傀儡,成為了李傕、郭汜爭搶的籌碼,成為了曹操把玩的一個玩具。
如果說三國中,有一個人是最慘的,那無疑…唯有劉協,他的人生經歷,何止一個慘字了得?
說到最後,劉協的淚水再也遏制不住,宛若那斷了線的珠鏈般,「啪嗒」、「啪嗒」的就往外涌…
「朕苦啊,朕…朕這半生好苦啊,董美人…伏皇后,你們…你們都跟錯人了——」
一邊努力隱忍着哭泣,劉協一邊輕聲的感嘆,仿佛…哪怕是這感嘆聲,他都不敢抬得太高,生怕曹操的人聽到。
最後,劉協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麼,他提起了那鑲着金邊的鳥籠,然後打開了籠子的大門,裏面金色的雀兒先是嚇了一跳…
可最終確保沒有危險後,這雀兒還是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走向這籠子外面,滿心好奇…
「走吧…走吧…」
「飛吧,飛吧…」
劉協繼續張口:「朕知道當傀儡,被人囚禁在這籠子的滋味兒,朕如何又要讓你與朕一樣…一生被囚禁在這金色的牢籠里呢?去吧…去吧,朕還你自由…自由…」
劉協將這金色的雀兒捧在手心,然後經由窗子放飛了出去。
雀兒仿佛第一次領略到這世界的廣大,一時間迅速的撲棱着翅膀,想要翱翔於天際…
但最終,長久時間關押於牢籠之中,仿佛讓它早已失去了飛行的天賦,它重重的摔在地上,然後被後面的馬蹄踩踏,很快…淪為了一攤軟泥!
「這…」
劉協的心頭咯噔一響。
他萬萬沒有想到,哪怕這金色的雀兒離開了這牢籠,自以為能自由自在的翱翔於天際,可外面的世界…或許遠比這籠更殘忍!
「呵呵…呵呵呵呵…」
這下,劉協不由得苦笑,笑聲悽慘、落寞至極。
就在這時…「嘎吱」一道細微的聲音響起,劉協感覺聽到了什麼,是一道很清脆的聲音,可四下去看,哪裏有什麼動靜?
這碩大的馬車車廂內唯獨他一個…
再仔細去找,是那「籠」…是這鳥籠的門上有一個捲起的字條,因為打開這鳥籠,字條才落了下去。
這下,劉協本能的一驚,他先是左右環視,乃至餘光瞟向馬車車窗外,確保沒有人注意後,這才從籠中取出了這字條。
隨着他緩緩的展開字條…一行小字躍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荊州來信?」
劉協驚愕張口,可這話還沒說完,他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繼而,一雙眼眸緊緊的凝於那字條上,「是…是那關家四郎?他…他要幫我?」
劉協的這一道聲音極輕極細,乃至於還帶着許多不可思議…
但…無疑,這一條字條,是他在這『寂暗』的世界裏唯一能尋覓到的色彩了,無論如何,他…他都會深深的抓住。
而隨着劉協的眼眸向下,他看到了這字條上一些熟悉的名字,這是關麟留給他的,值得信賴的人。
比如…太醫令吉平,及其子太醫署的吉邈、吉穆;
比如…少府耿紀、丞相司直韋晃;
再比如…相國府西曹掾魏諷!
前面的幾個,劉協並不陌生,至於這魏諷…劉協回憶起來,他不就是長樂衛尉陳禕舉薦的名士、賢才麼?
如果是陳禕舉薦的,也怪不得…那關家四郎在這份可靠者名單上會有他的名字。
等等…
想到這兒的劉協恍然間意識到了什麼,他壓低聲音,自言自語的問:「有魏諷?為何沒有陳禕?難道…長樂衛尉陳禕…他不值得信賴麼?」
是啊…從劉協的視角來看,執掌御林軍,保護天子周全的陳禕…是他的心腹之人,無疑更值得信賴啊!
只是,劉協哪裏知道。
如果按照歷史原本的軌跡,在兩年後的那次謀襲魏都鄴城的叛亂里,就是因為這陳禕向太子曹丕告密,導致最終魏諷被殺,連坐死者數千人!
也導致最有機會對曹魏的大本營釜底抽薪的一次機會徹底失敗。
誠然,關麟與這些人並沒有什麼交情,諸葛恪也沒有機會與他們聯絡,但有一點…史書絕不會說謊——
忠義之士與背棄之人,那一個個赫赫然的名字,在關麟的經驗世界裏,一早就被打上了對應的標籤!
…
魏諷與陳禕的馬隊在整個隊伍的最末端。
按理說,陳禕是長樂衛尉,保護天子的周全他責無旁貸。
但…如今非常時期,護衛天子的是虎賁軍的兵士,別說是御林軍,就是陳禕這個長樂衛尉也無法靠近天子一步。
很顯然,曹操可以接受失了許都城,但…他與大魏均是無法承受失去天子的後果,這是曹操與大魏最後的底牌了。
一旦失了天子,那大魏將瞬間變為整個天下的「叛逆」所在,人人得而誅之…到時候無論是外部的征討,還是內部的叛亂,都不是曹操可以承受的。
故而,天子的周圍重兵防護,就連曹操嫁給天子的三個女兒都不許靠近那馬車。
天子的馬車中唯有劉協與那籠中的鳥兒。
「曹操這是有些過分了吧?」
陳禕忍不住小聲抱怨一聲…當然,這聲音因為他發出的無比細微,唯有他與魏諷兩人聽到。
魏諷吁出口氣,「再忍忍,到洛陽城一切都會有轉機。」
「這是為何?」陳禕連忙問。
魏諷回答道:「咱們這位陛下是有雄心的,這些年來…利用董承也好,伏完也罷,或是衣帶詔,或是血書…他屢次三番的反抗過曹操,但最終…功虧一簣!誠然,這有曹操的勢力太過龐大的緣故,可還有一點,是因為許都…是因為那裏的百姓與氏族更忠誠於曹操,大魏在許都可謂是根深蒂固啊!」
說到這兒,魏諷的眼眸抬起,朝北望去,繼續開口:「可洛陽不同,洛陽是大漢二百多年的帝都之所,那裏就算遭遇過大的劫難,可只要留下的百姓、氏族…他們的腦海中依舊更認同於漢,也願意讓漢王朝延續…況且,那裏的校事府、虎賁軍初來乍到,亦無法做到如許都這邊暗網密佈…這對我們而言是機會!」
說到最後這句話時,魏諷的眼睛裏多出了許多堅定。
就像是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陳禕則好似聽出了點什麼,腦袋往魏諷這邊一探,「你不會已經提前部署了什麼吧?」
「呵呵…」魏諷笑了,笑的有些神秘…「我原本以為,要在如此強大的大魏中尋覓到一個一擊必殺,釜底抽薪的機會可能要等上兩到三年…可現在,機會就擺在眼前了…」
說到這兒,魏諷頓了下,聲音進一步壓低:「我已經在洛陽埋伏了一支死士,擒賊擒王,只要殺了曹操,朝局必亂…到時候,我等便能趁亂將天子救出…」
這…
魏諷的話委實讓陳禕嚇了一跳,「你是說…死…死士?」
陳禕像是因為「死士」二字受到了極大的驚訝,可…魏諷那下半句話的驚訝,又不亞於死士!
「即便…即便你把天子救出?你…你能救到哪呢?」
「荊州!或者說是…許昌!」魏諷不假思索。
只不過,這一句又一次震懾到了陳禕…陳禕連忙問:「你…你已經與荊州聯絡上了?」
「算是吧…」魏諷吧唧了下嘴巴,「或者準確的說,是荊州主動與我聯繫上了…雖只是寥寥幾個字,只是一封字條,甚至我都不知道他們在哪裏?在何方?但…這卻足以加重我的信心,釜底抽薪…救出天子,你、我便立下這大漢最大的那封功勳了!且不說此生富貴,單單你、我之事跡也將流芳萬世,為後世所敬仰——」
魏諷是文人,是名士,對名聲的看重甚至要高於生死,高於身家性命。
魏諷的話也讓陳禕震懾在原地,他瞠目結舌,他張開嘴巴,卻因為緊張與激動…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陳兄,你會幫我的,對麼?」魏諷接下來的話,算是將陳禕從九霄雲外拉回。
他喃喃回道:「自…自然…自然!」
只不過,陳禕這話…多少帶着些許怯弱。
這種事兒又不是過家家,平素里在天子面前表決心容易,可真的要孤注一擲、破釜沉舟,那需要的勇氣與膽力就不是說說而已了!
就在魏諷與陳禕議論之際。
「噠噠噠」的馬蹄聲響徹而起,有虎賁軍朝曹操所在的馬車方向高喊道:「東吳使者求見——」
——『東吳使者?』
無論是魏諷還是陳禕,下意識的心頭吟出這四個字。
因為,曹魏突襲淮南,偷襲東吳…乃至於原本默契的雙方突然撕破臉的消息本就不是什麼秘密…故而,魏諷與陳禕對這個時候東吳使者的來訪還是有些疑惑的。
「怎麼…這個時候來了?」魏諷小聲嘀咕道。
陳禕則吧唧了下嘴巴,思緒從方才的震驚、震撼中收回,他輕聲道:「或許…是這次,大王打疼了他東吳吧?又或者是…」
不等陳禕開口…
魏諷突然想起了什麼,「是曹丕…二公子曹丕還在東吳——」
剎那間,魏諷忽的就想起了曹丕的處境。
如今的時局,這位二公子…是深處龍潭虎穴之中,隨時都有隕亡的風險!
…
…
關麟終於結束了與曹操在「襄樊」至「許都」間的一切博弈。
傅士仁、侯音、麋路、朱靈、朱術的兵馬行至許都城下時,這裏城門洞開…
城樓上,百姓早已自發的卸下了「魏」字大旗,取而代之的是碩大的「關」字大旗,仿佛…這座城池內的每一個人都無比清楚。
讓這座城池,讓這座帝都一夜間變幻大王旗幟的是來自荊州的那一對關家父子。
因為熱氣球在天穹中窺探,故而,傅士仁並不擔心埋伏,直接帶兵入城…
侯音、麋路、朱靈父子緊緊的跟在後面…
特別是朱靈父子,又一次來到了許都,這讓他倆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同樣的,還有一種更強烈、更異樣的感覺。
因緣際會也罷…
機緣巧合也罷,他們雖被迫投降,但這投降…保不齊,還真投對了,這一切都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城門口,氏家自發的組織其門客…悉數列隊在門前,迎接着荊州的兵勇,百姓們也是圍觀如堵。
荊州的大軍進入城內,傅士仁行在最前,他高坐在馬上…像是一個英雄般大笑着朝眾人招手。
他自信滿滿,臉上凹顯出的是無限的享受…他該享受這一切,當初關羽久攻不下的襄陽城,就是他攻下來,騎着高頭大馬第一個入城的。
現在的許都城,也是他第一個入城的…他見證了荊州,或者說是在關麟謀劃下的荊州,一步步的走向輝煌…
這是一條輝煌之路——
當然,他沒有忘記關麟的囑託,進入城後,當即朝着百姓大聲喊道:「我三弟雲旗在我入城之前就屢次三番的交代,說是逆魏無道,刑罰殘酷,把諸位都害慘了,如今…我大軍初入城池,諸事繁雜…權且就先效仿高祖,與諸位定下約定,不論是誰,都要遵守三條法律——殺人者要處死,傷人者要抵罪,盜竊者也要判罪!除此之外,逆魏繁律苛法均可全部廢除!各級官吏都各自按原任職務堅守崗位,執行公務,一切異議等到我三弟雲旗入城後,再行計議!」
約法三章…
沒錯,傅士仁效仿的便是漢高祖的約法三章。
曹操尊崇的是亂世用重典,大魏奉行的也是嚴格的律法,故而…難免對百姓苛待,關麟便派人告訴傅士仁…入城後,在律法上要與逆魏截然相反,以仁為本——
果然…
傅士仁的話,引起了百姓們的歡呼與擁戴。
整個許都城的百姓紛紛送上牛羊酒食慰問荊州的軍隊將士,傅士仁依舊是按照關麟的提議,一一回絕。
「我三弟雲旗特地交代過,荊州的糧食很多,士兵們並沒有挨餓,我們不能再給父老鄉親們添麻煩,讓大家破費財物了…」
「除此之外,若是鄉親父老們誰有在逆魏冤枉的案子,受到的委屈,被那些逆魏宗室侵佔的土地,拿着你們的證據、字據也一併報於官府…咱們是劉皇叔的兵將,劉皇叔惟賢惟德,以人為本…咱們不會讓任何一個鄉親父老吃虧——」
說着話,傅士仁大聲吩咐,「來,讓那官府門前的鳴冤鼓響起來——」
這…
隨着傅士仁的話,許都城的百姓們一陣感念萬千。
有的竟然一邊淚灑,一邊歡喜的呼喊:「如果劉皇叔的人早點來許都…如果潁川荀氏是支持的劉皇叔,那…那荀令君一門…何至於…何至於…」
一切的歡呼聲仿佛都會因為這句話戛然而止。
所有許都人的百姓像是剎那間神色都變得暗淡了,落寞了——
傅士仁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但看百姓們的表情,多半…與這些百姓最終選擇能留下來有着什麼牽扯。
…
…
平魯城門前。
徐晃與他的三萬兵…不,準確的說,拋去餓死的、病死的、逃跑的,徐晃手下只剩下不到兩萬的兵勇。
此刻的平魯城大門敞開,徐晃與他的兵士沒有任何鎧甲、兵器,一步步的走向…那原本繁茂,如今卻被大火燒成灰燼的樹林。
而在那灰燼之處,還有一支兵馬,甲冑森嚴,裝備精良,特別是那一架架連弩與偏廂車組成的『步車』協同的軍團,凜然佇立…讓人望而生畏,特別是戰車上的兵勇,他們居高臨下,宛若俯瞰着眼前的一切宵小。
「踏踏——」
伴隨着徐晃的兵勇走到那灰燼之中,徐晃伸手示意,讓所有兵卒停下腳步,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儘量做出一副上將軍才有的姿態,然後邁着厚重的步子朝敵人那甲冑森嚴的軍團處走去。
「雲旗公子,他便是徐晃——」
陸遜提醒身旁坐在戰車上的關麟。
除了陸遜外,關麟身旁還站着士武、甘寧、凌統三人,聽到對方是徐晃,這三人均警惕的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關麟卻是不以為意,他抬起頭,緩緩的站起身,伸出手遮住陽光,眯着眼去觀察着正踏步向他走來的這個逆魏五子良將。
「踏…踏…」
伴隨着低沉的步子,徐晃已經走到了關麟的戰車前,不等關麟張口,徐晃在觀察過眼前諸人後,目光鎖向關麟,「你便是關家四郎吧?」
被對方認出,關麟並不意外,咧嘴笑了笑。
「徐將軍,幸會——」
「你贏了,襄樊戰場你贏了,許都城你也贏了…」徐晃說着話時,神色間帶着幾許落寞,像是哪怕事實如此,他依舊無法接受這個潰敗…乃至於大魏割地、被脅迫的事實。
「徐將軍這話說的不錯,是我贏了…」關麟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朝向徐晃,「只是,這不會是我最後一次贏,也不會是逆魏最後一次輸,後面的日子還長着呢…」
勝利者總是可以肆無忌憚的放狠話…
相反,失敗者…就連反駁的資格也沒有。
「關四,你很厲害——」徐晃抬起頭,迎上關麟那烈日般的目光,「我征戰沙場也幾十年了,從沒有碰到過你這樣的對手,你爹厲害的地方是勇武與他統略,而你厲害的地方是謀略與心智,甚至一定程度上,你比你爹厲害,你讓我很沮喪,想必也讓大王很沮喪,讓大魏很沮喪,但同樣的,沮喪過後,你也讓我很興奮,想必大王有你這樣一個對手也會無比興奮!」
「哈哈…」徐晃這番由衷的話惹得關麟笑出聲來,笑聲落下,關麟說:「希望你們能一直興奮下去吧…至少這樣證明,你們還活着…」
說到這兒,關麟一揚手,似乎並不打算與徐晃細談…當即大聲吩咐:「放人——」
沒錯,這次關麟特地來平魯城,就是放徐晃與他的這些兵勇回去的,關羽一諾千金…關麟也不會在這等事兒失信於天下。
再加上,他對徐晃…多少還是有些想法的!
徐晃既當初能叛楊奉,那就證明,他絕不是一個愚忠、一條道走到黑的人…
這樣的人總會有辦法能引導着他「棄暗投明」!
當然,不是現在!
「多謝,告辭——」
徐晃鄭重的朝關麟一拱手,然後轉過身,大踏步的走回了軍中…
整個魏軍將士,一個個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是被這煉獄火海給嚇傻了,還是無法接受樊城焚毀,許都易主這樣的事實…
「各自領了盤纏,走了…」
徐晃吩咐一聲,其實…何止是魏軍兵士,就連徐晃的喊話也顯得有氣無力。
荊州軍已經提前將沿途的盤纏準備就緒,除了馬匹與軍械、兵器、鎧甲無法歸還魏軍外,沿途的水糧,還是有保障的,準備的很充分。
「唉…」
有親衛替徐晃也領了水糧,徐晃托着那仿佛灌鉛似的雙腿,最後扭過頭再度回望了眼這平魯城,這座讓他永生無法忘卻的城池,也永生無法忘卻的…他的命就猶如螻蟻一般被人給捏在手裏的感覺!
「走吧…」
終於,徐晃第一個轉身,他走在最前…一干魏軍兵士也緊緊跟向他。
路線是關麟提供的,說是沿途不會有人阻攔,還有湖泊可以補充水…這本是來自關麟的好意,可莫名的…此刻在徐晃的心頭就像是莫大的諷刺。
哪曾想…
就在這支落魄的魏軍要北歸之時,忽的,將近五千人的隊伍幾乎是同時轉身,他們齊齊朝關麟這邊沖了過來。
這一幕發生的太過突然…凌統與甘寧、士武迅速的拔出武器,一干荊州兵士也第一時間架起了連弩,隨時就要扣動扳機。
乃至於徐晃都嚇了一跳…
他以為這些兵士是不堪受辱,要與關麟拼命…
但…這種拼命?有意義麼?
「你們,回來——」
徐晃焦急的聲音響徹而起…
仿佛局勢一下子就變得一觸即發,倒是唯獨關麟,他是最冷靜的那個。
——『他們沒有武器,不會是突襲?』
判斷出這一條,關麟連忙吩咐,「都放下武器,莫要傷了他們——」
就在凌統、甘寧、士武疑惑之際,只聽得「啪嗒」、「啪嗒」的聲音良久不覺…
這些兵士齊刷刷的跪了,為首的高呼,「我等…我等願棄暗投明,投誠於關四公子,求…關四公子收留我們哪…」
唔…原來是投誠!
這一幕的出現,讓徐晃的心情從擔憂一夕間變為扼腕痛惜,變為深刻的悲痛,變為了更無法接受的恥辱。
又…又一支軍團離他而去,還是在他面前,這樣惶惶然的離他而去…
不…這並非離他而去,而是背棄大魏!
這…
這…
一時間,徐晃只覺得心頭如絞肉般疼痛,難以自己。
關麟卻是在士武、甘寧、凌統的護衛下,走到這些兵士的面前,他親手扶起了為首的那兵士。
那兵士哭着對關麟說,「我們這些人本就沒什麼親人,沒什麼牽掛,可我們不想死,不想…為了那魏王…這般毫無意義的死去——」
說這話,這些兵士中許多人都哭了…
是啊,一年來,自打關麟一鳴驚人起,曹魏死了多少人?
數的過來麼?
單單他「關四」這個名字,就是巨大的威懾,一個讓人絕不願意引為敵人的威懾。
「不會再有人死了,一切都會好的。」
關麟一邊拍着這兵士的肩膀安慰他,一邊朝着徐晃喊道:「徐將軍,這你都看到了,並非我不守約定不放人,而是他們自願歸降,這些…還望徐將軍向那曹操解釋一番,免得說我不講誠信!」
呼…
在一口沉重的呼吸中,徐晃一聲冷哼,然後轉過頭,憤怒的咆哮,「看什麼看?走了,走了?怎麼你們也想留下了——」
他只能把心頭的悲憤悉數發泄在身旁的這些兵士身上。
是啊,徐晃如何不悲憤呢?
帶了三萬兵來守這平魯城,本是為了引水倒灌,淹了整個襄樊…
然後將關羽、關麟,將關家軍,將荊州兵變為水中魚鱉,任人宰割…
可最終,沒有引水倒灌,也沒有任何一場戰爭,乃至於他徐晃的兵都沒有見過什麼叫戰場!
哪怕是這樣,他的三萬兵…目前留下的已然不足一半了。
可悲啊,這仗打的簡直可悲啊!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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