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中的洛陽城已經有了城樓。
此刻,城樓上傳出一聲「鏗」然的鐘響,撞鐘之人一邊撞,一邊用袖子抹去滿臉的汗水。
緊接着,正午那些民夫飽食一頓後,寶貴的休息時間結束了,又開啟了新一輪的築城,浩蕩的鐘聲引得整個洛陽城上新修築的鐘樓發出齊鳴,震盪了蒼穹。
這就仿佛一種訊號,告訴這裏所有的民工,洛陽城的築城時間緊迫,誰也不許偷懶。
目睹着一個個民夫揮汗如雨,曹丕正帶着劉楨、吳質從一派忙碌的築城景象中走過。
曹丕一邊走,一邊問。
「今日正午吃的什麼?」
「每人兩個麵餅,還有菜食…」吳質連忙回道。
按理說,這已經是不錯的飯食,曹丕沉吟了一下,他環望着這周遭無數面容枯黃,露着菜色的民夫,「沒有肉食,這些民夫能有力氣麼?」
「前線戰事緊張,有限的糧食多供給前方了。」吳質感慨道:「就是這徭役的徵召,都是費了不少功夫…百姓們對那『征寡令』,還是多有抱怨哪!」
說起徭役…漢時民年二十開始服設,至五十六免役,可到曹魏時期,「老耄須侍養者,年九十以上,復不事家一人!」
意思是,年紀大的人也要服役,直到九十歲以上才可以免役。
至於路上的盤纏,車馬費用,悉數都是由徭役者自行承擔。
甚至是飯食…
曹丕是為了調動民夫的積極性,這才開設鑿子…可…
看着這些民夫骨瘦如柴的模樣。
「唉…」曹丕嘆出口氣,眼瞳中含着的是深深的悲哀,「父親的眼中只有宗室、氏族、兵戶…尋常百姓的命,他素來並不那麼看重,從這比漢朝時還嚴苛的徭役就能看出一般!」
就在這時,一隻野狐狸從民夫中穿梭而過,一個民夫眼疾手快,一把將它拿住,雙手宛若鉗子一般,牢牢的握住狐狸的嘴巴,他大笑道:「總算有葷腥了,今晚烤了吃…」
曹丕看着他一臉欣喜的模樣,勉強的笑了笑。
倒是一旁的吳質,他眼珠子一定,琢磨出一些別的味道來,「不對呀,狐狸白日裏應該在打深洞,何況還有這麼多人,怎生…會突然竄出來!是有人挖到了它們的洞穴麼?」
吳質這麼一說,劉楨想起了什麼,他連忙望向曹丕,「子桓公子,方才我還想稟報,近來李藐先生私自徵召了一批民夫,別人都是在鑄城,他卻是在挖壕溝,且這壕溝並不是在城牆之外,我在想…他挖那麼深的壕溝作甚?難不成是要挖掘一條貫通這洛陽城內外的地道麼?」
劉楨的話立刻引起了吳質的警覺,「地道?他為何要挖地道?這是掉腦袋的行徑?這是誰授意他的?子桓公子,這李藐有鬼啊…」
剎那間,吳質的表情就凝了起來。
他是曹丕的智囊之一,準確的說,是除了司馬懿之外,首屈一指的智囊。
昔日,曹操出征烏桓,曹丕與曹植均前去送行。
曹植稱頌功德,發言有章,吟出的是一首盪氣迴腸的《白馬篇》,其中「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讓曹操大讚。
曹丕覺得被比下去了,自慚形穢,那時便是吳質對曹丕耳語讓他伏地痛哭,一邊哭一邊表達出對曹操的不舍。
看到曹丕的淚水,曹操亦是感動不已,甚至包括荀彧、鍾繇都用讚賞的眼神望着曹丕,大臣中也多有唏噓嘆息感動者。
一時間,一次小小送行的博弈,曹植與曹丕的行為高下立判,曹丕穩居上風。
這都是吳質的功勞…
不誇張的說,如果按照歷史原本的軌跡,曹丕能爭上世子,司馬懿自是居功至偉,可離了吳質也不行!
此刻,吳質就發現了李藐行為的詭異連忙提醒曹丕。
曹丕卻給吳質、劉楨兩人示意,兩人隨着曹丕走到了一處無人之所,曹丕方才鄭重其事的轉身,朝他們一本正經的道。
「一些話,我不能說的太清楚,那會將我,也將你們置於險地,你們只需要知曉,李先生的行動我是知道的,並且授意他這麼做的,沒有任何問題…從今往後,再不要提及這些,甚至一些時候,要幫他遮掩,不許尋常的民夫靠近他『築城』的地方!」
這…
劉楨與吳質都不是傻子,特別是吳質,曹丕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他登時全懂了。
果然,李藐挖的哪裏是什麼壕溝?這分明就是密道啊!是連接洛陽內外的密道!
至於這密道是為了做什麼?
既是曹丕授意…那…怎麼少得了爭奪世子呢?
伴隨着「咕咚」的聲響,劉楨與吳質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再往下想就太危險了,不能繼續想了。
倒是這事兒,唯獨李藐能做!
他是狂士,天不怕地不怕,這是殺頭的事兒,別人誰又敢呢?
那邊廂,浩日當空,深溝中李藐衣衫襤褸,正在艱難的跟一群「苦力」一起搬石頭。
這些苦力約有六十多人,其中半數是「鸚鵡」的殺手,自從「鸚鵡」找到了「金主」,不用再為謀生而去執行暗殺的任務後…
這些殺手本無事可做,如今正好加入這築城的行列。
其它的三十餘則是江陵城丐幫中的幫眾,均是與曹操有不共戴天之仇的…
這個篩選的過程,是需要經過至少兩次的「政審」,到李藐這兒均是信得過的人。
這也就罷了…
偏偏,這些人築城一個個是不遺餘力,他們比所有人都清楚,這一條地道的挖通…能為未來的劉備、關羽…乃至於曹魏的覆滅,曹操的身首異處帶來何其大的機會!
——未來可期!
自然,他們對李藐這個「帶頭大哥」也極是尊重。
「李先生,你是文人做不了這體力活,讓我們來吧…」
「是啊,李先生在一旁看着就行,我等不會耽擱進度的。」
「李先生,洪七公他老人家需要的是你的腦子,可不能因為這體力活累壞了呀!」
呼…李藐吁出口氣,心頭一陣莫名的感動。
這就好像深入敵後,經過了漫長時間孤軍奮戰的他,突然身邊就多出了許多親人,這種感覺讓他一陣沉醉。
他哪裏捨得就坐在一旁看着呢?
他要與這些「親人」並肩作戰哪!
「都說讀書人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手無縛雞之力,這半年的築城,我全當是鍛煉身子骨了,沒有強健的體魄,怎麼熬到咱們勝利的那天呢?」
李藐的話,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可笑過後,眾人的眼芒全變得,變得心馳神往。
不過很快,這些衣衫襤褸的大漢就再度投入了掘深溝的苦力之中。
這並不是一個輕鬆的工作。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剛剛,劉楨與吳質下令,李藐施工的場所,全力禁嚴,便是一隻鳥也不許放進去!
劉楨與吳質已經開始刻意掩護李藐了。
這是別樣的「勠力同心」哪!
…
…
一封竹簡擺放在陸遜、韓玄、太史享、孫紹、孫茹的面前。
韓玄代表孫劉聯盟來與陸遜談判。
此刻,竹簡上已經寫出了幾條陸遜的要求。
比如——「十萬吳郡陸氏的族人不得傷害,吳郡陸氏的生意、商鋪、田畝不得侵佔!」
再比如——「陸家軍隨時可以回去探親,東吳不許阻撓。」
還有——「允許陸家族人向陸家軍運送糧草…東吳各州郡必須予以方便。」
這是陸遜絞盡腦汁,苦想一夜,考慮到孫權的尿性,這才提出的「可行」的、雙方都容易接受的方案…
只不過,這一封竹簡在韓玄看過後,直接扔出窗外。
「韓老?你這是?」
陸遜大驚失色…
他不知道韓玄為何這麼做,這些條件是陸遜迫切想要孫權答應的呀,也是他最重要的訴求。
當然,竹簡之中…除了這些條件外,陸遜甚至作出承諾,北上兵馬支援荊州,助荊州攻破江夏曹軍,間接助東吳破解合肥之困局。
還有將呂蒙與其二子呂霸、呂琮送回,將俘虜的東吳兵馬悉數送回!
這也是為何韓玄看過後。連評價都懶得去評價,直接一股腦給拋了出去,仿佛多看一眼都會氣不打一處來!
要知道,韓玄雖是代表孫劉聯盟與陸遜談判的使者,可他更是關麟的心腹啊!
屁股坐在哪裏?他還是拎得清的。
「我看?陸將軍是完全沒有看懂雲旗公子的那兩封信!」
韓玄看着自己從清冷空氣中呼出的白霧,目光悠悠,曼聲道:「或者說,陸將軍只記住了雲旗公子明着的那封,卻對暗着的那封置若罔聞!難道,不是麼?」
被這一雙如錐子般的眸光盯着,陸遜只感覺渾身不自在,他在韓玄的面前,就像是一個小孩子一般。
至於,韓玄提到的雲旗公子的兩封信。
一封明着的,一封暗着的。
明着的自是關麟代表孫劉聯盟,言辭犀利,告訴陸遜——你再敢妄動,孫劉聯軍就出軍剿滅你們陸家軍!
除此之外,更是直接以陸家的族人去要挾。
另外一封暗着的,關麟代表的就是他自己。
信箋中的內容很短,卻是短小精悍…
表達的是關麟對陸遜遭遇的痛惜與同情,表達的是關麟對孫權畜生行徑的唾棄,直接罵他不配為人主。
最重要的則是最後一句。
『談判的條件往高了報,一如五個字——獅子大開口!』
儼然,陸遜是完全沒有搞懂什麼是「獅子大開口」…
他提的要求,在韓玄的眼裏一如小雞啄米,更別說能過得了關麟那關了。
「韓老,有何指教?」陸遜望着韓玄…語氣謙恭至極。
「罷了,還是我說一句,你寫一句把。」韓玄用命令的口吻,「第一條,十萬吳郡陸氏的族人悉數遷徒至蒼梧郡與南海郡!」
啊…
韓玄的第一句話就震懾到陸遜了,他驚訝的問:「這會不會太過分了?若是全部遷徒,那孫權…可就再沒有握着我陸家軍的把柄?如此…他會答應麼?」
其實,這才是第一條。
第二條,這就相當於交州的兩個城郡悉數交給陸家了…
很難想像,這需要關麟與交州士家何等信賴且親密的關係,才能夠促成這件事兒!
當然,陸遜最擔心的還是第一條。
「不答應?那還不簡單?」韓玄笑吟吟的,「若是孫權不答應就向交州與東吳交界的『龍川』進軍,我查了,龍川城守軍不過千人?陸將軍攻陷應該是不費吹灰之力…這算是小懲大誡!」
「若那孫權還不答應,就接着往北打廬陵,打豫章,打餘杭…這種時候,就是與孫權比狠,你陸伯言的氣勢能壓過他,那你陸伯言就穩居上風…若是你被那孫權唬住了,那什麼條件也就都沒了!」
狠!
這已經是韓玄第無數次強調這個「狠」字。
按照關麟的話,與孫權博弈,那就是與虎為謀…
算計是不可能算計過他的。
索性,就不算計了,直接玩狠的。
——小人、壞人往往最怕的就是狠人!
——是亡命之徒!
陸遜想到了這一節,他深深的吁出口氣,索性將韓玄說的話記錄到竹簡的第一條,他抬眸,「韓老接着說。」
「吳郡陸家的商鋪、田畝、生意可以正常售賣、轉讓…允許吳郡陸家十萬家眷遷徒的時候,帶着陸家的錢幣、糧食、馬匹、輜重、軍械!」
韓玄的第二條比第一條更猛…
都牽扯到軍械了,也更讓陸遜目瞪口呆。
「韓老,這…」
不等陸遜把話說完,韓玄接着說第三條,「東吳賠償陸家軍二十萬金,二十萬石糧草,限期一個月內押送至交州蒼梧郡…這三條全部做完後,陸家軍方才送還呂蒙與其二子,還有那一干俘虜!若是一個月,沒有做完這三條,那陸家軍北上…陸家軍不談條件了,整個江東,陸遜要全要了!」
這…
儘管是韓玄張口說出的這些條件。
不過,很明顯,這些內容一定是那位關四公子關麟授意的…
孫茹耐心的聽過全部的條件,不由得凝眉沉思,可想着想着,特別是想到如今的局勢,如今孫權的進退兩難…
她不由得展顏笑了。
她心裏嘀咕着——『這關雲旗,明面一封信為孫權,暗地裏一封信為伯言…偏偏提的要求如此苛刻,讓孫權恨得牙痒痒,卻又不得不接受,他…他好壞啊!』
這已經不是第一個女人說關麟壞了…
關麟做的這事兒,的確壞。
這就相當於,先把人忽悠瘸了,然後把『拐』賣給正常人,最後人家還得謝咱呢!
陸遜已經是目瞪口呆。
他不住的喃喃:「韓老,這要求…甚至還讓陸家的族人將馬匹、輜重、軍械帶來,那孫權能同意麼?」
「哈哈哈哈…」韓玄笑了,「伯言還是沒有聽懂雲旗公子話的意思啊,你真以為雲旗公子是在與你談判麼?你真以為這條件是在與孫權談麼?哈哈…他一早就替你想好了,那孫權他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這是威脅,是要挾,他根本沒得選!」
「退一萬步說,他就是真拒絕了,那交州有源源不斷的軍械、糧草,伯言依舊可以北上將江東的城郡一一攻陷!人言…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孰輕孰重,這位擅長權謀、擅長博弈的孫權,他最是拎得清!」
這…
陸遜咬着牙將韓玄提到的這些一一添加到竹簡上。
哪怕是寫,他握筆的手都有些發顫…這…太狠了!已經比他陸遜能達到的極限,還要狠…
不過,這種狠,是他需要學習的,向韓老,向那位關四公子好好學習的!
陸遜仔細的檢查了一遍,將竹簡恭敬的呈於韓玄的面前。
「韓老過目!」
「不用過目了…」韓玄收起這竹簡,緩緩起身,就準備把這談判的條件快馬加急發往江夏,到那裏就是雲旗公子的表演了!
陸遜抿着唇,「韓老?那如今…我做些什麼呢?」
「養精蓄銳!」韓玄笑吟吟的道:「你要實在閒的慌,索性就打下幾個東吳的城郡,如此這般,或許那孫權會更聽話不少,哈哈,哈哈哈哈…」
韓玄的笑是那種皮笑肉不笑的笑。
這股子笑容聽在人耳中挺陰森的。
不過考慮到是對付孫權…
孫茹、太史享、孫紹聽着…倒是覺得,還可以更陰森一點。
這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特別是太史享與孫紹,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參與到關四公子的行動中,哪怕是局外人,他們亦是覺得刺激非凡!
這計劃…聽着都爽!
「我送韓老…」陸遜趕忙起身去送韓玄。
韓玄擺擺手,腳步卻是一頓,他轉過身,吧唧了下嘴巴,口中小聲嘀咕着什麼。
陸遜以為有什麼變故,連忙問:「韓老?有什麼問題麼?」
「我突然覺得…」韓玄吧唧着嘴巴,「咱們向那孫權要二十萬金,二十萬石糧食?是不是要少了?」
說到這兒,韓玄伸出右手托着下巴,考慮到是趁火打劫,他感慨道:「倒不是缺這點兒金子和糧食,實在是雲旗公子說的可是『獅子大開口』啊…二十萬?這也算是獅子大開口麼?」
這…
一時間,這屋檐下,所有人面面相覷。
大傢伙兒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更複雜了起來。
——『這位雲旗公子是要把孫權往死里整啊!』
…
…
ps
(回應一下諸位三更的要求…
其實這月更了三十八萬字了,已經是戰力榜前二十的存在了…
至於為啥一直不恢復三更…還是身體。
這段身體狀態一直不好,胃病剛好,又趕上復陽…整天四肢無力。
比如今天,腦袋疼的厲害,都快裂開了…
諸位讀者老爺也能看到,這段時間,我發第一章都到下午五、六點了,第二章一般都是十一、二點…
真不是不早發,是太疲憊了,身體頂不住。
再加上這種權謀文,挺費腦子的,你們看到的這個畫面,其實我需要想到很靠後很靠後的畫面…
如果三更的話…可能會要了牛奶糖這條老命,所以暫時只能先兩更着,可坦白的說,不跟外站比,在起點…牛奶糖已經算是更得還行的了!
我也知道,我不是那些大神,哪怕是周更、月更,也不缺讀者看…我一個小作者本該靠勤奮佔據一席之地…可奈何,身體真的頂不住!
諸位讀者老爺體諒下…
下月應該還是兩更,一個月三十七、八萬字應該還是有的!
向諸位讀者老爺抱歉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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