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關羽一直安靜的躺在軍營的大帳里,任憑誰來此,他一如既往的呼吸虛弱,宛若沒有任何知覺一般,也無任何甦醒的跡象。筆神閣 bishenge.com
仿佛,天地間的一切與他關羽徹底隔絕,他就是一個獨立於萬物之外的個體,就那麼靜謐的躺在那兒,宛若一個正在沉睡,也即將一直沉睡下去的戰神…
沒有人知道,這戰神還能否有甦醒的一天!
此刻,正直正午,軍帳中唯獨躺着的關羽,與坐在他身旁,守護着他,且正捧着厚厚書籍的周倉。
周倉手中的書籍是《春秋左氏傳》,是關羽曾經最喜歡看的書,甚至…關羽還時常告訴周倉,讓他閒暇時也去讀讀,領略春秋大義。
如今,一句句《春秋左氏傳》中的句子正從周倉口中吟出,他就像是想用這些去喚醒「沉睡中」的關羽一般。
「善不可失,惡不可長,其陳桓公之謂乎。長惡不悛,從自及也…二將軍時常教導末將,說這是講…人不可以丟失善良,也不可以滋生罪惡,便是那陳桓公,他滋生了罪惡而不知道去悔改,於是自取其禍!」
言及此處,周倉深深的凝望了關羽一眼。
仿佛無比期待,他能在聽到這些後醒來…只不過,結局是註定,他只能落寞的再低下頭,在繼續念。
「晏安鴆毒,不可懷也…這是二將軍最經常吟出的一句,安閒享樂如同毒酒一樣害人,因此人…不能有貪圖享樂的慾念哪!」
「還有這一篇『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二將軍深諳此道,故而,咱們關家軍攻城掠地,素來只有一鼓!這是因為,一鼓之下,關家軍的勇氣絕不會衰竭…可…」
似乎是因為提到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提到了關家軍的「勇氣」…
周倉心中難免生出了一些感慨…一些茫然,一些彷徨!
他忍不住將《春秋左氏傳》放下,語氣期期艾艾,「說是關家軍的勇氣不能衰竭,可…可如今的關家軍,哪裏還有往昔的勇氣呢?」
這一刻,究是鐵骨錚錚的周倉,也忍不住用袖子去抹了把眼睛,將那凝出的一行擔憂的淚擦去,他接着說…
「二將軍這才暈厥了幾日,可關家軍的軍士們一個個都像是蔫了的蘿蔔一樣,哪裏還有半分鬥志?今兒個一早,我見王甫…我問他為何不照常訓練?王甫說,弟兄們的心思都在二將軍身上?還怎麼訓練哪…可…可…」
周倉忍不住又用袖子去擦眼淚,「這訓練就是這樣,一個月不練自己知道,半年不練,對手也就知道了,但凡有一年不練,關家軍就誰都打不過了,二將軍哪…你,你說把關家軍交給四公子,可四公子就是再功勳卓著,就是再智謀過人,可他…他也替代不了你啊…弟兄們的心裏頭都想着你啊!弟兄們都盼着…你…你醒來啊…」
周倉這一句句情真意切的話語,帶着淚腔,不斷地傳入關羽的耳畔,傳入他的心頭。
關羽是清醒的,所有的這些話,他都聽得真切,也聽得感動至極。
關家軍放不下他,他又何曾能放得下關家軍呢?
甚至,他也忍不住,淚水直往眼睛處涌。
可他還是強行忍住了…他知道,現在真是關鍵的時候,他必須讓曹仁、徐晃他們相信,他關羽是真的暈厥了。
當然,這份相信…並不容易!
都是老對手了,關羽了解曹仁,一如曹仁了解關羽,想要讓曹仁大意,想要讓曹仁真的相信他關羽暈厥…這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兒。
最難受的是,他關羽除了能躺在這裏裝死、裝暈之外,他什麼也做不了…
一切都交給雲旗了,這才是對雲旗真正的大考啊!
這一關考過去了,他便是真的有資格,帶這支關家軍!
就在這時…
周倉的話還在繼續,「今兒個,夫人送來了肉食…是將羊肉、狗肉、雞肉、魚肉切成大塊,串在籖(qn)上,架好燔爐去烤…夫人說,二將軍素日練武,渾身大汗,頓頓離不開肉糜…就讓我試試,這四種肉烤成的串能不能喚醒二將軍,二將軍…你…你就睜開眼睛,就嘗嘗這烤肉吧!」
說話間,這等由四種烤肉穿成的串,經周倉的手遞到關羽的面前,關羽其實很想吃…他恨不得直接就張開嘴,甚至那滴下來的油漬都讓他興奮不已。
他還是忍不住,這要真咬上一口,那算什麼?不就暴漏了麼?
可架不住…這肉的味道,太饞了,這段時間…他的飯食,可都是將米粥灌入嗓子裏,那種滋味可並不好受。
「唉…」
看着關羽那一如既往的面癱臉,周倉無奈的收回了烤肉,他嘆息道:「二將軍啊二將軍,肉你也不吃,《春秋》你也不讀了…你要再不醒,那…那保不齊,四公子真的要讓醫者給你刮骨療毒了!」
「幾天前就來了位女大夫,說是華佗的弟子,說是可以為二將軍刮骨療毒,刮去二將軍胳膊處的毒…可…可胡夫人聽到直接就回絕了,她…她怕二將軍扛不住啊!可末將知道,馬良軍師定會帶那女大夫去尋四公子,若…若是四公子,他…他會答應麼?會…會賭這一把麼?」
從周倉的語氣中能感受到,他是既想讓關羽嘗試「刮骨療毒」,儘管聽起來恐怖,可總好過什麼也不做,束手待斃的強!
同時,他又深深的擔心,這劇烈的痛感,如今虛弱至極的關羽扛得住麼?他會不會真的一口氣頂不上來,不再是暈厥,而是真的死了!
正是因此,如今的周倉才惆悵至極,心如刀絞…
他不忍望向關羽的面頰,他轉過身,站起身來…看了看太陽,時辰到了…該去外面取藥!
儘管關羽暈厥,可按照關麟的吩咐,每日的「陳芥菜鹵」與「大蒜素」都要按時服用與敷上,對此,周倉從未有過疏漏,他是相信奇蹟的那個!
哪曾想,就在這時…就在周倉轉過身,正打算往外走的時候。
突然…他感覺他的胳膊被什麼給抓住了。
說起來,他的胳膊極粗,又一貫孔武有力,很難被什麼給握住。
可這一次,胳膊竟被死死的給掐住了,使不上任何力氣。
這…
周倉驚愕的回頭,卻發現抓住他的胳膊的是一張手掌,而手掌連接的胳膊是…是關公的右臂。
這下,周倉愕然低頭,他看到了床榻上的關羽正睜着眼,一雙丹鳳眼開闔,正炯炯有神的望向他…
下意識的,周倉嚇得一個哆嗦,
他張開嘴,本想要大叫,可關羽的聲音搶在他的前頭,「別說話,別聲張——」
這…
只這「六個字」,足夠周倉經過一個迅捷的腦迴路。
周倉尤自驚愕的回望着關羽,可他卻意識到…意識到一個讓他震撼到無法呼吸的事實。
關公他…他醒了!
關公他…他沒有暈厥,沒有吊着一口氣,如今的表情與語調證明…他不是剛剛醒來,他是早就已經醒了。
反觀關羽,他本打算繼續隱瞞下去,就連他身邊最近的周倉也一如既往的隱瞞下去。
可…當他聽到這「刮骨療毒」時,他有了全新的想法。
他一直在想,如何讓曹仁、徐晃、龐德這些人相信他關羽真的暈厥了;
他一直在想,到底用什麼辦法,能幫到雲旗,能讓敵軍大意輕敵,讓他的計劃更加順利的進行。
終於…
當聽到這「刮骨療毒」四個字時,關羽意識到,機會來了。
如果,他能忍住「刮骨療毒」時的痛苦,他能夠在刮骨時依舊是一聲不吭,那…他的暈厥足以瞞過所有人,不止是曹軍,就連友軍也能悉數的瞞過去!
曹仁與徐晃一定就會相信,他關羽真的暈厥了,乃至於真的「死」了!
這也是為何…
關羽的手臂一把伸出,牢牢抓住了周倉的緣故。
「二將…」
不等周倉吟出「二將軍」的「軍」字,關羽的聲音再度傳出,一如既往的細若遊絲,「你親自告訴雲旗,讓他答應這…這刮骨療毒!」
啊…
周倉這下更驚愕了,他感覺自己無法呼吸。
可隱隱,他好像又明白了什麼…
——『難道,這從一開始起,就是…就是二將軍與四公子的計劃麼?』
——『那麼…』
——『二將軍是何時起醒過來的呢?』
儘管心頭還有無限的疑竇,可關羽已經吩咐,周倉不敢遲疑,連忙轉身…
「等等…」
關羽那輕微的聲音再度傳出,「此事不要聲張,我還是暈厥着,你也什麼都不知道!」
「懂…懂!」周倉連忙回道。
然後,就是關羽眼巴巴的看了眼那四種肉糜組成的「烤肉」,接着,他輕聲的吩咐,「以後這種東西,就不要再送來了!」
是啊…
他在裝暈哪。
這玩意是好聞,但他壓根沒法吃,單純聞着…還不夠讓人心癢難耐的!
等這事兒完了,關羽琢磨着,他一定能啃完一頭羊!
…
…
樊城城樓上,一陣寒風吹過,幾個守軍凍得瑟瑟發抖。
今日本不該他們輪值,可因為曹仁特地加強了守備…故而,如今守備、巡邏的兵勇增加了一倍有餘,隨時隨地,到處可見。
自然,兵士們休息的時間被一再的壓榨…
如此這般,儘管曹軍將士們嘴上不說,可乾的活兒多了,俸祿不見漲,心裏頭難免都有抱怨。
其中一個說:「上將軍今日去襄陽城、還有龐德軍寨那兒巡視,他是走了,倒是咱們還得在這寒風裏站着,冷颼颼的!」
旁邊一個說:「是啊,依我說,那關羽中毒箭都暈了,這種時候,還怕個啥?趁着上將軍去巡查,咱們也偷個懶兒,我有個熟識的姐兒,不如我們去她家一起玩玩?」
「好啊…那姐兒俊不俊?咱們這麼多人,她嚇壞了吧!」
「保不齊,她還喜歡這口呢!」
就在一干守軍開着「葷段子」之時,一個老兵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上將軍是走了,可軍令可沒走,趙儼將軍也還在呢…上將軍說,越是關羽暈厥的消息傳來,這才越是危險,讓咱們打起精神,這種時候,萬一出了事兒,你們有幾個腦袋能擔待的起?」
這毫無情趣的一句話傳出…
登時,所有議論聲戛然而止,大傢伙兒彼此互視,嘴上不敢說,心裏頭難免對曹仁將軍如此緊張的佈防有些不解。
——『關羽活着的時候怕,現在都暈厥了,怕個鳥啊?』
…
襄陽城,衙署正堂。
徐晃的面前,一名探馬單膝跪地。
「報——據細作傳報,有細作曾試圖接近關羽的軍帳但守衛極嚴!不過…今早胡夫人送去的烤肉,軍帳內分毫未動,又原封不動的送了出來,讓一干關家軍的兵士分了,倒是稀粥…與往常一樣,都喝完了…似乎,那關羽還是只能灌入稀飯,不像是醒轉的樣子。」
聽着探馬的稟報,徐晃緩緩點頭,這已經是半日裏第三名探馬的稟報,稟報的內容無外乎是細作傳來的,有關關羽的最新境況。
儼然,因為關羽的暈厥,徐晃與曹仁下意識的以為,是關羽想要陰他們,整個樊城與襄陽城反倒是比尋常時候更風聲鶴唳。
「繼續探查…」
徐晃緩緩走到門前,語氣一如既往的嚴肅,表情也一如既往的鄭重其事,「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提起精神來,你們累,本將軍也累,可比其累,本將軍更不想輸,已經灰溜溜的輸了太多次了!臉都快丟盡了!」
是啊…
一次正面戰場,因為銅鏡的反光;
一次因為那熄滅不了的燃燒罐,這次…好不容易贏得了戰局的主動,他是真不想再輸了。
說到這兒,徐晃詢問身旁的文吏,「子孝將軍走了麼?」
「走了…檢查過襄陽城的防護後,就往龐德將軍的大營去了…」
隨着文吏的話,徐晃微微頷首,看起來襄陽城的防護,他曹子孝還是挑不出半點毛病的!
只是,哪怕如此,徐晃一如既往的感慨。
「不能大意啊——」
「報!」就在這時,又有探馬傳來消息,「有細作發現,東吳將軍凌統出現在江陵城!」
唔…
這一條消息,不由得讓徐晃遐想連篇。
他自然知道,肥水大營,張遼與凌統激鬥的事兒…也知道兩人失蹤的事兒,近日方傳來消息,張遼歸來了。
現在,又傳出消息,凌統在荊州。
這…
徐晃不由得「吧唧」了下嘴巴,感慨道:「還真是多事之秋啊!」
…
——「死罪難免,活罪難逃!鞭責二百!」
龐德大營內,遙遙就看到一群人將一名軍官圍着,於此同時,還有曹仁那嘹亮的聲調。
原來,是龐德的兒子龐會手下副將,因為關羽的暈厥而守備鬆懈,白日裏…原本守營的他們,竟帶着幾個兄弟在大營內喝酒吃肉,整個醉醺醺的。
其實龐德兒子龐會也有參與…
只不過恰巧,龐德喊他有事,先走了一步。
哪曾想,前腳剛走,後腳曹仁就來了,抓了個正着。
如今這副將…正在所有兵士的面前被重重的責罰。
龐德與兒子龐會也聽到這事兒,急忙趕來…
正好看到這副將被綁在轅門下,行刑的武士提着粗長的鞭子過來,一鞭子甩出去,他的背上便多出了一條殷紅血痕。
這副將渾身一震,痛得咬緊牙關才沒有出聲。
皮鞭如飛舞的蛇,撕咬出血花…
龐會本想衝出去救自己的副將,卻被龐德攔住,他知道…父親的意思,是不能與曹仁交惡。
當即,龐會只能難過的轉過臉去,可聽得遠遠傳來的噼啪的鞭聲,他不由得緊緊握拳,手臂顫抖…但他的面上閉目咬牙,像是極不服氣。
「爹…」終於,龐會忍不住小聲對龐德說,「曹將軍也太小題大做了吧,如今關羽暈厥,不就是喝個酒、吃個肉,至於如此麼?小題大做…」
「噓!」龐德示意兒子不要多說…
龐會卻越想越不是滋味,小聲繼續道:「這曹仁要真是厲害,何故對關羽時,只知駐守…像是一個縮頭烏龜一般,哼,我現在算是明白了,這就是個窩裏橫的將軍!」
「還說…」
龐德瞪了兒子一眼。
這時,那副將的行刑已經結束,他的背後鞭痕交錯…
曹仁注意到了龐德,連忙朝他走去,道:「龐將軍,非我要在你軍中立威,實乃非常之時,那關羽暈厥尚未有定論,萬萬不可懈怠啊!」
「上將軍依軍法行事!」龐德拱手,「末將自會尊從。」
儼然,龐德這樣的將軍,就算心裏不服氣,也決不會放在表面!
這邊,曹仁與龐德一言一語的繼續說。
那邊龐會咬着牙,不住的暗罵曹仁。
——『縮頭烏龜!』
…
…
荊州,公安城,關麟總算是見到傅士仁與糜芳部曲組成的兵馬。
讓關麟意外的是,無論是糜芳的部曲,還是傅士仁的部曲,演練軍陣、模擬攻城,再加上一系列的訓練,頗為訓練有素。
這讓關麟極其意外…
當然,或許,他知道傅士仁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傅士仁手下的兵每日訓練,從來不曾懈怠過…他們不是不行,而是缺乏一個機會。
至於糜芳手下的部曲,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因為昔日裏,憑着他們的一己之力,阻擋住了江夏鐵壁「文聘」的急襲…甚至間接助關羽削去了那文聘的首級。
那一仗,這些部曲算是打出了名聲,同樣的那一仗…讓這些部曲是錢也賺到了,面子也賺到了!
這是面子和里子都有了…
如此這般,他們竟開始迷戀這種感覺,鹹魚之所以是鹹魚,那是沒有見到大海,真的打開見識了,那就是一個全新的故事了。
甚至…
在看過他們通過「霹靂十牛弩」的掩護,通過「八牛車」的箭矢攀爬,迅速先登城樓的演練後,陸遜都不由得稱讚。
「這兵能用啊——」
關麟也頷首…
就在這時,一封急件傳來,這是馬良傳來的書信,關麟迅速的展開。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關麟的臉色先是驚愕住了,可短短的不到十息的時間,他的面頰又宛若拔雲見日一般,頃刻間笑逐顏開。
「怎麼?」
陸遜十分好奇,連忙問。
關麟這才解釋道:「華佗的女弟子要為我爹刮骨療毒…」
「啊…」
關麟的話讓陸遜一驚。
與此同時,關麟的聲音還在繼續,「這可給咱們送來了神助攻啊——」
…
…
ps:(今天不吃粽子了,後面還有一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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