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住在緊鄰皮城工廠區的祖安人社區,這裏離地處富人區的皮爾特沃夫大學還有一些距離。
而祖安人社區,顧名思義當然是祖安人聚居的社區。這裏住的大都是連皮城公民都不是的祖安學徒工,還有少許傾家蕩產拿到了皮城身份,一時沒錢搬到其他地方去的祖安移民——或者說新皮城人——他們更願意這麼稱呼自己。
簡而言之,這裏住的都是祖安來的窮鬼。
而皮爾特沃夫講究的是社區自治,當一個社區里住的都是窮鬼,這個社區自然也就變成了「鬼城」。
這裏連最基本的公共服務都提供不了,大街沒人清掃,道路無人維護,醫院學校公共交通統統沒有,就連執法官都不怎麼願意過來。
那街邊的牆壁上滿是祖安風格的塗鴉,馬路表面則佈滿了無人修補的蛛網裂紋。
商鋪的落地窗則都釘上了厚重的木板,店主光明正大地端着獵槍坐在門口,一邊熱情地歡迎着熟客,一邊警惕地提防着路過的任何一個陌生人。
路邊的垃圾桶則個個爆滿,溢出來的各種垃圾跟泥石流似的蔓延出來。
那些重的、濕的、大塊的,就像牛皮癬一樣結成坨黏在地上。
那些輕的、乾的、小件的,就像風滾草一樣抱團在路上亂飄。
任何一個皮城人來了這裏,都會嫌惡地皺起眉頭。
這當然也包括薩勒芬妮。
她先前一門心思地想儘快找到李維,一路飛奔下也沒工夫噁心。
現在李維就在身旁,再度走在這祖安人社區的大街上,她就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這裏極端惡劣的衛生環境。
「噫~」薩勒芬妮踮着腳尖,邁着碎步,努力躲避着馬路上隨風亂舞的各種垃圾。
但即便如此,還是時不時會有袋子、破布之類的東西,被風吹着從她身旁刮過,蹭到她那白淨的絲襪、繡金的裙子、嬌嫩的肌膚、甚至是她最愛惜的粉色長髮上面。
這可把她噁心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於是薩勒芬妮便走得更小心,也更慢了。
「能走快一點麼,薩勒芬妮小姐?」李維忍不住催促。
隊友移速太慢,急得他都想給她買輪椅了。
「不、不好意思...這裏的垃圾實在太多了,而且...」薩勒芬妮在她那昂貴但並不舒適的高跟靴子裏,努力活動着已經酸痛冒汗的腳趾:「我也真的走不動了,李維先生。」
「要不...」說着說着,她又突然來了勁兒:「李維先生,您背着我走一程吧?這樣我們就能走得快一些,您還能『唱歌』給我聽哩!」
「不行!」這姑娘總惦記着他腦子裏的那些曲子。
但李維可不想當薩勒芬妮的自動輪椅,兼車載播放器。
萬一他和她肢體接觸的時候腦子裏不僅是在唱歌,還在想別的事情...那他以後還哪有臉出去見人,給人講大道理啊。
「走快點吧。等出了祖安人社區,環境就要好多了。那邊還有電車站,走到了就能搭車休息。」
「音樂什麼的,等到了那邊再聊。」
「好吧...」薩勒芬妮有些失望。不過在得到走到了就能聽歌的許諾之後,她還是努力地加快了步子,默默跟在李維後面。
然而沒走幾步,她就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似的,突然瞪大了天真懵懂的藍眼睛,從身後拽了拽李維的袖子。
「李維先生,你看——」
「那裏怎麼有個人,睡在垃圾堆里啊?」
「哈?」李維也有點好奇了。
然後他順着薩勒芬妮的目光,往路邊的「垃圾堆」里一看。
「那不是垃圾堆...」李維嘴角抽搐:「那是他的『屋子』。」
「屋、屋子?」薩勒芬妮訝異出聲:「那不就是一堆破紙板麼?破紙板也能當房子?住着不會冷麼?」
「他為什麼要住在這兒?」
李維都不知該怎麼解釋了。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窮啊!
不窮誰踏馬來住胡佛小屋啊?
於是李維忍不住反問:「薩勒芬妮,你是一輩子都沒來過祖安人社區麼?」
「嗯...我爸爸從不讓我過來。他說這裏住的都是壞人,來了會有危險...」
李維:「……」
他本能地想吐槽兩句,但看看周圍的環境...其實埃爾文先生也沒錯。
如果他有女兒,他肯定也不想讓女兒靠近這裏。
「走吧,薩勒芬妮。那個人為什麼要住在破紙板里...多在外面走走,你自然會明白的。」
「嗯...」薩勒芬妮懵懂地點了點頭。
然而沒過多久,她卻又好奇地發現了什麼:
「李維先生,那個也是『屋子』麼?」
「不...」李維瞥了一眼:「那就是垃圾堆。」
「那怎麼有人睡在裏面啊?還有好幾個人,躺在一塊兒呢....」
薩勒芬妮本能地想湊過去看看。
「站住!」李維黑着臉將她叫住。
難怪埃爾文先生不讓她過來。以這位大小姐的天真,要是自己一個人來祖安人社區亂逛,估計早出事了。
「別靠近他們!」
「為什麼?他們躺在垃圾堆里睡覺,看着好...可憐。」
「可憐個屁!」李維非常反感地罵道:「看到那些針頭和空藥瓶了麼?那就是一幫微光磕嗨了的瘋子!你最好離他們遠點!」
「微光?」薩勒芬妮有些訝異:「是那種違禁的藥品?聽我爸爸說,那東西不是很貴麼...」
「貴又怎樣?這幫人為了能借着這玩意兒逃離一會兒現實,連老婆、孩子、甚至是自己的命都肯拿出去賣了。」
「但這又有什麼用呢?藥效過了,剩下的不過是更悲慘的現實罷了。」
「人可以窮...但是不能活成這種扭曲的樣子。」
李維對這幫癮君子沒有絲毫同情,只是催促薩勒芬妮跟着他繼續前進。
薩勒芬妮卻還是心事重重。
因為她走着走着才發現,原來像剛剛那樣的微光成癮者,路邊還有很多很多。
他們有的不省人事,有的茫然佇立,有的甚至在地上抽搐爬行,就像一群被感染了的喪屍。但他們分明還活着,這才是最可怕的。
「李、李維先生...」不一會兒,薩勒芬妮又輕輕扯動了他的袖子。
「怎麼了?」李維這次連頭也懶得回了:「你不會又看到什麼『垃圾堆』了吧?」
「嗯...」竟然還真是:「李維先生,你看看那個...是垃圾堆還是屋子啊?」
「...那就是垃圾堆!」
「可裏面還睡着個人啊。」
「有麼?」
「有啊...露出來只腳呢。」
李維:「……」
他認真地看了一看,無奈扶額:
「那不是睡在裏面...」
「那是死在裏面了。」
「哎?」薩勒芬妮花容失色:「屍、屍體?」
「驚訝什麼...」李維嘆氣:「這裏總有人沒錢病死、累死的,或者被黑幫打死的。死了屍體往垃圾堆里一丟,定期和垃圾一起燒掉就完事了。」
「怎麼會這樣...」
「他家人,都不、不把他送去墓地安葬麼?」
「誰告訴你,他還有家人的?」李維無奈嘆氣:「家人在祖安是奢侈品,你明白麼?」
「而且就算有家人,家裏人死了,我們也還是這麼拋屍體的...最多自己花點力氣,搬到港口丟進海里,也算是做了個『海葬』吧。」
「不然墓地、棺材、葬禮、祭掃什麼的,都得花錢。祖安人可花不起這種面子錢。」
「這...那在祖安那邊...也、也是這樣的麼?」
「不是,在祖安可沒人亂拋屍體。」
「只有在皮城的祖安人會這麼幹。」
「那還好...」薩勒芬妮鬆開被咬得泛白的唇瓣,也不知為誰鬆了口氣。
「好個屁!」李維罵罵咧咧地說道:「祖安有專門的煉金鋪子收屍體,用來給那幫科學怪人當實驗耗材。」
「好好的一具屍體,丟了豈不是浪費?」
薩勒芬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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