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萊厄斯率軍來到了城主府。
但奎列塔不在這裏。僕人告訴他,奎列塔城主帶着她的兩個孩子去了港口。
「港口?」德萊厄斯聞言一驚。
他還以為這是奎列塔收到了平叛大軍趕到的消息,想要帶着孩子跑路。
可等他率兵趕到貝西利科港口的時候,他見到的卻是這樣令人意外的一幕:
「科迪·舒爾茨,誰是科迪·舒爾茨的家人?」
「奧薩·萊曼,萊曼家的人在嗎?!」
無數貝西利科的市民,神色悲慟地聚集在這裏。
幾個軍官模樣的人,則拿着祖安進口的電喇叭,以及幾份長得幾乎要拖到地上的名單,一個一個地念着名字。
這些名字很陌生。
但德萊厄斯很快就意識到,它們代表着什麼。
因為就在前方不遠,那些本應用來擺放貨物的空地上,現在就堆放着無數刻有這些名字的骨灰盒——
是的,這些人已經死了。
碼頭上刻着名字的骨灰盒,多得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與此同時,那些從遠方到來的海船,還在一刻不停地往碼頭上卸着更多死者。
「下一個,瓦爾·克羅斯!瓦爾·克羅斯!」那軍官仍舊在機械地報着名字。
或許是因為念得太多,他的神情都顯得有些麻木。
而他每報出一個名字,人群里就會有一個或幾個人走上前來,領取屬於他們兒子、女兒、兄弟、姐妹的骨灰。
然後,他們會在軍官們的指引下,去一旁領取撫恤金。
報名字,領骨灰盒,領錢。離開。
報名字,領骨灰盒,領錢,離開。
現場秩序井然,就好像工廠的流水線。
家屬們情緒穩定,安靜得都有些嚇人。
「你來了,德萊厄斯。」就在德萊厄斯為這一幕沉思之際,奎列塔悄然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德萊厄斯這才驚醒。他看向自己闊別十年的愛人.嗯,曾經的愛人。
奎列塔還是那麼美麗。雪白的肌膚、婀娜的身材,最關鍵的,是她那如陽光般燦爛的金髮,還有那天使般柔和動人的臉。
歲月沒有給她留下什麼滄桑的痕跡,只是給她的美麗增添了些許成熟的風韻。
不過,德萊厄斯這時卻沒有心情欣賞奎列塔的美貌。
他的注意力下意識地,被奎列塔身後跟着的兩個孩子給吸引了過去。
他們一個是金髮的小男孩,一個是黑髮的小丫頭,看起來不過8、9歲的年紀,肌膚嫩嫩的,臉上還帶着些可愛的嬰兒肥。
兩個孩子都怯生生地跟在奎列塔身後,又小心翼翼地從她後面探出腦袋,好奇地打量着德萊厄斯。
「這是.」她的孩子?
見到奎列塔的這一雙兒女,德萊厄斯的心情莫名地就複雜起來。
如果他當年沒有跟她分手,沒有為了追逐戰功而放棄和她在一起的機會,或許.現在他們倆的孩子,也能有這麼大了吧?
「不!」醒醒,現在可不是談這些兒女情長的時候!
「奎列塔。」德萊厄斯眼神堅定下來。然後,他警惕且懷疑地看向她:「你知道我要過來?」
「嗯。」奎列塔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你來的時候動靜這麼大,我想不知道也不可能。」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過來麼?」德萊厄斯又問。
「為什麼?」奎列塔平靜地接上了話。
「因為不朽堡壘收到情報,說你在陰謀策劃一場叛亂。」說着,德萊厄斯無比在意地觀察起了她的表情。
「不,我沒有策劃叛亂。我並不反對斯維因。」
德萊厄斯頓時鬆了口氣。
「但我的確背叛了帝國。諾克薩斯這個國家,已經不值得我再為它效忠了。」
德萊厄斯:「.」
奎列塔的過分坦誠和過分平靜,都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忍不住問:「為什麼?」
奎列塔這次沒有回答。
她只是自顧自地看向碼頭上堆積如山的骨灰盒,反過來問他:「你知道,他們是誰麼?」
「我知道。」德萊厄斯確實能猜到,眼前的這些骨灰盒都是從何而來。
諾克薩斯帝國在一個月前的巴魯鄂戰役里,一戰就折損了10萬精銳。
這10萬人里只有寥寥幾千人,能像奎列塔一樣幸運地逃出生天,從艾歐尼亞返回故鄉。
此外大概有4萬多人在潰散後被領風者追上俘虜,成了無法回家的戰俘。
至於剩下的大約5萬將士.他們都很不幸地成為了弗拉基米爾和伊莉絲的養料,獻祭給血紅之池和卑鄙之喉的祭品,變成了血肉扭曲的怪物,以及被蜘蛛啃食殆盡的白骨。
而諾克薩斯在巴魯鄂一戰便潰不成軍,戰後甚至都沒人去為他們收屍。
還是領風者本着人道主乂精神,收集了這些幾乎被炸成肉泥的屍體,並依照着他們隨身攜帶的名牌,儘可能地將這些戰死士兵的骨灰,一一對應着名字和身份,打包送回了諾克薩斯。
於是,眼前的這一幕就出現了。
「我是貝西利科的城主。」奎列塔說:「我的戰團里,有許多人都來自貝西利科。」
「而他們.」她抬頭看向那堆積如山的骨灰盒:「如今都在這裏。」
德萊厄斯一陣沉默。
他聽出了奎列塔話中對諾克薩斯的反感、厭惡,甚至是怨恨。
「但這都是黑色玫瑰做的孽。」終於,德萊厄斯說:「是黑色玫瑰將你們當成了炮灰,在戰場上出賣了你們。」
「現在斯維因大統領已經推翻了黑色玫瑰。有他帶領我們,諾克薩斯一定會好起來的。」
「是嗎?」奎列塔直視起他的眼睛:「你真覺得現在的諾克薩斯,和以前會不一樣麼?」
「.」德萊厄斯竟下意識地猶豫了一下。
「不,不會有任何區別。」奎列塔說:「不管是誰統治這個帝國,諾克薩斯的擴張永遠都不會停止,也無法停止。」
「還會有更多孩子像他們一樣,在『為了諾克薩斯』的高昂口號聲中被你們送上戰場,然後悄無聲息地變成骨灰回來。」
「這是必要的代價。」德萊厄斯沉聲說:「諾克薩斯必須擴張,否則就只能瓦解。只有這兩條路可走,沒有別的選項。」
「奎列塔,這也是你曾經相信的,不是嗎?」
「是的。」奎列塔點了點頭:「我曾經相信它——但那是因為,那時的諾克薩斯,就像是你說的,只有擴張和瓦解這兩條路可走。」
「我除了支持戰爭,也找不到更好的第三種辦法。」
「但現在,我找到了。」
此言一出,德萊厄斯神色頓時發生了變化。
除了解體和擴張,諾克薩斯還有第三條路?
不用想,能說出這種話的人,就只有
「你是領風者?!」德萊厄斯悄然攥緊了手中巨斧。
「沒錯。」奎列塔抬起手,在他複雜的目光中凝聚出一團旋風:「其實,我當時根本沒有逃出巴魯鄂行省。」
「在巴魯鄂行省,我經歷了許多,也見識了許多。是那段經歷讓我認同了領風者的理念,並正式成為了領風者的一員。」
「再然後,我就回到了諾克薩斯帝國。」
「你」德萊厄斯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你是領風者送回來的間諜?!」
「可以這麼說。」奎列塔平靜回答:「我這次回來,只有兩個目的。」
「一,帶走我的孩子。」她溫柔地看向身後,兩個抱着她大腿不肯鬆手的小鬼頭。
然後,她又神色嚴肅地看向德萊厄斯:「二,協助組織策反你。」
「策反我?」德萊厄斯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領風者把他當什麼人了?
他可不是艾彌絲坦那樣的投機客,也不是梅爾·米達爾達那種天真的理想主乂者。
他是諾克薩斯之手,諾克薩斯帝國新一代的精神象徵!
誇張地說,就算斯維因投了領風者,他也不可能背叛諾克薩斯。
哪怕在領風者理念的衝擊之下,諾克薩斯過去那弱肉強食、物競天擇的國家理念,已經顯露出種種弊端和不足.
德萊厄斯的立場,也絕不會因此發生動搖。
他就算死,從這碼頭上跳下去淹死,也不會背叛諾克薩斯帝國!
額.達克威爾那次不算。
那次是為了清君側,不算背叛諾克薩斯。
「奎列塔,看來你還不夠了解我。」德萊厄斯語氣複雜:「我不可能因為你背叛帝國,我只會」
「為什麼?」這次卻是輪到了奎列塔,反過來質問他:「你明明知道諾克薩斯有更好的選擇。」
「那你為什麼還要走這條路?!」奎列塔指着眼前那堆積如山的骨灰盒,語氣嚴肅地問他。
「我」德萊厄斯一時語塞。
就諾克薩斯那套簡單粗暴的自然淘汰法則,在理論上是完全無法與領風者交鋒的。
而領風者那套聖人政治的體制,又已經在實踐中展現出了遠勝過去一切制度的純淨與高效。
德萊厄斯根本就說不過她。
再這麼說下去,他自己都要想不出來,他到底為何要死忠於諾克薩斯帝國了。
「夠了!」德萊厄斯努力讓自己無視眼前的這一幕,無視那些神情悲慟地捧着骨灰盒,從自己身邊走過的士兵家屬。
「看着他們,德萊厄斯。你還覺得,他們是必要的代價?」
德萊厄斯不想再辯論下去了。
於是他咬了咬牙,說:「是!」
「.」奎列塔眼裏滿是失望。
「你們先去那邊玩吧。」她示意身邊的孩子離開。
那兩個孩子乖巧地點了點頭,便又一步一回望地看着他們的媽媽,不舍地避到了一旁。
「德萊厄斯。」等孩子們走遠了,奎列塔才說:「你剛剛問我,為什麼要背叛帝國。」
「我的答案很簡單——」
「因為我不想讓我們的孩子,未來也像他們一樣,成為你口中『必要的代價』。」
「可這些代價就是必要的!」德萊厄斯固執地說:「就算是領風者,也需要有人去為他們的道路犧牲不是嗎?」
「諾克薩斯的發展和穩定,就是建立在.」
額,等等
他是不是遺漏了什麼重點?
「我們的孩子?」回想起奎列塔剛剛的話,德萊厄斯狠狠地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眼前美貌依舊的奎列塔,又看了看遠處站着的兩個臉部輪廓有點兒眼熟的小鬼頭。
「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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