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杜·克卡奧獨自坐在營帳里,久久不能入眠。
他面色陰沉地盯着指揮桌上的戰爭沙盤,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明天即將發生在這裏的那場血腥決戰。
而無論他推演多少次,無論他用如何怎樣樂觀的條件去加以假設,他麾下這十數萬帝國士兵的命運,都只會是...死路一條。
「該死,這兩個瘋子!」杜·克卡奧咬牙切齒地罵出聲來,但聲音卻壓得很低。
因為他知道,尹莉絲和弗拉基米爾並不完全信任他這個「兩頭下注的站隊高手」——儘管這一注並非出自他的本意,
他更清楚,此時此刻就有幾隻看似毫不起眼的小蜘蛛,正悄無聲息地懸掛在營帳外面,默默監聽着自己。
這一切,都逃不過一位刺客大師的敏銳直覺。
「誰?!」突然,杜·克卡奧本能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再集中心神,定睛一看:
原來什麼都沒有。只是營帳門帘微微掀動,吹進來了一縷夜風罷了。
「不對...」直覺告訴他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一定有什麼東西進來了,來到了他的身邊。
果然,下一秒,就在杜·克卡奧耳畔,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低低響起:
「父親。」
「卡特琳娜?」杜·克卡奧眉頭驟然蹙起。
「是我。」發出聲音的,竟然就是那一縷無形的風。
「放心吧,父親。門口的那些小東西,根本注意不到這陣風的存在。」
說話間,那股透明的氣流便悄然凝聚成一塊輪廓隱約的氣團,最終化作了一隻小小的青鳥。
杜·克卡奧認得這玩意:「領風者的青鳥化身...」
他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卡特琳娜,你果然已經皈依領風者了嗎?」
「是的,父親。」卡特琳娜乾脆回答。
「那你還回來做什麼?」杜·克卡奧毫無作為父親的熱情,只有面對敵人的冷漠。
克卡奧家族的人,是連失敗都不被允許的。更何況是叛逃!
「父親。」卡特琳娜也不顧及他生不生氣。
她上來就開門見山地說:「我這次聯絡您,是希望您能及時認清局勢,選擇正確的道路。」
「艾歐尼亞有句古話,識時務者...」
「夠了!」杜·克卡奧語氣冰冷地打斷了她:「卡特琳娜,不要侮辱你的姓氏。」
「哦。」卡特琳娜真就不說話了。
杜·克卡奧:「......」
一陣微妙的沉默。
雖然他本就沒打算聽卡特琳娜的話。但他沒想到的是,卡特琳娜會放棄的這麼果斷。
費這麼大工夫跟他搭上話,難道就不多說幾句了嗎?
終於,青鳥化身又送來新的聲音。
卡特琳娜又開口了。但她卻不是對自己父親說話,而是...
「放棄吧。」她好像在對身邊的一個男人說話,但沒喊出他的名字:「我說過的,我父親一直是帝國最忠誠的獵犬,最冷血的殺手。」
「他不派刺客追殺我就不錯了,又怎麼會因為所謂的父女之情,而選擇棄暗投明呢?」
「卡娜,別這麼說。」這時候,一個男人的聲音,也被那青鳥化身毫不保留地傳遞過來:「反省越早,待遇越好。我們還是應該試一試,給你父親一個及時反正的機會。」
他叫的還是卡特琳娜先前用的化名。可這化名到了他口中,卻仿佛成了他對卡特琳娜的暱稱。
而他的這種語氣,也很難用言語形容。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那就跟霞與洛的互動語音一樣,讓人一聽就甜得掉牙。
「等等。」杜·克卡奧臉色更難看了。
「這男人是誰?!」直覺告訴他,這男人跟卡特琳娜絕對不只是普通的戰友關係。
「額,那個...」蓋倫卻莫名扭捏起來:「伯父...」
「他是我男朋友。」卡特琳娜直截了當地說。
杜·克卡奧:「......」
又是一陣死一般的沉默。
「原來如此。」老父親聲音冷到了極點:「你就是因為喜歡上了一個領風者那邊的下等人,因為如此爛俗的理由,才會背叛帝國的嗎?」
窮小子勾搭走富家大小姐——他是萬萬沒想到,這種窮酸文人的可笑幻想,有朝一日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你錯了,父親!」卡特琳娜針鋒相對地回答:「第一,領風者不給人分三六九等;第二,這也不是我成為領風者的理由。」
「第三,哪怕是用你那狹隘的貴族價值觀來看,你為之驕傲的克卡奧之名,也不比蓋倫他高貴多少!」
「蓋倫?」杜·克卡奧鬆了口氣。
哦,原來是那個蓋倫·冕衛啊。他當然知道。
冕衛家族的繼承人,倒是能配得上他們克卡奧家族的...
「等等?!」向來心境平穩的杜·克卡奧大師,這次差點被女兒整破了防。
叛逃當領風者就算了,竟然還跟德瑪西亞的將軍談起了戀愛。
恥辱!這是從未有過的恥辱!
如果不是顧及營帳外面還有幾隻小蜘蛛在監聽自己,他現在可能都忍不住要拍桌子了。
「冷靜些,伯父。」
「別叫我伯父!」杜·克卡奧壓低聲音怒罵。
「咳咳...杜·克卡奧將軍。」蓋倫倒比他親女兒還要耐心。
卡特琳娜認為父親沒有醒悟的可能,他卻堅持着繼續勸說:「杜·克卡奧將軍,我相信以您在諾克薩斯帝國的地位,您一定比我們更清楚帝國內部存在的問題。」
「現在黑色玫瑰操控着皇帝...」
蓋倫的言辭,其實並不比卡特琳娜犀利多少。
他說的內容,也都是領風者每天派無人機成噸成噸往帝國軍營里丟的,那些心戰宣傳單上寫爛了的內容。
可這偏偏觸動了杜·克卡奧的心事。
不為別的,就因為黑色玫瑰這四個字。
「夠了,別說了。」杜·克卡奧打斷了蓋倫的勸說。
但他的眼神,卻在不經意間重新落回了眼前的沙盤上面——這塊他已經獨自盯着,看了整整一天的沙盤。
只見在那詳實還原着戰場山川地貌的立體沙盤上,代表十數萬士兵的近百枚戰旗,都跟蜷成一團的餃子餡似的,擁擠在那連綿不絕的高山密林之間、崎區狹窄的山澗河谷之中。
根本就不用什麼專業知識,哪怕用外行人的眼睛去看,都能知道這樣排兵佈陣是自尋死路。
如果出了意外,比如說被敵人突破外圍守衛;又比如說...被「敵人」以大範圍的邪惡魔法,從內部發動襲擊。
那這十幾萬人在山裏連逃跑都做不到,只能在這狹窄逼仄的地形中束手等死。
「......」杜·克卡奧一陣沉默。
「杜·克卡奧將軍?將軍?」蓋倫還以為他斷線了:「伯父?」
「閉嘴!」杜·克卡奧冷冷地打斷了他:「我說了,我不可能背叛帝國!」
「好吧...」蓋倫在「電話」那頭跟卡特琳娜無奈對視一眼,便也準備放棄了。
可這時候,一向話少的杜·克卡奧,卻像話癆一樣對他罵罵咧咧地教訓起來:
「你父親皮特·冕衛好歹也是一位優秀的將軍,他難道就只教了你這些花言巧語的本事?」
「不要再想着靠嘴皮子來贏得戰爭了!你如果還算是一位將軍的話,就先想想,該怎麼從戰場上獲得勝利吧!」
「該怎麼從戰場上獲勝?」蓋倫感覺岳父...伯父這話里好像有話。
然後就聽杜·克卡奧低聲罵道:「不要做敵人希望你做的事情;不要讓敵人做成他希望做的事情。道理就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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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是連這一點都做不到的話,那就等着失敗好了!」
罵完,杜·克卡奧便不再說話了。
「這...」蓋倫一陣沉思。
涉及十幾萬大軍的人員組織、部隊調動,其實是根本瞞不過對手的眼睛的。
更別說,領風者還有「無人偵察鳥」這樣的魔法黑科技,還有凱隱這種潛伏在諾克薩斯軍隊內部的眼線。
所以領風者已經知道,諾克薩斯明天那個全軍攻山的瘋狂計劃了。
而以杜·克卡奧的見識,他肯定也知道領風者知道他的作戰計劃了。
他既然知道,又特意這麼說,說「不要讓敵人做成他希望做的事情」,那...
「難道,您是在提醒我們...」蓋倫若有所思:「儘可能地制止帝國大軍進入山區?」
「......」杜·克卡奧不說話。
「不說話我就當您默認了。」
「......」杜·克卡奧還是不說話。一派帝國忠臣、誓不合作的堅貞模樣。
「可伯父。」蓋倫不知不覺連稱呼都換回來了:「您應該知道,對我們領風者來說,放諾克薩斯大軍進山,才是那個看上去最好的方案吧?」
帝國十幾萬大軍要主動鑽進無極山脈,餃子餡要自己把自己包成餃子...當收到這個情報的時候,領風者們幾乎都驚呆了。
銳雯、蓋倫、嘉文、艾瑞莉亞等擁有統兵經驗的將領,全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對他們這些「老玩家」來說,這簡直就像是敵人主動擠進了小龍坑,就等着你用一個風吹飛他們5個,再接一個完美無缺的狂風絕息斬了。
這誰見了不欣喜若狂?
又有誰能忍得住不r上去呢?
所以從表面上看,領風者肯定是希望諾克薩斯人這麼做的。
「但事情沒有看上去這麼簡單,對吧?」蓋倫又問:「黑色玫瑰還另有後手。」
「如果讓帝國那十幾萬大軍都擠進山里,就會有很可怕的事情發生,是麼?」
「......」杜·克卡奧裝死。
「我明白了。」蓋倫說:「謝謝您,伯父。領風者不會忘記您的貢獻的。」
「......」杜·克卡奧繼續裝死。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了。還有您放心,卡特琳娜在這邊過得很好。我也會照顧好她的。」
說着,蓋倫便準備掛了「電話」。
「等等。」杜·克卡奧卻破天荒地吭聲了。
蓋倫喜出望外,不由問道:「伯父,您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再叫我伯父,我一定會殺了你的。」杜·克卡奧說。
「好的伯父。」
「你?!」杜·克卡奧還想再說什麼。
青鳥卻已經很識趣地化作清風,消散不見了。
營帳里重歸寂靜。
杜·克卡奧的表情也悄然變得複雜,而又冷漠。
他轉過頭,看向放在一旁的匕首。就只是靜靜地看着,好像在思考什麼。
然後,杜·克卡奧將它緩緩拿了起來,悄然抵住了自己的喉嚨。
「...」他的手竟在微微顫抖。
這可不是一位刺客大師該有的表現。
終於,杜·克卡奧再度看向沙盤,看向那些代表着十幾萬帝國士兵的小小棋子。
「唉...」一聲像是無奈,又像是釋然的嘆息。
他放下了匕首,喃喃自語道:「希望,他們能成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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