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遠處的腳步聲漸漸接近、止息,溪谷四周的山岩之上,已經多了許多身影。
他們居高臨下地將眾人團團圍住,讓此地化作一片絕境。
可艾瑞莉亞已經顧不得這些來自兄弟會的殺手。
她只是痛苦而迷茫地看着青夏大師,不甘地質問道:「我...是均衡的敵人?」
「是的。」青夏大師神色平靜地確認道。
艾瑞莉亞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她從未想過,自己視作導師的青夏前輩,竟然會這樣評價自己。
「呸!」被無辜捲入陷阱的霞,倒是根本不吃這套。她不屑地啐道:「人類就是虛偽。明明只是出於一己私慾的爭權奪利,卻偏偏要冠以正義之名!」
霞罵得很難聽。
可青夏大師卻依舊不為所動。
他說:「正義?不。我從來沒有說,我追求的是正義。」
「我追求的是大義,是均衡,是維繫這片初生之土的均衡不被摧毀,保護艾歐尼亞所有靈魂與生命體的安全延續。」
「在大義面前,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犧牲的。包括我自己,也包括...」
青夏大師看向艾瑞莉亞:「你。」
「我...」艾瑞莉亞痛苦不甘地問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青夏大師!」
「你錯在天真得看不清局勢,又強大到能影響局勢。」青夏大師不再掩飾他的看法。
他認為艾瑞莉亞很天真。
艾歐尼亞已經不可能回到過去了,但艾瑞莉亞卻還天真地幻想着,只要自己能殺乾淨諾克薩斯帶來的「病毒」,就能像給電腦恢復出廠設置一樣,讓艾歐尼亞回到戰前的和平社會中去。
「可這做得到麼?」青夏大師質問:「艾歐尼亞能在過去的近萬年裏保持和平,是因為各方勢力在均衡之道的約束下,能穩定地維持均勢。」
以前的艾歐尼亞不存在國家,也沒有軍隊,各方勢力都安安分分地守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實行着由宗族和教派管理的地區自治。
各地區之間實力相差不大,就只能和平共存。
而就算偶爾冒出那麼一、兩個實力強大的野心家,想要挑起戰爭、征服四方...
那只要戰爭的規模一大,死的人一多,這個野心家就立刻會因為破壞均衡而成為歷史罪人,成為艾歐尼亞的全民公敵。
民眾會咒罵他,部下會背棄他,各方勢力會爭相討伐他。
有這樣的文化傳統限制,再加上各方勢力之間的實力均衡,以及大多數人都注意不到的,或者說注意到也不加在意的,貧農與賤民們的默默犧牲...
和平,也就這麼長久地維持住了。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諾克薩斯人改變了一切。」
諾克薩斯的鐵蹄踏破了內部平衡的地方均勢,也踩碎了全民反戰的文化傳統,摧毀了大家對均衡之道的信仰。
在這場持續數年的大戰之中,有的宗族教派在戰火中灰飛煙滅;
有的宗門教派卻在戰爭中浴火重生、逆勢崛起,成長為體量巨大的一方霸主。
追隨他們的戰士和民眾也不再極端地反對戰爭,而是積極而狂熱地支持戰爭。
於是,大師們突然發現:
打仗可能破壞均衡,導致惡靈入侵;
但要是不打仗,那在艾歐尼亞被惡靈毀滅之前,敵人就可能先把你給幹掉了。
更何況,戰爭還能帶來那麼多的好處,可以讓他們擁有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臣民、更多的資源,成為為人稱頌的英雄、萬眾拜服的國王。
「你明白了嗎?」青夏大師嘆道:「我們已經回不去了!艾歐尼亞已經變了!」
既然艾歐尼亞已經軍閥林立、烽煙四起,變成了第二個諾克薩斯。
那想要結束亂世、恢復和平,就應該學諾克薩斯嘛!
900多年前,諾克薩斯建國之初,洛克希平原的局勢比現在的艾歐尼亞還要混亂。
那他們是怎麼做的?
皇帝用分封制團結起一批強大部落,在戰爭中逐漸形成一個強有力的帝國中樞,最後再用始終保持強力的帝國中樞壓制地方軍閥,形成一個以不朽堡壘為尊的穩固帝國。
900多年下來,帝國內部雖然偶有叛亂發生,但總體上還是能保持和平穩定的。
而成功延續了700年的德瑪西亞王國,國祚長達3000年的恕瑞瑪帝國,在歷史上差不多也是這麼做的。
有這三個搞分封制且成功保持內部長期穩定的先例在,艾歐尼亞不學他們,還能學誰呢?
「我...」艾瑞莉亞被說得心神動搖。
但她還是執拗地反駁道:「可恕瑞瑪帝國最後還是毀滅了,不是麼?」
「恕瑞瑪的確成功維繫了3000年,可在它之後就是由恕瑞瑪軍閥們掀起的,持續了整整1500年,幾乎摧毀了整個世界的暗裔戰爭。」
「而我們艾歐尼亞卻在過去的近10000年裏,都成功地維繫了和平。」
這麼一比,好像老祖宗傳下來的辦法才是最好的。
恕瑞瑪、諾克薩斯、德瑪西亞的那套制度不行,艾歐尼亞就應該回歸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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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歸傳統?」青夏大師卻只問她:「你打算怎麼回歸?」
「只要大家齊心協力,打敗那些不願回歸傳統的軍閥和野心家...」艾瑞莉亞說。
「幼稚!」青夏大師冷冷地打斷了她。
艾瑞莉亞的思路沒錯,但這又是一個「把大象關進冰箱」的,毫無實際操作可能的正確辦法。
因為她首先就要面對一個問題:
「齊心協力?」青夏大師質問道:「你怎麼讓大家齊心協力,讓大家都放棄自己已經得到的利益,跟着你為了理想拼命?」
「你問問拉維大師,問問他們——」
青夏不顧拉維大師的難看臉色,用他做了例子:
「他們願意跟你齊心協力麼?」
「...」艾瑞莉亞頓時沉默。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她幻想着大師們能幫她,剷除那些破壞傳統的軍閥野心家。
可她身邊的這些大師前輩,他們自己就是破壞傳統的軍閥野心家。
在這些年的戰鬥中,大師們都發家了、壯大了,不想再回到過去了。
她想回歸傳統,就是想革這些大師前輩的命啊!
「為、為什麼會這樣....」生性堅強的艾瑞莉亞,這時也忍不住讓淚水浸濕了眼眶。
這並不是脆弱的淚水,而是痛惜。
她不理解地看向拉維大師,看向那6位面帶愧疚的前輩。
眼前的這些人,都是艾歐尼亞的英雄,都是她曾經尊敬的宗師、信賴的戰友,可現在,他們都背叛了自己過去的理想。
「拉維大師,為什麼?」艾瑞莉亞想要一個答桉:「您為了保護同胞,保護納沃利,自己4次重傷、2次瀕死,還失去3個兒子1個女兒...」
「難道您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就只是為了土地和權力嗎?」
拉維大師一開始有些難堪。
但很快,他就憤憤不平地反駁道:「是啊,我為艾歐尼亞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應該得到足夠多的回報,不是嗎?」
塔姆說他墮落,艾瑞莉亞也覺得他變了。
但拉維大師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應得的:
「我們夏爾瑪家族在這場戰爭里失去了那麼多後輩,付出了那麼大的犧牲,憑什麼不能得到更多的土地和權力,作為我們夏爾瑪家族的補償?」
「憑什麼諾克薩斯人賣命可以換來特權,我們賣命就只能得到不值錢的榮譽?」
「我們打了這麼多年仗,享受享受又怎麼了?」
艾瑞莉亞:「......」
她看着氣質大變的拉維大師,又看向態度堅定的青夏,還有同樣與之對立的大師們。
突然,她問:「除了你們7位,反抗軍里...還有別的臥底嗎?」
「沒有。」青夏大師很坦誠地告訴她。
「但這重要嗎?」
「除了疾風劍派的這三位年輕人...」青夏惋惜地看了一眼易、亞索和永恩:「剩下的24位大師,也早就不是你的戰友了。」
「他們就算不背叛你,也不可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艾瑞莉亞絕望了。
但她不是因自己陷入包圍而絕望。
而是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理想只是一個笑話,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幻想。
哪怕她今天活下來,從這裏走出去,她也不可能讓艾歐尼亞回到以前的模樣。
時代變了。
人心不在她。
「新的時代,需要新的均衡之道。」
「而艾瑞莉亞,你不過是舊時代的殘黨罷了。」
這時,一個深沉的聲音隔空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在一眾兄弟會殺手的簇擁之下,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地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其中一人大家都認識,正是在艾歐尼亞惡名昭彰的均衡叛徒,影流之主·劫。
而另一人,讓劫都畢恭畢敬隨行陪同的,則是一個戴着面具的神秘老者。
「大師。」青夏向他頷首致意。
「大師!」拉維等人亦是如此。
「他是...」艾瑞莉亞在心中揣測:「兄弟會的首領?」
她對納沃利兄弟會的情況,也算是有所了解。
納沃利兄弟會的創始者在2年前主動退位讓賢,將首領之位讓給了一個終日以面具示人的神秘強者。
沒人知道這位新首領的真實身份,大家只知道他實力高強又手段過硬,使得納沃利兄弟會可以在這兩年裏迅速發展壯大。
艾瑞莉亞也一直很好奇,這位突然冒出來的高手到底是何方神聖。
而現在看來...
「青夏大師、拉維大師...」艾瑞莉亞在意地觀察着他們的表情:「你們都認識他?」
「是的。」拉維大師輕輕嘆息:「如果不是知道了這位大師的真實身份,我恐怕也下不了決心,做出現在這個決定。」
他們都認識這位神秘首領,而且,在以前就非常熟悉。
「既然這裏的都是自己人,那我也沒必要再隱藏身份了。」這時,面具老者說話了:「艾瑞莉亞——」
「看看吧,到底是誰要你死。」
說着,老者摘下了面具。
艾瑞莉亞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瞬間陷入絕望的深淵。
因為面前這個老者...
如果連他都說艾瑞莉亞是「均衡之敵」,那艾瑞莉亞自己都會認為,自己是應當被消滅的均衡之敵。
因為他就是掌握着均衡之道最高解釋權的,均衡教派的領袖,上任暮光之眼——
「苦說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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