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彥堂給老太太辦好了出院手續。
香菜跟隨他們從世和醫院出來,基本已經到了午飯時間。
小花扶着藤老太太坐到車上。
她們二人上車以後,藤彥堂仍扶着打開的車門,給遲遲不上車的香菜使了個眼色。
香菜看了一眼車裏——
那輛紅頂白身的老爺車正常的載客量不超過四人,而這其中之一就包括坐在駕駛位上掌握方向盤的小北。
此刻,副駕駛的位置空出來,定是給藤彥堂留的。而後面的兩個位置被藤老太太和小花主僕佔據。
香菜對藤彥堂說:「我就不上車了,」她揚了一下手上用緞子包好的畫冊,「我到布行有點事。」
藤彥堂斂着雙眸,像是被來自頭頂的耀眼陽光刺到,但不難看出他眼中正涌動着愉悅的神采和光芒。
「我們去榮記吃飯,順便把你載過去。」
他說話的口氣是那麼不經意,不經意的讓香菜心生一絲不快。
她是個大活人,又不是一件快遞員手中的包裹,就算她是包裹,藤彥堂這個快遞員能不能稍微重視她一下?
藤彥堂俯身對小花說:「花,你跟奶奶坐過去點。」
藤老太太吊着臉,面上顯得很不大情願,不過還是往裏頭挪了一點點,將位置稍微騰出來了一些。
藤彥堂覺得位置不夠,「奶奶,再往裏頭去一點。」
隔着小花,藤老太太給孫兒甩了個白眼,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說話的口氣也很沖,「裏頭沒位置了,那地兒已經夠大了。那丫頭瘦巴巴得跟竹子精似的,就她那還沒你一個巴掌一半兒大的屁股能佔多大的地兒啊?」
老太太嘴上這麼說,但身體還是老老實實的往邊上挪過去了一些。
自己奶奶什麼氣性,藤彥堂還能不知道?
藤家的老太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他回去以後要是將香菜在滬市所受的苦一一道出。奶奶肯定會軟下心腸接受她。
另一方面,香菜今天的表現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期。要是擱在平常,這丫頭才不會耐着性子任由人奚落自己。
香菜搭順風車,跟着藤家的人一塊兒去了興榮道。
到了地方。小北很自覺的去榮記酒樓先做安排。
下了車,香菜跟藤家的人招呼了一聲,便往錦繡布行去了。
布行門口的那台抓娃娃機依舊炙手可熱,來玩兒這遊戲機的人遠比光臨布行的人多。
老渠怕那些來娛樂的人衝撞了布行的生意,從前幾日開始就將機子稍微挪遠了一些。要不是看這台機子能賺錢,他早就把它撤下來了。
香菜一到布行,就見渠家的三口和石蘭圍着店兒中央的那張梨花木桌吃飯,頓時就火了。
「阿西吧,我說過了吧,不要再店裏吃飯!」
見她一來就大呼小叫的,老渠情緒上來,跟香菜對着吆喝起來,「你啥時候說過不能在店裏吃飯了?你只說店裏禁煙,可沒說過不能在這兒吃飯!」
「有什麼差別!」香菜是真的生氣了。她覺得老渠對這家布行的重視不夠。別看她平時不怎麼在布行里待着,可在服裝設計上也算是煞費苦心。「你聞聞店裏都什麼味兒!那飯菜的味兒都跑到布料上去了!」
老渠面色微微一動,心想自己在店裏張羅着吃飯,確實有點兒欠考慮了。
這丫頭先前說過店裏禁煙,他並沒有往味道方面上想,單純的以為她那意思是生怕一不小心在布行里引發火災。
香菜事前沒有說清楚,也有不對之處。
老渠自知有欠周到,卻放不下長輩的身段承認錯誤,依舊板着臉,蠻橫說道:「這是我的店。我想在這兒幹啥就幹啥!」
石蘭就是個在這兒做工的,覺得自己沒資格說話。藤家的小妞妞就是個小孩兒,大人說話沒她插嘴的份兒,跟石蘭的反應一樣。咬着筷子不說話。
渠道成笑了笑,說:「趕緊吃,吃完了把門開開放放氣兒。」
「氣都氣飽了,還吃個屁!」
老渠將筷子拍桌上,起身背着手踱到架子跟前,趁香菜和妞妞說話的時候。他撈着掛架上的一匹料子,將自己的鼻子湊上去聞了聞,還真隱隱約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飯菜味兒,老臉上閃過懊惱。
他將布料放回去,並撫平上頭的褶皺,裝得跟沒事兒人一樣。
香菜用餘光瞥見他的小動作,當場也不戳破,只當做什麼也沒看到,給這老傢伙留點兒面子。
「妞妞,放暑假了吧?」
香菜對藤家的小妞妞再怎麼和顏悅色,後者在心裏還是有那麼一點小怕她。
這個大姐姐的本性好可怕,一發起火來比學堂里最嚴厲的教書先生還要厲害。平日裏挺活潑的妞妞,在她面前都不敢大聲說話。
「還有半個月才放暑假,今天是休息日。」妞妞老實作答。
似乎不忍看妹妹精神上受到香菜的摧殘,渠道成用筷子敲了一下妞妞手上抱着的飯碗,「快點吃飯。」
妞妞忙往嘴裏扒飯,恨不得將小臉兒埋進碗裏面。
估計是渠家的店還沒轉型之前吃了太多糕點的緣故,跟同齡的孩子比起來,妞妞有點兒胖,不過圓圓的身子挺可愛的,很是招人喜歡。
渠道成見老渠還在那兒鬧彆扭,有些無奈,「爹,你也趕緊來吃飯。」
老渠拉長着臉,哼哼唧唧的背着手走來,重又坐下端起碗筷。
香菜一看這桌上的飯菜,就知是榮記酒樓的,心裏有點兒不是滋味兒。
差距啊,這就是伙食上的差距啊。她跟她哥天天在家饅頭粥小菜,平時省的在在市場上割幾兩肉能分好幾頓吃,哪有功夫和閒錢跟渠家的人一樣大吃大喝。
四人草草吃完,石蘭將碗碗盤盤收拾起來給榮記酒樓送去。妞妞幫着老渠將桌子收拾乾淨,重新將茶具擺上。
渠道成將店門開到最大,甚至把布簾也挽了起來,將香滿四溢的飯菜味道放出去。
老渠將這幾日抓娃娃機得到的收益清算給了香菜。事前還很貼心的將那些零碎的銅元拿到銀行兌成了現大洋。
足足有六塊現大洋,估計零頭都跑到老渠的口袋裏去了。
香菜也沒跟他計較這些,有錢大家一塊兒賺嘛。
老渠也不是在那台抓娃娃機上沒有絲毫的投入,之前香菜準備的那些娃娃早就被來拼手氣的人撈了個一乾二淨。她最近將精力投入到了服裝設計上。也沒閒工夫天天做布偶。
現在機子裏的娃娃是老渠花錢從別的地方買來的,機子裏裝的電池也是他買的;怕機子丟了,晚上在布行打烊前還要把機子推到店裏頭——他從收益中抽走一部分也是應該的。
眼下這幾天功夫,一台小遊戲機賺來的收益比布行還要多,老渠心裏到底是不平衡的。甚至還有人專門上門來問他這台遊戲機要不要出手。開出的價格很是心動。有好幾次他都想要不要背着香菜把抓娃娃機給偷偷賣掉,就藉口說出被盜了......
這樣的念頭每每一起,老渠都會生生掐斷。
這台遊戲機是燒錢的玩意兒,也存在着誤人的隱患。
這幾天他親眼所見,很多人玩上了癮,一次又一次的往機子裏投錢進去。這些人已經不單單是為了把娃娃從機子裏抓出來,他們已經沉迷在了這個新鮮的玩意兒當中。
還有一次,石蘭玩這台遊戲機大半晚上沒睡覺,第二天頂着濃濃的黑眼圈,一副精神不振的樣子。老渠知道之後。狠狠把她給訓了一頓。
這種能讓人不務正業的玩意兒,他才不會讓那些黑心的奸商拿去禍害人。
香菜剛將到手的銀元用緞子包起來,布行里就來客人了。
大駕光臨的還是她跟渠道成的熟人,江映雪。
江映雪身後還跟着拎着大包小包的丫頭姚薇。
渠道成之前有一段時間對江映雪心懷情愫,江映雪也不是沒有察覺到,大家心照不宣而已。之後因為一塊寶石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自那以後,渠道成便對江映雪死心,再沒去百悅門瞧過她。
不愉快的事情過去是過去了,但不代表它沒發生過、不存在。兩人見面。多少還是有些尷尬的。
江映雪不知道渠家是錦繡布行的大東家,以為這裏做主的只有香菜一個人,今兒逛街想着來看看,見到渠家父子之後不自然了一瞬後恢復鎮定自若。
渠道成曾在江映雪手底下吃了那麼大一個虧。心疼寶貝兒子的老渠見了這個女人怎麼可能會露出好臉兒。
渠家父子都沒說話,香菜將江映雪招呼着坐下,還吩咐從榮記酒樓回來的石蘭趕緊上茶。
「今兒你算是來的巧了,這幾天我設計了幾套新樣式,給你看看——」香菜左右瞅不着畫冊,便問老渠。「渠老闆,我帶來的東西,你給我放哪兒去了?」
老渠臭着臉,略顯不情願的走進後台。
江映雪有些迫不及待,「衣裳呢?」
「別急嘛。」
江映雪撇嘴,要不是她真心喜歡香菜設計的衣裳,至於這麼着急?她在別家鋪子裏,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情和反應。
老渠將畫冊經由香菜的手遞給江映雪。
江映雪稍微愣了一下,頓時明白過來香菜說「設計了幾套新樣式」所表達的並不是「衣裳是現成的」意思,不禁有些失望。
捧着畫冊翻看,看那一個個人形模特上穿的都是她從未曾見過的款式衣裳,還有各種各樣的搭配,江映雪一雙美目中黯淡的失望之色一掃而光,被驚喜取而代之。而且她每翻過一頁,她眼中的驚喜之色就會越濃一分。
石蘭湊到老渠身旁,有點小激動的指了一下江映雪。
老渠又沒眼瞎,當然知道上門來的是大名鼎鼎的江映雪,也看到她身上穿的那身旗袍正是出自他們錦繡布行。
江映雪今天出門穿的是香菜推銷給她的那件上頭用金線繡着雙鳳相唳的白底半袖長旗袍,在陽光的照耀下,旗袍上的這對金鳳像是活了一樣。
這身旗袍的做工與繡工都充斥着一股子匠氣,江映雪本人卻很喜歡衣裳在陽光下產生出來的讓人忍不住駐足欣賞的效果。也為此,她今天逛街,走了許多路。
江映雪看完了畫冊。又重頭翻閱,刻意收起意猶未盡的模樣對香菜道:「這上頭的旗袍,每一樣都給我來一套。」
聽到這樣的話,香菜固然高興。但也不能不考慮到布行的現實情況,「那啥,我們錦繡布行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就這點兒人手。短時間內肯定來不及把畫冊上的旗袍都做出來,你還是先挑一兩款你最喜歡的吧。」
江映雪覺得自己的要求確實有點強人所難,但自己的願望不得以滿足,難免也感到遺憾。
她又將畫冊翻看了一遍,挑出一件寶藍底色的緞子製成的旗袍,旗袍上有古銅色復古的花紋樣式,看上去十分高貴大氣,這身旗袍是無袖的,衣襟打橫幾乎與雙肩持平。
之前香菜說她膀子有點粗壯,不太適合穿無袖的衣裳。但她之所以考慮這身無袖的旗袍。不單單是喜歡它的外形,還因為它搭配了一件針織帶有藍晶石裝飾的小披肩。披肩完全可以補足她身上的這一點缺憾。
之後江映雪又挑了一件素錦旗袍。與她剛才看中的那身藍旗袍比起來,這款素錦旗袍並不算出挑,唯有深v領口讓人耳目一新。
選中了這兩套,江映雪仍愛不釋手的捧着畫冊。
香菜不得不承認,江映雪很有眼光。
其實畫冊中還有比她選中的這兩身還要華麗的旗袍裝,但江映雪看中的不是華麗,而是適合自己。
江映雪看了一眼正抓着扇子狠勁給自己扇涼的姚薇,用一種淡淡的口氣道:「幫我從麗人坊買的衣服都扔了吧。」
姚薇一聽,愣了愣之後大為可惜。「小姐,這些衣服可是你花了一百多大洋買來的啊!」
就算小姐不想要,送給她穿也成啊!她撿小姐的便宜又不是一次兩次了。
聽江映雪用淡淡的口氣說出那麼任性的話,香菜不禁失笑。「麗人坊的衣裳有那麼入不了你江大小姐的眼嗎?我是不是該感到榮幸啊?」
怎麼說麗人坊的招牌擺在那兒,客戶群針對的優勢那些高品位的名媛貴婦,出品的衣裳應該不會太差。
江映雪抬起目光,看向香菜,「你要感覺到榮幸,我一點兒也不反對。但是你確定你沒有感覺到危機?」
江映雪這話從何說起?
雖說同行如冤家,但還有一句話叫「同行如遠沒關係」。那麗人坊跟錦繡布行之間隔得說不上是十萬八千里,至少到現在位置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香菜眼紅麗人坊的客戶群不假,倒還不至於因為麗人坊的存在感到如臨大敵。
一見香菜這麼沒心沒肺的樣子,江映雪頓時就覺得這丫頭快無藥可救了,就算她「恃才傲物」,也不能把她最大的敵人不放在眼裏。
「薇薇,把我從麗人坊買的衣服拿出來。」
一聽江映雪說不扔了,姚薇鬆了一口氣,細想她這句話的含義之後,又覺得不大對勁兒,心想小姐要她把衣服拿出來,是不是要送給別人?
心中縱有不舍,姚薇還是不敢違抗江映雪的命令,不情不願的將衣裳拿出來。
一共七身旗袍,每一件旗袍的款式都大同小異,清一色露背款式,只是花色不一樣。
看到這七身旗袍,香菜臉色驀地一變,就連在場的老渠和石蘭也震驚了。
石蘭顧不得矜持與禮貌,撲上去從姚薇手中奪過一身印有富貴花開花色的旗袍,抓着旗袍胡亂翻看着旗袍的前後襟,雙眼瞪得越來越大。
驚訝之後,老渠臉上爬上一層怒色,也抓起一件旗袍跟石蘭的動作如出一轍。
一旁的渠道成和妞妞兄妹相視了一下,都是一臉的莫名,不明白老渠和石蘭為何會這樣的激動。
「這......」石蘭憋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她無法描述清此刻的心情,但是她清晰的感到了一點,那就是憤怒,前所未有的憤怒!
老渠扯着手上那身旗袍的衣襟,質問江映雪,「這怎麼回事?」
江映雪不為所動,一臉閒淡的喝茶。因她心中對渠家父子抱有愧疚,並沒有端着架子。
「這種款式的旗袍,現在是麗人坊的招牌,據說昨天才上架。」
一旁的姚薇忍不住附和道:「是啊是啊,七件旗袍一共一百多大洋,平均每件差不多有二十大洋,衣服雖然貴了一點,但是可搶手啦!」
老渠怒不可遏,「這種款型,明明是我們錦繡布行出去的,怎麼成了他們麗人坊的招牌啦!」
「他們不止這麼說,還拿我打廣告吶。」江映雪說。
正因為麗人坊這種令人不齒的行徑讓她心寒,買了衣裳的她沒有當場穿上,看着跟錦繡布行賣給她的旗袍幾乎同出一款,她就覺得很是彆扭,要是穿在身上,心裏還不知是一番什麼滋味兒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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