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布萊士就有些困惑。
大明似乎並不缺乏有見地的大學問家?雖然只是簡單的聽了幾句,但是從這兩位學者所發表的觀點,足證學識淵博。
這時候,第三個人發表了見解。
卜彌格繼續轉譯說:「第三個說,道也就是運行規律存在事物中,先有了事物,然後才有運行規律,沒有事物也就不會有運行規律,他也認為構成萬物的本源是氣,金木水火土五行都不過是氣的外化,都只是氣的一種形態。」
布萊士聽了更加的敬仰,這些都是學術大伽啊。
古希臘的學說也只有水火土氣四種元素,大明竟認為有五種元素?不行,我得向這幾位學者請教一下這方面的問題。
當下布萊士問卜彌格道:「神父,這幾位是大明皇家學院的教授嗎?」
「教授?你說他們幾個?」卜彌格指着隔壁桌的三位食客,隨即笑着說,「噢不,他們可不是大明皇家學院的教授,而只是三個腳夫而已。」
「腳夫?」布萊士一臉茫然的問,「什麼是腳夫?講師的一種別稱?」
還沒等卜彌格答話,一個商賈從食鋪大門走進來,高聲問道:「裏頭有沒有腳夫,挑六百斤貨前去草場門碼頭,要三個腳夫。」
「有有,我們接了。」隔壁桌三個食客一下跳起身。
再然後,布萊士就一臉懵的看着三個食客衝出食鋪,到了大街上後拿扁擔挑起了三擔貨物,吃力的往前走遠了。
「布萊士,你看見了嗎?」
卜彌格道:「他們就是幹這個的。」
「這是貴族的僕人?」布萊士難以置信的道,「僕人也有這等高深的學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卜彌格搖頭,去年他離開南京的時候,也沒這種事,怎麼一年不到,眼前的南京處處讓他感到無比陌生?
不光是市井更繁華,人流更加密集,
關鍵是南京百姓的談吐也是大相徑庭。
很快,夥計就端着蒸餅還有年糕湯送了上來。
布萊士他們也許是因為已經餓壞了,也許是真的覺得很美味,都是風捲殘雲般吃完了蒸餅以及年糕湯,就是吃年糕湯時遇到了一點麻煩,因為他們還沒有學會用筷子,最後是用手抓着吃的,引來了其他食客詫異的目光。
吃過飯,卜彌格帶着布萊士一行繼續往前走。
終於來到了貢院街,也見到了秦淮河兩岸鱗次櫛比的豪宅群。
華萊士等三十多個西洋年輕人完全被震驚了,雖然這是一種與西方古典風格完全不同的建築風格,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們對於東方建築藝術的鑑賞,因為美學是相通的,西方的美到了東方也一樣是美,東方的建築美學在西方人眼裏也是美。
所以,幾根線條的塗鴉當世界名畫,就只是忽悠而已,只不過忽悠得多了,不僅東方人深信不疑,連西方人自己也信了,不信就是不懂得欣賞美。
但是布萊士等三十多個年輕人仍舊保留着純粹的美學鑑賞能力。
那重重疊疊的樓宇,那上翹的飛檐,那精美的斗拱及雕樑畫棟,還有隱約可見的高過院牆的假山,簡直令這些年輕人目不暇接。
如果只是一兩棟建築這麼美也就罷了,
關鍵是一條街、一整片的建築都這麼美。
「上帝啊。」布萊士感慨的道,「香榭麗舍大街都沒有這麼奢華,這裏的建築真的太奢華了,住在這裏的一定是大明的皇族,對嗎神父?」
「大明的皇族可沒有住在這裏。」卜彌格笑了笑又道,「大明皇族住在北方的另外一座城市,那座城市的繁華絕不亞於南京,尤其是皇族的居住地,紫禁城,那才是真的
東方建築藝術的集大成者,將來有機會你們一定要去看看。」
「為什麼要將來?」華萊士道,「我們馬上想要去看。」
「現在可不行。」卜彌格搖頭說,「因為那座城市已經被蠻族給佔領了,大明的皇帝陛下正在籌劃奪回都城,所以他才會不惜重金請你們前來大明,他就是希望你們的到來能夠提升大明在各個學科的學術水平,使得大明變得比之前更強大。」
「可是大明的學術水平已經很高了。」布萊士沮喪的說道。
「似乎已經用不着我們,神父,我想我們這次肯定白來了。」
正說話間,幾個身穿襴衫的士子從旁走過,一邊激烈的辯論。
「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萬個是一個,一個是萬個,由此可見你們心學所說的心是萬物,萬物即心是錯誤的,物就是物,不管你有心還是無心,它就在那裏,也不管你是傷心還是絕望,物依然還是物。」
「曲解,這是對陽明心學的最大曲解。」
「若說我曲解,那你倒是給一個正確的解釋。」
「你且聽好了,陽明心學中所說的心,並非只是單純的人心。」
「陽明先生言心即理,心即物,指的是這個世界的本質本源,他的意思就是說,這個世界的萬事萬物皆由心構成,人如是,物如是,世間之萬物皆如是。」
「陽明先生講學時嘗與弟子言,充天塞地之間,只有這個靈明。」
「心即造化之靈明,亦萬物之靈明,這些靈明,生天生地,成鬼成神,皆從此出,真是與物無對,我這麼說你能聽得懂嗎?」
「此一樁暫且不提,你們陽明心學妄言致良知,則人人皆可以為堯舜,此言實大逆不道狂悖至極,若是按此說,豈非愚夫愚婦亦可以成聖?」
「然,若能致良知,知行合一,則愚夫愚婦亦可以為聖人。」
聽着幾個士子一邊激烈的辯論,一邊快步離去,布萊士便十分的好奇。
「神父。」布萊士再一次向卜彌格求助,「剛才這幾個人在辯論什麼呀?仍是關於世間本源的討論嗎?」
「是的。」卜彌格感覺也有些懵。
這是怎麼回事?好像整個南京都在討論理學以及陽明心學?
布萊士又問道:「神父,你能把他們剛才的辯論翻譯一下嗎?」
卜彌格憑着記憶把幾個士子的辯論大概的翻譯給布萊士等人聽。
聽了轉譯之後,布萊士等人感覺三觀都被震碎,致良知、知行合一,人人可成聖,愚夫愚婦皆可以成耶穌?成聖母?上帝啊,這太瘋狂了。
卜彌格更是幾乎要瘋掉,這些異教徒都應該送上絞刑架。
「賣報,賣報,賣報啦!」一個七八歲的孩童挎着口鼓鼓囊囊的布兜,忽然間沿着貢院街從前方飛奔而來,手裏邊赫然還揮舞着一份報紙。
「賣報,賣報,賣報啦!姚江黃孝子又在皇明時報發表文章反駁理學!」
「這個是報紙?」布萊士愣了下,隨即下意識的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里弗遞給報童,接着用法語說道,「請給我來一份。」
里弗是法蘭西鑄造的銀幣。
大小規格跟銀元也沒差多少。
報童卻為難的搖了搖頭,找不開。
好在有卜彌格,掏出來一把銅錢。
報童從卜彌格的手心取了兩枚銅錢,然後將厚厚的一份皇明時報塞到卜彌格手中,布萊士等幾個年輕人立刻圍上來。
只可惜,就只有布萊士勉強能看懂。
布萊士在來大明的路上,一直跟着卜彌格苦學漢文。
苦學了半年多時間,現在
初步閱讀已經沒任何問題,但是不能聽,也不會說官話,所以剛才要卜彌格幫忙轉譯。
稍稍的瀏覽了一下報紙,布萊士極為敏銳的意識到,大明似乎正在上演一場超大規模的辯論,從字裏行間可以看出,似乎是「理學」一派與「心學」一派正展開激烈的論戰,而皇明時報則是「心學」的陣地。
布萊士一下子就來了精神。
因為他對這種辯論最感興趣。
歐洲之所以能走出黑暗的中世紀,靠的就是一場一場的辯論,最終徹底摧毀羅馬教會對學術思想的束縛,然後有了文藝復興。
這是趕上了大明的文藝復興前夜?
事實上也差不多,這場肇始於崇禎詔令禮教與時俱進的罵戰,已經徹底演變成理學與心學之間的大規模論戰。
理學與心學分別以翰林日報以及皇明時報作為各自的理論陣地,展開激烈的論戰,經過幾個月的辯論,雙方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駁不到誰,但是江南士林甚至整個江南的百姓都被調動起來。
甚至就連販夫走卒坐下來聊天時,聊的都是理學以及心學的區別。
於是,一場對世界萬物本源的大型探究在大明轟轟烈烈的展開來,伴隨這種探究,必然就是思想的解放,又一場思想解放即將到來。
而卜彌格和布萊士一行恰好在這時候到來。
「神父,看來這次來大明真是來對了,我喜歡大明。」布萊士喜不自禁的說,「我們將有幸參與一次正在上演的大辯論以及即將發生的文藝復興。」
「即將發生的文藝復興?」其他的年輕人也來了興趣。
這些年輕人大多是各自領域的佼佼者,思想上極為活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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