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古青陽還能感覺到時間在漸漸流逝。但到了後來,他已經完全不會再感覺到時間正在流逝。
因為他的心思已經全部沉浸在他的修行之中,他在追尋他一直都在渴求新生他覺得他正走在路上。
這條路沒有起點。
這條路沒有終點。
當他發現這條路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路上。在他的意識所能抵達的內心世界深處也出現了一條路。
他就站在這條路上,回頭看,他看不到起點。再向前看,他又看不到他想要看到的終點。
所以他感到異常的矛盾,他覺得他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給他一種極盡虛無的感覺。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好好的人突然掉盡深淵,卻是始終都處於掉落的過程,沒有落地的感覺。
對於這種感覺,古青陽很熟悉。
因為他在過去的修行中也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他記得很清楚,每一次他迷失自我時他都會有這種感覺。
虛無縹緲、不知生滅——
感受到這種熟悉的感覺,古青陽先是心生一陣厭惡之意,緊接着又恢復了平靜。
他心裏清楚,現在的他也只是看起來是正在悟道。實際上,他正處於一個無比危險的境地之中。
在這樣的境地里,他是斷然不能走錯半步的。只要他走錯了,他的道意、道心他的一切都會被毀。
他將因為一念之差而失去已經擁有的一切,這是他憑藉本能得知的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事情。
按理來說,尋常的骨修若是修到這個境地,那是極有可能會直接迷失自我,然後忘記自我的。
但他不一樣。
他與至高天的這場大戰已經持續數年之久,別看他在這些年來確實是一直都處於下風。
從表面上看,他的修為境界也好像是沒有半分精進之處。可實際上他是有着非常巨大的提升的。
自從四季谷一事之後,他體內的枷鎖就演化成為十道本源枷鎖了。那東西就是天之鎖的一種演化形式。
這麼長時間以來,天之鎖一直都在束縛他,一直都在封印着那些本就屬於他的力量。
他本以為這個東西就是純粹的天道力量演化,他也一直都認為這個東西就是天道的東西。
後來他發現他錯了。
因為天之鎖既是天道的東西,也是他的東西。以天道法則演化一切終是一層表象。
若是堪破了表象只看內在,就可以發現,天之鎖這個名字並不應該屬於這些枷鎖。
因為真正束縛着他的,一直都是他的道,是他自己的執念。
他這一路走來,總是時常會自己感覺自己變了。他之所以會時常這樣去想,就是因為他不肯放下。
他在他的修行路上,真的是失去了太多東西。這導致他一直都在追逐他失去的東西,想要重新得到。
然而他越是如此,他就越累。
因為他總是要將那些失去的東西化成另外一種東西,然後將另外一種東西背負在他自己的身上。
這就是他一路修行一直都在做的事情,如果說他一開始還覺得修行是比較輕鬆的。
那麼等到後來,他在他選擇的路上就真是寸步難行。
而所謂的枷鎖,也不過就是天道利用他的道製作的東西。
天之鎖,是以大道法則的力量為其真正本源,再以天道法則的力量為其軀殼模樣衍生的東西。
它看似是與誰都沒有關係,它看似是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可只要它束縛了他,它就是他的了。
自從明悟過這一層真意以後,他古青陽就決心要徹底煉化天之鎖,要把它煉化成他的東西。
為此,他不惜一次次重演他自己的修行道,更是讓楚繡薇的殘魂入主天之鎖作為它的器靈。
他真正在爭的就是一個控制權。
天之鎖是因他而生,也是因天道而生。按理來說,這東西本就是他與天道都能掌控的一件器物。
但在這之前,天道也就是至高天,這個傢伙對天之鎖的控制權明顯是要高於他的。
再加上他修為不高,能夠調動的力量本就是極其有限的。
而至高天又可以利用各種各樣的因素來限制他,所以哪怕是爭了這麼久,他也還是遲遲沒能勝利。
古青陽自己也清楚,如果現在的他就是十七境的修為,那他想爭到這區區的一個控制權就會無比容易。
但問題是他不是。
如今的他只有第七境,就算是能夠憑藉諸多手段戰勝強敵,就算是能夠憑藉自身的特異性所向無敵。
他終究也還只是一個第七境的骨修,說破天去他的修為還是只有無罪境,不能算是更高境界的骨修。
因此,他想要成功這件事,本就是一件難之又難、難上加難的事。這件事本來就沒有什麼可多說的。
而現如今,至高天再出殺招,以天道意志來影響他的意志,讓他在他的內心世界之中看到他自己的路。
這件事可以算是一件好事,同樣也可以算是一件壞事。
好事,好就好在他終於可以好好地看看他自己的路了。
壞事,壞就壞在這條路上在天意的影響下才顯化的。
所以這條路上存在的東西,究竟是真是假,是好是壞,一切真假虛妄皆要靠他自己來判斷。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要保持自我意識,這不過只是對弈對抗至高天的基礎而已。
如果他連他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那在至高天的面前,他根本就不配成為這個傢伙的對手,更不配成為與至高天對弈對抗的人。
他不是一定要清醒,而是必須要清醒。他深刻地認知到,他不清醒的代價將是無比之大的。
因此,從那種虛無感出現的一瞬間,他就在用他的本能對抗這種讓他厭惡的感覺。
只是在這對抗的過程中,他也深刻地意識到實力的重要性。
如果現在的他還和過去一樣,還是被修為境界完全束縛,沒有認清他自己的話,那他一定會輸的很慘。
好在他已經知曉了古青陽這三個字到底代表着什麼,他更是知曉他自己是怎樣的與眾不同。
如此一來,哪怕他只有第七境無罪境的修為,他也一樣能在這樣的境界之中與至高天打的有來有回。
「我已經無數次走在這樣孤寂的路上,我經歷了無數的寒霜風沙,至高天,你不會贏的。」
「還有至高天,難道你不覺得你得出現就是一個象徵嗎?也許出問題的一方根本就不是我啊。」
「你仔細想想——」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世界本身出現了問題的話,那這天道又怎麼會分化成至高天和自在天呢?」
「很多人都說,這個世界的芸芸眾生需要一次救贖。可在我看來,最需要救贖的恰恰是你們。」
就在那種虛無感達到頂峰的一瞬間,現實世界之中的古青陽突然主動握住他自己身上的天之鎖。
而後,他就以極其平淡的語氣開口,言語之間給人的感覺,更是讓人覺得他不是在面對他的敵人。
他的語氣更像是一個天性純良之人在勸說友人的語氣,可實際上,至高天正是古青陽的死敵。
如果不是因為至高天自己對古青陽有着極其深刻的恨意,說不得至高天真的會以為古青陽這是在勸他。
就在古青陽說出這些話之時,至高天真的有片刻的遲疑。
當然,也僅僅只是片刻而已。在片刻之後,他的遲疑就全部消失。很快,至高天就又是至高天了。
「真命!」
至高天發出一聲怒吼,算是給古青陽的回應。但對於古青陽的話,他是既沒有表示肯定,也沒有否定。
他只是給了古青陽一聲怒吼,聲音里滿是那種嚴肅莊重的感覺,就像是一個主宰者在對眾生發號施令。
而伴隨着他的這聲怒吼,在古青陽的內心世界深處所顯化的路上,居然也開始有迷霧出現。
那是灰濛濛的霧靄,就在它出現並開始瀰漫的一瞬間,古青陽就有一種剛剛經歷重生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那種虛無感變得不再強烈,同時也讓古青陽回想起他重生之後的事情。
一瞬間,各種情緒湧上心頭——
與妹妹重逢的喜悅。
在懸棺古宗的憤怒。
與人爭鋒時的快意。
遇到青衣瑤的心動。
失去妹妹,失去青衣瑤,失去一切之後的絕望,還有面對那種絕望時發自內心的不甘和憤怒!
與天對弈,拼上一切也要勝天半子的決絕,還有被迫被人拯救,最終回歸孤寂的痛苦。
只是瞬間,古青陽的內心世界便為黑暗所籠罩。灰濛濛的霧靄也算是徹底的爆發了,將一切都給掩埋。
在這之後,人生的種種不如意之事紛紛化作他的回憶,隨着那百般痛苦滋味湧上他的心頭。
可怖的虛無感再一次出現。
這一次與它一同出現的還有一種挫敗感,是一直以來都在困擾着古青陽的東西。
古青陽的萬千執念,有很大的一部分都是因為這種挫敗感而生。可以說,這就是困擾他一生的感覺。
在感受到這種感覺的一瞬間,現實世界之中的古青陽已經開始不斷地苦笑了。
他當然活得很失敗。
他曾無數次暗暗地發誓,他說他要守護他的妹妹,他說他要永遠地把他的妹妹留在他的身邊。
他說他想幫他的妹妹彌補十八歲那年的那個遺憾,要做很多事可到頭來,是他一口一口將她送葬。
他也曾無數次警告他自己,不可以對任何女子動真感情,不可以任由感情來影響他自己的修行大道。
可到頭來,純潔無暇的青衣瑤還是輕而易舉地就觸動了他的心。
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青衣瑤一直都是他內心深處的一塊淨土。
感情這個東西啊它就和人心一樣可怕。人心可怕就可怕在人的欲望是不可控的,欲望無窮無盡。
而感情,它可怕就可怕在,它同樣也能像欲望一樣,讓人為之奮不顧身,讓人為之癲狂至極。
古青陽見過很多女子。
那些女子擁有美麗的容顏,擁有美妙的身段,擁有絕佳的氣質。
可她們再美在他眼中也不過就是所謂的紅粉骷髏。
直到他遇到青衣瑤,又因為青衣瑤遇到了蘇玥。
真正的感情到來了,那絕對是想攔也攔不住的。
他和蘇玥就是如此。
他們是真正的靈魂伴侶,他們相互之間是完全了解對方,同時也理解對方的。
故而,他們本該一直沉淪,但在最應該沉淪的時候,他們都願意放下內心的悸動,從而去選擇清醒。
現在的一切歸根結底,就是他選擇清醒之後的結果啊。然而失去的滋味不好受,等待也是如此。
分別之後的每一天,無論是他還是蘇玥,他們都在期待重逢,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重逢。
可他們都知道,在那個絕對的理想沒有實現之前,重逢一定是一件註定無法發生的事情。
而一但這件事反常的發生了,那他們雙方之中的某一個人,又或者是他們雙方就必然會遭遇大劫。
因此他們只能忍受別離。
他的道兵「問青天」有一個演化形態,是由情夢兩種大道的道意演化而成,其名為「淺生離」。
這個名字的含義是淺淺的一場別離,意味着這場別離不會太久,只會很短暫、很淺。
可這場別離長久與否,煎熬痛苦與否他們兩個人又怎麼可能是心中不知呢?
他們清醒地知道一切。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才會有這樣的選擇。而這相思之苦,也不過他需承受之苦的其中之一啊。
前行,承受痛苦。
再前行,承受痛苦。
再前行,再承受痛苦。
古青陽再次在路上回頭,這一次他身後的路迷霧散盡,他在迷霧盡頭看到了他這一路走來的風霜。
他看到了他痛苦的過往,看到了他為修行所積累的罪,正是那九嗔一痴,無盡貪婪啊。
但就算是這樣,他也還是將苦笑轉而化為微笑,道:
「至高天,我知道你讓我看到我這一路走來所積累的失敗,是因為你想讓我明白我失敗的原因。」
「你覺得這個原因是我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我是我,因為我是現在的我,是一個逆天而行者。」
說到這裏,古青陽的聲音依舊還是無比平靜的,沒有半分激昂之意也沒有半分痛苦悲憤之意。
坦白來說,他這種說話方式是真的會讓人覺得,他的話說得是真的很無力,也很沒有分量。
可偏偏就是這種平靜的語氣,是它讓至高天的臉色一白,繼而露出幾分慌亂的神情。
「你覺得這樣的我是註定要經歷無數次失敗的,哪怕是讓我嘗試上無數次,我也還是會失敗。」
「就像過往歲月中的那些逆天而行者一樣,我的下場,也會和那些人一模一樣,最終還是死。」
「可我要問你一句。」
「至高天——」
「你敗過嗎?」
在問出這個問題的那個瞬間,本已經被天意消磨許多的無上道意,瞬間就再度出現在古青陽的身上。
同一時刻,這種道意也化成了一道曙光,出現在古青陽的內心世界深處,拂照着他的修行路。
「我是做過很多錯事。」
「我也做過很多好事。」
「罪?誰能無罪?」
「十道枷鎖,九嗔一痴,這其中的九嗔是對這個世界的嗔念,更是對你是對眾生的嗔念。」
「如果這嗔念可以算是罪,那這就是我的罪吧。可我還有一痴,這一痴是痴於溫柔,這也算是罪嗎?」
「你覺得失敗就是我的真命,在你為我指定的路上,我看到了真實的過去,卻看到了虛無的未來。」
「縱然人生充滿了失敗。」
「縱然是這失敗真的貫徹了我的人生始終,那又如何?不到最後一刻我是絕對不會認輸的。」
「你覺得死亡是一種終結,應該是我認輸的開始。可我要告訴你,這根本就是你錯了。」
「死亡這東西與我而言的確是一個開始,不同於你觀念的是,它不是我認輸的開始。」
「它是我重新奮鬥的開始。」
「我始終認定,我身上的一切悲劇都是因為我不夠強才會發生。只要我足夠強大,我就能扭轉一切。」
「你所謂的真命,在我看來就不是命!命?你知道什麼是命嗎?我告訴你,握在自己手裏的才是命!」
「真強者從不信天之真命,如果可以,我願成為自太蒼已有以來的至強者,願如野草一般不斷枯榮。」
「一世命不能證明我自己,我便用千世命萬世命來證明我自己!我做得到的你知道的,至高天。」
古青陽的聲音從未消失過,他始終都在訴說,說得所有聽到的人頭皮發麻,說得至高天都臉色狂變。
然而古青陽越是訴說,這天地反而越是安靜,直到最後更是連雷聲都消失了。一切都歸於沉寂。
很久之後,至高天的聲音才再度響起,仿若雷鳴般震天動地,可至高天這句話的內容卻只有兩個字。
「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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