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他來,還是不想他來?」
「人都死了,就消停的吧,別再來了,我這受不住。活着的時候總不着家,這死了一個勁往家裏跑算怎麼回事?」
「就沒什麼話想跟他說了?」
「沒啥可說的,沒他,我們娘仨過得也挺好的。」包玉芹倒挺看得開,顯然對男人的死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短暫的發泄之後,終于歸於理知,「這麼多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總掛記着是個事。今兒總算見着人落了底,就行啦。老話說得好,陰陽各走一道,這人死了,跟咱活人就不是一道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要真不念他,晚上他就不會來了。」
「那,那我這後脖子吹涼風也不能犯了?要不要您再給弄弄?」
「不用了,安心睡覺,我晚上給你家這一片清清陰氣,保你以後平平安安。」
「哎,哎,那敢情好,周先生,你再喝兩口?我再給你添倆菜去。」
包玉芹喜得搓了搓手,就要去添菜。
便在這當口,就見那黃毛急沖沖跑進來,衝着包玉芹就吼:「媽,小梅呢,你把她趕走了?不就差那麼點房租嗎?她一個女孩子,大冷天就這麼趕出去,讓她怎麼活!你也太缺德了」
包玉芹大怒,抓起條帚對着黃毛劈頭蓋臉就打,「我缺你麻的德啊,我特麼養你這麼大養出你這麼個缺德帶冒煙的沒良心玩意,你爸死那麼慘,你還特麼惦記小娘們,我特麻的抽死你」
黃毛被打得抱頭鼠竄,叫道:「媽,小梅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你特麼現在去死!何強兵,你特麼的出息了啊,為了個嫁人的娘們跟我這要死要活的,你特麼的要死現在就跳樓去,你麻的沒良心的缺德玩意!」
包玉芹根本就不怕黃毛這一套,把條帚舞得呼呼生風,噼哩啪啦地打在黃毛身上。
黃毛哎喲喲慘叫着逃出房間。
包玉芹把條帚一扔,氣呼呼地道:「我怎麼養了這麼個沒良心的玩意。周先生,您先歇會兒,我再添倆菜去啊」
「不用了,我這吃得挺好的,先回去養養精神,晚上別管聽到什麼動靜,都千萬別出來。左右鄰居,還有那些租房的,也都跟他們交待清楚。出來衝撞了,可別找我治!」
「知道,知道,我一會兒就挨屋告訴去。」
包玉芹是個麻利人,天剛一擦黑,就挨個屋去通知一遍。
租房的也知道白天對面挖了好多屍體出來,正覺得瘮得慌呢,對包玉芹找先生來清場都很理解和支持,早早就都收拾好關門熄燈。
我在半夜十一點的時候,從屋裏出來,站到院中,點了一紅兩白三柱香,插在地上,然後退回到屋門口。
不大會兒工夫,就有紅眼肥老鼠從四面八方呼啦啦聚過來,到了香跟前,圍着團團亂轉,轉了兩圈,便有一隻老鼠耐不住,人立而起,去夠那黃香的香頭。
它這剛一起來,邊上的一隻老鼠突然就撲上去,狠狠咬在它的脖子上,一口就咬得鮮血飛濺。
這個小小的變故,仿佛打開了某種魔盒的開關,所有的老鼠瞬間變得瘋狂起來,相互之間拼命撕咬。
尖利的吱鳴響徹在安靜的黑夜,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悽慘絕望。
紅香引生,黃香養蠱。
這是養蠱術,採生折割最頂級的法門之一。
蠱,不僅僅是普遍認知那種湘西養蟲子的蠱術,所有以養蠱術養出來的東西,都叫蠱。
可以是蟲蛇蟻,可以是鼠犬豚,也可以是人。
我要偽造活肉芝,這些吃過制丹臘屍的老鼠,正是最好的材料。
不大會兒工夫,聚過來的老鼠死了一多半,黑壓壓鋪了一院子,只剩下十幾隻最肥最壯的還在鼠屍之間撕殺。
我又掏出一根紅香,點燃了捧着就往外走。
那十幾隻壯老鼠停止爭鬥,忙不疊地跟在我後面。
我出了院門,正要過橫道進對面的小院,忽見路上來了個裏倒外歪的身影,晃晃蕩盪的,離老遠就吼,舌頭老大,「特麼的誰啊,大晚上不睡覺,折騰你麻了隔壁的」
那十幾隻老鼠受到驚嚇,立刻停在原地,人立而起,血紅的豆眼直勾勾看向來人。
我緩緩轉身,將捧着的香舉到兩眼之間,隔着那一點紅亮的香頭,向來人看過去。
是那黃毛。
不知喝了多少酒,滿臉通紅,斜斜歪歪,一臉凶意地奔我衝過來。
只是剛衝到近前,他突然呆住了,臉上慢慢現出恐懼的神情,嘴唇哆嗦了兩下。
「媽呀,耗,耗子」
他嚎叫着,轉頭連滾帶爬地往自家院子裏跑,結果剛一進院,就被絆了個前爬子,摔在一地的老鼠屍體裏,打着滾說什麼也爬不起來了,一時尖嚎連連。
「媽呀,救命啊,媽,救命啊」
房門關得死死的。
包玉芹顯然記得我的叮囑,哪怕聽到親兒子的叫聲,也沒有來開門。
大約是以為什麼妖魔鬼怪偽裝的吧。
我轉過身,捧着香,繼續領着老鼠進了對面小院。
經過房前時,窗玻璃上,倒映出一個捧着一點紅光的鼠頭人身怪物,尖尖的嘴巴上長長的鬍鬚如同觸手般在蠕動。
這就是黃毛所看到的情景。
養蠱香有毒,會導致人產生關聯幻覺,哪怕是施術人也不能例外。
心志不堅定,光是這幻覺就能嚇到發瘋。
我只當沒看到那窗上的影子,穩穩繞到房後那個挖開的大坑邊上。
屍體都已經搬走,但警戒帶還留着。
當然就算沒警戒帶,也沒正常人膽大到敢夜闖曾經堆過幾十具屍體的地方。
我帶着老鼠,來到最底層的地窖里,將黃香扔進地當中那個人頭大小的深坑裏。
剩餘的十幾隻老鼠跟着香火紛紛跳進去,在充滿烏黑腥臭淤泥的坑底展開了新一輪撕殺,很快就只剩下了一隻。
這個最後的勝利者,站在成堆的鼠屍上,衝着我發出尖銳的鳴叫,血紅的眼睛充滿了狂暴兇惡。
我灑了一包藥粉。
被澆了一身的老鼠變得更加暴躁,瘋狂地吞咬身下的鼠屍。
沒大會兒工夫,它吃光了十幾隻跟它一般肥大的老鼠屍體,撐到腹部開裂,最後一隻死鼠甚至都咽不下去,腦袋從它的嘴裏伸出來,仿佛一隻無比怪異的雙頭鼠。
撐動這種程度,老鼠已經無法動彈,四爪朝天地躺在污泥中,發出有一聲沒一聲的斷續低叫。
此時,恰至午夜十二點。
月光斜斜落下,正好照進這窄小深坑中的老鼠身上。
老鼠身上的皮毛脫落,露出鮮紅的血肉。
血肉中有東西在蠕動生長。
種子已經種進沃土,明早就會發育成熟。
我不再盯着,轉身返回。
包玉芹的院裏,黃毛還在地上滾動嚎叫,滿身血污和死鼠。
嚎叫聲在村子上空盤旋。
不過無人理會。
甚至原本亮着燈的窗子都相繼熄滅。
嚎叫聲持續了大約半個小時左右才停止下來。
這時候,我已經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聽到叫聲停止,便閉上眼睛,默數九個數,進入睡眠狀態。
不知睡了多久,聽到有輕輕的敲窗聲。
我睜開眼睛,看到瀰漫在空中的灰白香氣,翻身下床來到窗前。
窗外,整齊的站着二十七個模糊身影,雖然依舊殘缺不全,但身上已經沒有老鼠在爬咬了。
看到我出現在窗前,這些身影默默向我鞠躬行禮。
我不由一笑。
本地的鬼魂還挺有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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