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漢 第六百九十二章:宗弟

    當凌操看着遠處的芮祉捧着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向着那些泰山軍卑躬屈膝,獻城投降時,他的怒火被點燃了。

    直接赤手空拳就沖了過去。

    但只是奔行十餘步,一支銳利的箭矢就扎在了他的腳前。

    只見一個清朗的聲音淡淡道:

    「回去,再沖你就要死在突騎的骨朵下了。」

    只見陳誠舉着弓就這樣指着凌操,如是道。

    凌操內心怒火無法發泄,但又明白再沖也是無果,只能兇橫的看着那前面的芮祉,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而這時候,那芮祉也被動靜所吸引看了過來,見識凌操,他先是面露一絲難堪,但隨後卻表現得比凌操更加憤怒,怒目而視。

    這下子凌操倒是錯愕了,直到這個時候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然後就聽剛剛那個執弓的軍將對自己道:

    「你可知他為何恨你?」

    凌操仔細一想便已明白,隨後羞愧的低下了頭。

    陳誠見這軍漢這般實誠,莞爾一笑,點播道:

    「你也是降,他也是降,按理說誰又能比誰高貴。但可惜,這人偏偏是背刺了軍主投降的。說來也是可惜了,那個叫朱治的軍將和那個朱玫都是喝了毒水才死的。那個朱玫也真是個硬漢,據說中了毒還殺了六個,真是可惜。」

    而諸葛玄就更是如此,身高九尺,為人勇悍,全身肌肉遒勁,簡直不愧於他們諸葛家的血脈。

    此時的凌操已經聽不清了,他呆呆的摸着腰邊的水壺,那是朱治留給他的,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所謂藏鋒,則無敵。軍中元老故舊太多,少君雖為王上親弟,但依舊需要藏鋒,不能多惹敵意。而慎言,隱志、省身、戒欲也是如此。慎言則無禍,隱志可保身,不為悻悻小人所趁。省身則自知,戒欲則無負,皆為存身之道。至於求實、向善更是如此。」

    「縱然有好處又如何?狗就是狗,不能因為對自己搖尾乞憐就不是狗了。」

    說到這裏,諸葛玄先是誇獎了一下張紹:

    「少君以上做的很好,但惟有這最後一條要多注意。那就是節情。少君你好恣意,所喜所憎喜形於面,這固然磊落,但卻會無故惹來麻煩。」

    於是,小爹啞口無言。

    諸葛玄喜形於色,覺得自己這個學生果然謙虛好學,是個有大志向的,最重要的是聽話。

    本來這病不是病,但眼見着自家二兄一路征戰天下,開國建制,但這宗室卻遲遲未獲得授封。

    但二兄卻讓小爹回那些人,自家人急什麼急,沒見到他親爹親兄親弟都還沒獲封嗎?

    後面,張紹長成,拼命在軍中立功,雖然也有小獲,但一直沒能打下什麼大功,於是在軍功冊封上,至今還是一個中品的昭武校尉。

    陳誠聳了聳肩,自覺已經做了很多了,然後見到一人,面露欣喜,然後闊步走了過去。

    張紹直直的看着諸葛玄,然後淡淡道:

    「徐將軍的為人我素知之,不會有如此詭譎想法。你勿要擔憂。大丈夫行事只要快意二字就可,余者能想就想,不能想的也就罷了。」

    「少君,還記得我曾與你說過的七戒嗎?」

    諸葛玄是門下諸葛珪的弟弟,之後隨長兄一家遷居鄴城,後來入仕郡府為功曹,最近張紹被准開府,其人就被調入幕下作了親從大將。

    諸葛玄壓低了聲音:

    諸葛玄愣了一下,沒想到張紹性堅如此,大為訝異,於是換了個措辭:

    「此戰到底是飛虎大將的功勳,如少君這樣表達對降將的輕蔑,焉知徐晃不會心有芥蒂?以為少君是在小視他的功勳?」

    此前小爹曾和二兄私下聊過,說現在各元從都獲封賞了,但大桑里的宗族父老們卻未獲得一官辦職,總歸是不好的。

    張紹不以為意,對諸葛玄道:

    和其兄長諸葛珪不同,其人倒有點反他們諸葛家的祖。他們諸葛家當年就是武勛起家,本就常出猛將。

    這下子張紹沉默了。

    張紹不以為然:

    張紹脫口而出:

    「王上素來務實,討厭誇誇其談者,所重用的無不是用事之人。而少君日後要想被大用,就必須務實,多與軍中元老走動,然後才有更多的機會積累軍功。而向善則是我軍立軍基礎,一切都圍繞這個做的,所以也要重視。」

    所以,他雖然不安,但依舊忍耐住,不敢多說。

    「他人能快意,少君快意不得。少君豈不知您至今還只是開府,連王侯都未封吧?如不謹慎行事,怕後面徒生變故。再且說了,只是稍微收斂點性子,也不為錯。」

    因為諸葛玄一下子就點到了他的心病上。

    他扭頭對自己的扈從大將諸葛玄道:

    「那人真的像一條狗。不,狗尚且忠心,此輩卻賣友苟活,真為人中之恥。」

    丟下凌操一人在那精神內耗。

    此時,見到張紹如此動怒,諸葛玄捻着自己的大鬍鬚,沉吟了一會,便開解道:

    最近張紹被準備開府,本來是一件特別開心的事情,但偏偏依舊沒有爵位的冊封,這讓張紹內心隱約不安,是不是自家二兄就不打算給宗族子弟封爵了。

    諸葛玄搖了搖頭,為張紹解釋:

    「少君,就如你剛剛罵那降將是狗,那可敢問這人是不是降的我們?降了是不是讓我們減少了傷亡?這類人多了是不是對我軍有好處?」

    張紹帶着一隊騎兵滿臉嫌棄的看着那出城投降的芮祉一行。

    「藏鋒、隱志、省身、戒欲、求實、慎言、節情、向善。」

    之後,宗族子弟們封賞的事就一直拖下去了。

    一開始張紹也被其人的表象所迷惑,以為他是如軍中典君之流的猛將,但隨後和此人深談後,卻知這人不可貌相,其在黃老之術的研究頗為高深,可能也就稍遜自己的老師陶黯。

    所以,張紹以師事諸葛玄,常備於左右以咨時事。

    「什麼麻煩,軍中就是這樣,直來直去。有啥就說啥,不用藏着掖着。」

    於是,諸葛玄對張紹道:

    諸葛玄卻斂聲說了這樣一句話:

    但他轉念又想,這不可能的?所謂分封不就是親親之封嗎?要屏保宗室,不厚爵宗族子弟,如何可能?

    此刻,張紹被諸葛玄道破心思,臉色一下子就有點難看。

    這個時候,他看到昔日的同學陳誠走了過來,忙藉機轉過頭,對陳誠喊道:

    「元禮,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

    陳誠哈哈大笑,一把就捶在了張紹的胸口上,然後抱怨道:

    「還不是你那好二兄,讓咱隨着我那族兄一起來打這破金墉,還看到那麼一出腌臢事,心情不美麗啊。」


    陳誠話是這麼說,但卻有意無意的在張紹面前露出他腰帶上的金牌。

    軍中制,每戰獲將首者,賞金牌。

    張紹當沒看見,和陳誠又聊了幾句,然後對他道:

    「後面你可以到我軍帳,咱們敘敘舊。現在我還要去找徐將軍傳遞軍令,就不和你多敘了。」

    那陳誠看了看身型雄壯的諸葛玄,然後對張紹擺了擺手,意思了解了。

    隨後,張紹就帶着自己的扈騎去尋徐晃了。

    路上,諸葛玄靠了過來,對張紹悄聲道:

    「剛剛那個陳元禮既然和少君是同學,那正好多走動走動。他那族兄在軍中也是宿將,是個厲害人物。」

    張紹沒吱聲,輕輕一夾馬腹就向着前方的營地奔了過去。

    看着年輕氣盛的張紹,諸葛玄搖了搖頭,苦笑道:

    「少君啊,你日後就懂得某家的用心了。」

    感嘆片刻,諸葛玄也追了上去。

    在徐晃軍中傳了軍令後,張紹謝絕了徐晃置辦的私宴,當即趕回北邙山大營。

    當張紹回來的時候,北邙山大營一片忙碌,到處都有人清理着營地,拔出帳篷,顯然是要遷營了。

    於是,張紹趕緊奔到棘門,他的扈兵和諸葛玄都自覺地留在了棘門外,然後張紹一個人奔進了大帳。

    翻開簾帳,他就見到自家二兄正給于禁、張旦幾個大帥說着話,他不敢打擾,走到了帳篷一邊,和蔡確、郭祖他們坐在一起。

    郭祖看了一眼張紹,悄聲道:

    「去徐將軍那邊如何?」

    張紹親近笑道:

    「我小張辦事哪有不牢靠的道理?已經和徐將軍說了,他們部稍後就退到後面休整。」

    張紹和蔡確、郭祖他們是非常親近的,他從小就長在軍中,二兄的這些親將就是看着他長大的。

    這會,于禁和張旦聽完了張沖的命令,齊齊稱諾,就準備退下。

    張旦看了一眼坐下的張紹,笑了一下,然後就走了。而于禁則非常恭敬的對張紹點了點頭,然後才步張旦之後,出帳。

    見自家兄長忙完了事,張紹急忙問道:

    「王兄,這是要決戰了嗎?」

    張沖笑着看風塵僕僕的張紹,一邊感嘆他的用事,一邊解釋道:

    「沒錯,現在金墉城拿下後,敵軍在城內的動向就全部暴露在我軍眼下,所以要趁早打下京都,我軍頓兵城下不過才十日,周邊的各勢力就已經蠢蠢欲動了。前面剛傳來,那袁紹剛與我軍在廣成關外碰了一下。」

    張紹一聽,隨即罵道:

    「那袁紹也是自尋死路,我們沒去打他,他倒是自己湊上來。打!非把他的屎打出來。」

    張沖看着「粗豪」的三弟,哈哈大笑,然後搖頭:

    「小摩擦而已,已經打完了,前頭說抓到了一個袁軍的重要人物,但辨別不了身份,正往這邊送呢。」

    張紹點了點頭,隨後嬉皮笑臉起來:

    「王兄,這一次給我一個差事,這打京都城可不能少了我。」

    張沖沉思了一下,還真的就給張紹想了個活:

    「你正好替我去迎太谷關過來的人,將那袁軍重要人物提到軍中,咱們得確定一下袁紹到底敢不敢打這一戰。要是真敢上了,這一次我連帶他一併辦了。」

    張紹苦笑,最後還是領命了。

    這個時候,張紹稍微看了一下左右,欲言又止,張沖看到後,皺着眉:

    「哪學得壞毛病,有事直接說。」

    張紹被訓斥後,忙道:

    「王兄,你還是將那諸葛玄掉走吧。這人我用得不喜歡。」

    張紹沒具體說諸葛玄有什麼不好,但張沖也明白他的意思,直接道:

    「這諸葛玄是有才華的,勇力只是一面,主要是其人受過正統的黃老學說訓練,他跟在你身邊可以為方面師。」

    但張紹為難道:

    「那諸葛玄全然一套黃老的守雌之道,我聽得不快意。我就不是那樣的人,聽那些東西越聽越心煩。」

    張沖笑了,於是他說了自己一番成長過來的經歷:

    「小弟,你這是好事。學習的過程本就是一個難受的過程,如果順着本性就可以,那還學習做什麼?你日後是有大事要肩負的,不能只學一些戰場的事情,還要懂這天下的情況,會辦政務。所以不論是黃老還是儒家,亦或是法家,皆要學習。」

    說到這裏,張沖還語重心長:

    「小弟,你現在的學習任務很重。」

    張紹聽了二兄這段話,內心狂喜,尤其是那句「有大事要肩負」更是讓張紹心不能抑。

    他忍耐住,恭敬受教。

    這個時候,張沖又補了一句:

    「不過你要記得為兄的一句話,那就是你要做知識的主人,而不是做知識的奴隸。在你這個位置,總會有一些人用奇思妙智來吸引你。但你記住,不論是什麼知識,他都是沾染蜜糖的毒藥,講述知識的人會引誘你走入陷阱。所以記住一句話:三思而行。如過於難為,就去憑自己本心去行。「

    張紹若有所思,將二兄這段話給牢牢記在了心裏。

    很快,泰山軍就對京都城發起了最後猛攻。

    得益於最近的宣傳工作,城頭上的漢軍士氣非常低迷,又因為鄭泰在城上的高壓政策,漢軍更是人心惶惶。

    自朱儁病倒後,鄭泰全面接管了四面城防,他有鑑於之前金墉城的教訓,將鄭氏一門全部分在了四面城牆上,然後推行殘酷條例。

    其一,連坐法。凡一人縋城逃亡,全伍處斬。一伍逃亡,全隊處斬。

    其二,出首法。凡舉報縋城逃亡者,不僅免死,還能獲其家財妻妾。

    其三,軟禁法。鄭泰將城內懷疑的異己分子全部投入南宮,讓人把守,還將城內的公卿子弟充入軍中,由他統一管理。

    鄭泰無疑是忠於漢室的,所以第三條明顯就是傷害了他這個階層的人,他依然殘酷實行了。

    對於他來說,滎陽鄭氏要麼和漢室一同偉大,要麼一起化為瓦礫。

    沒有折中,沒有乞降,只有背水一戰。

    但不論鄭泰如何想,該來的到底還是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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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宗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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