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漢 第五百二十七章:滅部

    烏延想破天都想不到一個事,那就是榻頓早已經分兵數路逼近了平岡,他也壓根就不會想到,遼東的另外一位烏桓部大人蘇仆延也從遼東趕了過來。

    兩軍合兵潛匿到距離烏延王帳只有不足幾十里的地方,準備對準烏延做突然襲擊。

    為何榻頓要突然對烏延下死手呢?全然是因為烏延守住了柳城到邊塞的通道,他和遼東的公孫度要想成功入關襲擊薊縣,就只能從這條道路通過。

    可問題是,榻頓並沒有把握覺得烏延能不賣他。

    就和張旦不信任烏延一樣,榻頓也不信任烏延。

    此時的烏延也絕不會想到,自己那聰明的騎牆兩望的行為在這一刻成了自己的殺身之禍。

    遼東部大人蘇仆延是和榻頓的叔父,也就是丘居力同時代的烏桓豪傑,在早年就是部落里的頭面人物,在其年輕的時候也常隨遼東屬國尉一起深入草原,襲擾鮮卑。

    但自熹平六年,漢三路各擁兵萬人出塞,然後被打得全軍覆沒後,如蘇仆延等一些烏桓人便知道漢軍再無力干預塞外。

    於是這些烏桓貴酋紛紛回到部落,開始兼併擴張,要在漢室影響力退出塞外的過程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本來他也有一份雄心,要做烏桓人的單于,但可惜他遇到了同時代的丘力居,其才情勇略皆高於他,最後只能蟄伏其下,成了四部大人之一。

    也是到了老了,隨着這在這遼東部大人的位置越久,他反對丘力居的命令更加遵從,甚至現在那榻頓只是以丘力居的名義,就能讓蘇仆延帶着三千騎從遼東連夜趕到柳城集結。

    在得知這一次的任務竟然是對準同為四部大人之一的烏延,其人只是稍微猶豫一下就同意了。

    此時,蘇仆延剛剛殲滅了一股游弋在平岡外圍的小部落。

    這些部落當時見到是同屬於烏桓人的騎從奔來,還熱情的打招呼,詢問他們是要去哪裏打草,然後就被蘇仆延的遼東烏桓給伏殺了。

    這個部落非常富庶,蘇仆延看着那些帳篷內堆積的一些漢人器物和糧俵,不無寒意道:

    「這右北平的烏桓人果然是富庶啊,看來做漢人的狗,到底是有骨頭吃。」

    其人且忘了,二十年前,他蘇仆延也為自己是漢人好獵狗而驕傲呢。

    遼東烏桓人並沒有因為這些部落民同屬於烏桓人而放過,他們按照草原的規矩,將男丁殺絕,然後掠走了婦女和未成丁的小孩。

    那些被殘殺的右北平烏桓人一邊被屠殺着,一邊痛罵着這些遼東烏桓是畜生。

    但不管這些人如何哀嚎,結果都無法改變。

    在屠殺了這支只有五個落的小部落後,蘇仆延命令眾騎向榻頓的位置會合。

    此時的榻頓也剛剛帶着部下們突襲了一支小部落,他倒是和蘇仆延不同,允許這些人投降自己。

    榻頓比蘇仆延更有格局,他知道烏桓人的崛起最重要的基礎就是有多少核心部帳,沒有這個,榻頓這個單于就是真被漢室承認了,那也是個空心的。

    而有了這個,還越多越好,他還用漢室來承認?

    直接就是飲馬中原,引弓之國我自為之。

    這就是實打實的底氣。

    所以,榻頓對這些右北平的部落皆給機會,只這一點來看,其人不知道比蘇仆延強到哪裏去了。

    殺了一批烏延的親信後,這個部落就全部歸順了榻頓。

    但這會榻頓的臉上卻並無多少喜意,因為他隱隱有不安感。

    這不安當然不是來自那個烏延,那人就是他草場上的黃羊,隨手可殺。他的不安是來自於遼東的公孫度和那個駐節在薊縣的張沖。

    此前公孫度的使者韓忠帶來的消息,榻頓後來越想越有點不對勁,那就是如果泰山軍要北伐鮮卑,但為何草原上的鮮卑人卻一點反應沒有呢?

    後面他讓上谷一帶的烏桓部落去草原探查,得知的消息是邊塞附近的鮮卑人正在向着草原深處遷移。

    這一點倒是有點說服了榻頓,因為鮮卑人還是打算效過去的辦法,引泰山軍深入草原,然後圍而殲之。

    也正是這個消息,才讓榻頓下定決心,先拿下那個蛇鼠兩端的烏延,後面再看是否現在入塞。

    而除了對公孫度的不信任外,榻頓對那個太王張沖也有點恐懼,他也是多少參與過一點當年滎陽之戰的,對於泰山軍突騎的能力也是有直接感受的。

    所以他特別害怕,那就是泰山軍是不是虛晃一招,明着要北伐鮮卑人,實際劍指的是自己。

    但從關內傳遞來的情報,無論是泰山軍的大軍集結位置還是那張沖所在,都在反覆驗證了泰山軍的確是要北伐鮮卑的。

    就這樣,榻頓就是這樣糾結着,但最終還是踏上了襲擊叛逆烏延的道路上。

    此時的榻頓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弱,如果他控弦十萬,為草原霸主,那這會擔心的就不應該是自己,而是對面的漢人。

    想到這裏,對於擴充實力就有了更深的渴望了。

    於是,榻頓又問了句:

    「蘇仆延還沒來嗎?」

    他邊上的宮帳武士還沒有說話,那邊就行來一隊騎士,正是蘇仆延。

    蘇仆延這會顛着肥碩的肚子,也不下馬,踱馬走到了榻頓一邊,先是看了一眼殘餘的戰場,皺着眉頭道:

    「榻頓,這些右北平部的崽子,你不殺留着幹啥?」

    蘇仆延個子要比榻頓高不少,這會又居高臨下,加之這個語氣,活像是老子訓兒子。

    榻頓忍住了氣,硬邦邦回了句:

    「他們輸了就是我的俘口,我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難道遼東部大人是要搶我的戰利品嗎?」

    蘇仆延聳聳肩,無所謂道:

    「這當然隨你,只是一個來自長輩的告誡罷了,聽不聽都隨你。你得想一想,為何咱們草原傳統都是這麼做的,難道這麼長的歷史中,就只有你榻頓一個人傑,知道部落人口重要嗎?就是一個卑賤的牧民都知道,帳篷外的牛羊越多越好,咱們這些部大人不知道?」

    榻頓嗤笑一聲,聽不得這種腐朽的話,他岔開話題,問道:

    「找到那烏延在哪裏過冬了嗎?」

    蘇仆延看榻頓這樣子就知道他沒將自己的話聽進去,所以也不再勸。

    他雖然沒有什麼學識,但長久以來的經歷讓他明白一個道理:

    「人勸人難,事勸人易。」

    等着榻頓後面吃過隨意招攬部落的惡果,他就知道怎麼尊重長輩了。

    所以蘇仆延哈了一口氣,然後回道:


    「找到了,那狗崽子躲到了三道溝那邊落帳。」

    沒錯,在蘇仆延眼裏,這烏延就是狗崽子,他們烏桓人剛從漢人的帳下狗成為草原上的狼群沒多久,就又有人帶着族群去投靠漢人,還想去乞食。

    這就遭了蘇仆延的恨了。

    不過他在來了這片平崗的所在後,也不禁暗嘆這裏真的是個過冬的好地方,難怪當年漢人都要在這裏駐城呢。

    只是可惜了,這裏距離遼東太遠,這好地方啊,又要落在這榻頓的手上了。

    榻頓沒意識到蘇仆延的浮想聯翩,他在得知找到了烏延的位置後大喜:

    「令各部不准吹號,隨我一起直殺三道溝!」

    就這樣,榻頓部帶着兩千烏桓游騎並千人左右的遼東烏桓騎一起,向着三道溝狂飆。

    此地距離三道溝已經不過八十里,期間一馬平川,所以榻頓等人一路不停,一人三馬的情況下,只用了兩個時辰便疾行到了三道溝外。

    此時的烏桓人久隨漢人作戰,其戰法已經有了胡漢之長,此刻的狂飆突進正暗合騎兵機動之道。

    當沉寂的三道溝被千軍萬馬的震撼打破時,右北平部的烏桓武士們還在發愣,以為是哪裏來的友軍。

    但當他們警覺的出了帳篷,看得見那平原盡頭出現的黑壓壓的騎軍團的時候,他們就更奇怪了。

    因為這明明就是一支他們烏桓人打扮的隊伍。

    正當他們發着愣的時候,一些小貴種反應了過來,扯着嗓子喊道:

    「敵襲,快上馬作戰。」

    然後這些人才後知後覺的從自家帳篷外牽出戰馬,而這個時候他們的妻兒就躲在帳篷內,擔憂的看着自己的頂樑柱縱馬離去。

    大規模的騎兵出動在這一片闊原上根本遮掩不住,所以這給了右北平部烏桓人有了足夠的時間來準備。

    很快,在下面各帳的勇士提着鐵刃,騎着戰馬,在三道嶺外集結的時候,他們的部大人烏延也酒醒的趕了過來。

    烏延一來就看見對面的烏桓人是榻頓的部落勇士,他當即亡魂一冒,但現在的局勢使他只能硬着頭皮高喊:

    「榻頓,我老實的待在平岡,你何故伐我?」

    此時的烏延萬分期待那榻頓能講道理。

    但他的話就如石沉大海一樣,對面完全沒有任何回復。

    臉色灰青難看的烏延,猛然拔出刀,對着後面的五百多部落勇士高喊:

    「後面就是我們的妻子,是我們的牛羊和帳篷。那些卑劣的遼西烏桓嫉妒我們的生活,要來劫掠我們,你們答應嗎?」

    伴隨着烏延這句話的,是後面零零散散的聲音,然後烏延扭頭一看,就見到不少種落竟然往後撤。

    到了這個地步,烏延直接眩暈,最後痛哭了一陣,然後將手上的馬矟丟掉,接着就下馬跪下了。

    就這樣,只一個衝鋒,烏延棄械而降。

    被華美物質腐化的右北平烏桓早就沒了草原騎士的堅忍,隨着外部形勢的大變,他們只有轟然倒塌一個結局。

    不過相比於上層的被腐化,右北平部大量的勇士卻選擇了繼續抵抗。

    因為他們知道一旦投降,自己和妻兒都將要成為帳奴,一切都會成了敵人的。與其那樣,不如現在和妻兒死在一起。

    所以他們自發組織起來,就在中心大帳附近開始拼死抵抗。

    甚至,他們的妻子、姐妹們也開始拿起了骨棒和弓箭加入其中一起抵抗。

    其中烏延的兒子,末鞬力就選擇了拿起刀劍抵抗到底。

    當他的父親帶兵出去抵抗的時候,他一邊套着鐵甲,一邊呼喊着他的伴當們到他這裏集合。

    這些人都是落長的兒子們,皆被養在中大帳下,是和末鞬力一起長大的。

    所以在聽到少主的呼喊,這些人紛紛拿起兵刃向何末鞬靠攏,他們還找到了幾匹戰馬,但並不打算騎乘。

    有了伴當們的加入,末鞬力勇氣倍增,他連忙令奴隸們將營帳內的大車擺在帳區的通道上。

    隨後,當遼東、遼西兩部烏桓人殺奔來的時候,見通道被大車阻礙,只能下馬步戰。

    看着那些雄壯的烏桓武士,年輕的末鞬力毫無畏懼,高吼一聲:

    「弟兄們,隨我殺!」

    就這樣,在這片狹小的通道間,這群同種的烏桓人爆發着激烈的混戰。

    沒有太多的吶喊或是嘶嚎,只有悶哼受傷聲、刀劍碰撞聲、骨朵砸在頭頂的碎骨聲,弓弦震動聲。

    漸漸的,這群勇悍的右北平勇士因為人數太少頂不住了,其中兩個奔到赤紅一片的末鞬力身邊,然後架着他就上了藏好的戰馬,隨後消失在這片混亂的殺場。

    當最後一個右北平勇士死去後,此部最後的抵抗也結束了,留下了一地的屍體。

    遼東、遼西烏桓人壓根沒有物傷其類的悲憫,在消滅了這夥人後就衝進了帳區,開始劫掠。

    再之後,蘇仆延的遼東烏桓和榻頓的遼西烏桓因為搶奪戰利品而發生了爭鬥,最後榻頓直接將兩邊鬧事的全部殺死而平息。

    等到烏延被戰馬拖着,血肉模糊的帶到榻頓面前的時候,榻頓只是看了一眼,就讓宮帳武士將他吊起,受烏鴉和蒼鷹給叼食。

    孰不知,這烏延竟然還有一個虎子帶着滿腔的仇恨已經逃脫在外。

    聽着高竿上,那漸漸衰弱的慘叫聲,蘇仆延複雜的看了一眼榻頓,對這個小輩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聲音溫柔地恭喜榻頓道:

    「恭喜你除掉了這個狗崽子,要我說,這片地方是真的不錯。」

    榻頓對蘇仆延的示好沒有作什麼反應,而是望着南方關內,突然說了句:

    「一會讓人將戰利品送回柳城,然後咱們就南下到邊牆一帶看看。」

    蘇仆延張着嘴,不解其意。

    卻又聽榻頓再一次改口:

    「不,我們現在就入關。」

    他見蘇仆延還一副納悶的樣子,於是哈哈大笑:

    「來都來了,不去見一下漢人的英雄,那豈不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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