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藍,沒有一絲雲彩。
今日是秦明帝的春季選秀之日。
不同於往年,由於戰事損耗過多,這次的規模沒有往年那般隆重。
高台上佈置了應時的石榴花。
看着眼前的九位女子,秦明帝沒了以往的興致。
藕色紗裙的女子最為動人,但大概率才藝是最差的。
果然到了才藝展現之時,秦明帝微微皺起了眉頭。
音律不准,唱得走調,在太樂署打雜都不夠格!
不過那雙彈奏琵琶的小手如柔荑嫩潔,陽光下的面龐美得發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如花瓣般的櫻桃小口一張一合。
這一刻,似乎唱什麼都重要了。
「晨軒,那位是哪裏人士?」
「回陛下,這位秀女名叫葛靜瓷,是瓦崗葛縣尉家的二小姐,年值十九。」
秦明帝點了點頭,小地方的縣尉,根本記不起名字。
「和朝中大臣可有何關聯。」
「回陛下,三代之內,並沒有什麼親人在朝中做官。」
秦明帝嗯了一聲,直接說道:「給寒兒吧。」
晨軒呆滯片刻,此事絕無僅有。
他的大腦似乎有一絲延後,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反應。
雖說陛下賜配給兒子無可厚非,但這麼多年,秦明帝從來沒有下過這般旨意。
「喏,陛下。」
晨軒退到一旁默不作聲。
終於最後一位秀女也演繹完畢。
秦明帝有些疲憊,擺了擺手,直接說了句回宮。
陛下絕對反常!
晨軒走到遠處的景蘭身旁,交代了幾句便又回到秦明帝身邊。
顯然景蘭也沒想到今日的選秀結果竟然沒有一人入陛下的眼。
而且陛下竟然要把葛靜瓷賜給寒王。
前所未聞!
秦明帝半闔着眼坐在步輦上。
他想殺了甄薔,但沒想到這幾日涿城傳來動亂。
那是甄巍志的管轄領地,這是向自己抗議?
「去掖明宮。」
晨軒微微一愣。
掖明宮是冷宮,裏面關着甄薔。
這是秦明帝登基後第一位被打入冷宮的女子,還是曾經的皇后。
晨軒清了清嗓子,揚聲喊道:「擺駕掖明宮~」
一眾車隊又浩浩蕩蕩地往掖明宮行去。
坐在梳妝枱前的甄薔正對着鏡子發呆。
滿是鏽斑的銅鏡,完全看不清自己的臉。
不過這樣也好,看不到自己的衰老,自己還是剛入宮那會的樣子。
聽到陛下駕到的聲音,甄薔不禁哼笑一聲。
她給自己淡無血色的嘴唇抹上了絢爛的殷紅色。
秦明帝邁着沉穩的步伐走了進來。
「妾身拜見陛下。」
甄薔恭敬地福了福身,依舊是皇后的氣勢。
秦明帝掃過她的臉龐,鮮艷的紅唇倒是可以和今日的秀女一比。
只是這個年紀還抹這種紅色,哪是什麼朱唇玉面。
簡直就是血盆大口!
「陛下,今日的選秀,最終有幾位秀女入選?」
甄薔倒了杯茶奉了過去,往年的選秀都是自己陪着秦明帝。
但這次,她已不再是皇后,更是身處冷宮,完全不知外界的動向。
看着她端過來的茶水,秦明帝直接一掌推翻。
甄薔本能啊了一聲,隨即跪倒在地。
茶杯滾落在地,倒也沒碎,不過飛向牆角的茶盤被砸成了兩塊。
「毒婦,朕怎麼敢喝你奉的茶!」
甄薔低着頭,冷笑一聲。
「陛下的火氣不小呢。」
一旁的老嬤嬤嚇得說不出聲,屏着呼吸輕手輕腳地擦拭地上的茶水。
「你真覺得朕不會殺你?」
「妾身不怕死。反正哲兒都被你貶為庶人,妾身也沒什麼念想。」
秦明帝怒不可遏,明明就是她教出來的好兒子!
「晨軒,掌嘴。」
「喏。」
晨軒對門口的侍衛點了點頭。
啪啪啪的巴掌聲一下一下地迴響在掖明宮。
甄薔也不哭鬧,閉着眼睛任由侍衛打。
不知甩了多少個嘴巴,秦明帝終於抬了抬手。
晨軒尖銳的聲音響起。
「停——」
甄薔頭上的髮簪歪到了一邊,鬢角落下幾縷青絲。
臉頰通紅,右側的臉頰腫得比左側要高。
唇上的紅色變得斑駁不一。
秦明帝睨視着她,這個樣子讓他覺得舒爽了幾分。
甄薔將散落的頭髮捋到耳後,不免又冷笑一聲。
「陛下,若您是想來懲罰妾身,下次直接讓大監帶着侍衛來便是。陛下日理萬機,國事操勞,何必興師動眾地來到此地呢。」
秦明帝冷冷地看着她,原來這就是她卸下偽裝的神情。
「朕真是低估了你。真是,低估了你——」
想起冊子上的名字,秦明帝心如刀割,那些都是他的子嗣!
他長長吐了口氣,重複的問題已經沒有必要再問。
「朕只有一個問題,你老實回答。」
甄薔抬頭看着他,該說的都已經說了,還有什麼可問的!
「你為何要害死自己的親妹妹?」
甄薔冷笑一聲。
「陛下的人也效率太低了。難道他們還沒查到什麼?」
「高豐死了。」
甄薔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陛下殺得太心急了。」
「朕知道你和他有私情!」
「妾身沒有。」
甄薔絲毫不避諱地迎上秦明帝的眼神。
「收起你的演技,朕不會相信你。」
「該承認的,妾身都承認了。妾身沒有做的,自然不會認。」
「你這叫什麼?欲擒故縱?!」
甄薔閉上了嘴,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朕再問你一遍,為何要害死甄靜芷!」
「她腹中不是陛下的子嗣。」
秦明帝垂下眼眸冷哼了一聲。
這女人是什麼話都敢編造!
他慢慢地站起了身,一步跨到甄薔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晨軒輕撫摸手中佛塵,完全不知說什麼好。
嗚嗚——
甄薔的整張臉變成了豬肝色,額頭的青筋爆出,但依舊毫不畏懼地盯着秦明帝。
她眼角的淚水滑落在秦明帝的手背上。
秦明帝眯了眯眼,放下了手。
「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若再不說實話,立馬將你扔到旁邊的內侍省。」
甄薔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掖明宮離內侍省很近,那是處理有過失的宮女之處。
夜晚夜深人靜之時,她能聽到從那裏傳來的悲鳴聲。
奄奄一息,仿佛死前最後的吶喊。
「陛下,那本冊子裏。其他妃嬪都是小產,但是——」
甄薔垂了垂眼眸,她也不想殺妹妹,只是擔心東窗事發,怕牽連整個家族。
屆時即使秦明帝不怪罪自己,但肯定是無望當上皇后。
「給妹妹用的不是去子湯,而是…鶴頂紅。」
說完甄薔閉上了眼,她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那也是她疼愛的妹妹。
秦明帝靠在玫瑰椅上,沒了剛才的震怒。
這是甄薔第一次哭得這般狼狽,就算替哲兒求情時,也努力保持楚楚動人的樣子。
她說的是假的!
秦明帝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
他猛地起身,沉聲道:「回宮。」
步輦剛行出掖明宮,秦明帝立馬說道:「去御書房,宣珍綰。」
晨軒立馬應諾,隨即吩咐一旁的小太監。
不過此時的珍綰並不在宮內宮廳,而是在刑部辦公。
等珍綰進宮後,已是傍晚時分。
「陛下恕罪,微臣來遲了。」
秦明帝擺了擺手,推開了眼前的奏摺,他身子微微向後靠去,閉了閉眼。
「甄薔之事,進展如何?」
珍綰咽了口唾沫,已經連續勞作了幾日,頭髮都快掉光了。
果然老爹比兒子還狠,關鍵是看高豐不爽,直接殺了泄憤。
明明還有許多事都沒交代清楚…
「微臣走訪了曾經在宮中侍奉的宮女,大體也和冊子裏的時間對得上。」
秦明帝嘴唇抿緊,每提一次,他都想從甄薔身上剮一塊肉下來!
「罷。關於甄靜芷,你可查到什麼?」
珍綰皺起了眉頭,他知道當年陛下十分疼愛甄靜芷。
「回稟陛下。關於甄婕妤,微臣覺得當年的死因有些蹊蹺。其他妃嬪均為小產,甄婕妤的記錄上寫着暴斃,似乎沒有小產跡象。」
秦明帝的臉色陰翳得可以滴水。
珍綰硬着頭皮繼續說道:「微臣派人走訪了高豐的祖籍。據說當年有個孿子叫高盛。哥哥進宮不久後,弟弟也去了京城,之後就杳無音訊了。」
「二人祖籍何處?」
「回稟陛下。和甄薔一樣,都來自涿城。微臣查到兩人在當地不算貴胄,但也算中產之家。」
珍綰深深吸了口氣,屏着呼吸說道:「據說高盛當年…和甄婕妤暗生情愫……」
秦明帝怒髮衝冠,抓起案桌上的青玉三鵝筆架,狠狠地向地上砸去。
頓時三隻鵝變成了一隻鵝和一對鵝。
御書房內的太監跪倒一片。
晨軒和珍綰不約而同的喊道:「陛下息怒!」
此刻的秦明帝不止是憤怒,還十分後悔。
高豐殺急了,突然他懷疑死在牢內的可能不是高豐而是高盛!
秦明帝的呼吸越來越急,突然胸口湧上一股血腥味。
噗——
「陛下!」
就在秦明帝身旁亂成一團時,寒王府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秦水寒的臉色也是陰翳得可以滴水,似乎下一秒就會暴雨傾盆。
「景侍郎的意思是說君澤館很有背景,查探不到什麼?」
「回稟寒王,青郎是在君澤館內出事。那日凌晨,客人們都散去後,他便上樓休息。似乎沒過多久便有幾名黑衣人潛入館內。但依微臣所見,青郎所住的那間屋子,窗欄並沒有破損的痕跡,應該是從正門而入。」
秦水寒的眉頭擰得更緊,他記得君澤館的格局,至少傷害青郎的人肯定是得到掌柜的默許。
「那個掌柜,你可查過他的身份?」
景文忍不住擊了下掌,隨即意識到不妥,立馬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寒王恕罪。微臣是覺得您真是太睿智了!微臣也是查了半天才發現掌柜有問題——」
玄風掃了一眼景文。
這位侍郎年紀三十左右,完全沒有沉熟穩重之感,面部表情豐富多彩,所有心情都寫在了臉上。
景文兩眼發光。
「寒王,那位掌柜名叫泰啟桓,他有個遠房表舅,是先帝的大監泰安。雖然微臣不知道有什麼聯繫,不過幸好青郎只是受傷,據說那日之後,君澤館內還有兩位嬖人失蹤了。一位是花魁旭旦,另一位是和青郎關係甚好的鳴立。」
秦水寒的目光沒有剛才那般陰翳,只是靜靜地看着景文,等待他的下文。
被秦水寒這般盯着,景文突然有些不自在。
「寒王,微臣…就查到這些…」
「就這些了?」
景文點了點頭。
瞬間秦水寒的眼眸垂了下來,不過一想到那位掌柜,他也知道這件事沒那麼容易。
「幸苦景侍郎了。」
送走景文,秦水寒立馬飛書給風影閣。
「玄風,青郎的狀態可好?」
「馬大夫醫治的,恢復得還行,只是他的母親恐怕時日不多了。」
「和趙冬升說一聲,讓他保護好青郎,我怕有人要對他下手。」
玄風皺起眉頭,似乎最近的瑣事不斷,沒有一件順心的事。
「是,主子,屬下這就去。」
就在玄風剛準備離去之時,吳管家走了進來。
「王爺。李公公口諭,將秀女葛靜瓷賜予寒王。」
玄風停住了腳步,不由看向秦水寒。
「荒唐!」
「王爺,人已經送到府上了。」
秦水寒冷哼一聲,叫了聲玄風。
「給我更衣,我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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