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是嫁個尋常莊戶漢,平日裏也要多說幾句好話討丈夫開心,何況你嫁給的是九五至尊,人家的女人可多得是;像你這樣說話沒眼色,豈會不得罪丈夫,卻遷怒於我,真是無妄之災!」王文佐心中暗想,他也懶得理會皇后,只是拿起酒壺給李弘斟滿,又給自己倒滿了,拿起酒杯道:「來,再飲一杯!」
皇后見狀大怒,一甩袖子便衝出屋外,隨即走廊上便傳來呵斥和責打聲,顯然皇后是在拿外面的宮女和太監撒氣。
「三郎,你也都看到了!」李弘放下酒杯:「皇后性情驕橫,且獨受寡人寵愛而無子;言辭無禮,不宜為後,寡人慾廢之,你以為如何?」
「此乃陛下家事,非人臣所能置喙!」王文佐沉聲道:「不過陛下可有想過廢后之後復立何人?」
「這個——」李弘沉吟了片刻,卻不說話。
「皇后之位不可久虛,陛下若要廢后,那還是先想清楚再娶何家之女的好!」王文佐道:「還有,皇后之父為侍中,陛下若是廢后,只怕裴侍中也要去職,那何人繼任呢?」
「那就三郎你暫代吧!」李弘道。
「我已掌長安兵權,豈可再代裴侍中之職?」王文佐笑道:「陛下還是另選賢明吧!」
李弘拿起酒杯,稍一思忖:「那楊思儉呢?」
「楊思儉?」王文佐一愣,他本以為天子會在政事堂的群相中選一人替代,卻沒想到對方突然提到楊思儉,難道是對那位楊家小娘子余情未了?這也未免太過兒戲了吧?
「這也不是不可以,不過臣覺得有點太倉促了點,畢竟楊思儉也沒有在台閣歷練過,一下子出任政事堂,只怕外間物議驚駭!」
李弘點了點頭,看上去他對令楊思儉為相這件事上也不是太堅決,拿起酒杯喝了幾杯,便酒意上涌,有些睏倦了。王文佐叫來宮女服侍李弘躺下了,方才出來了。剛出了偏殿,便看到皇后站在門旁,趕忙下拜道:「臣拜見皇后陛下!」
「大將軍,你終於出來了?陛下如何了?」
「陛下已經睡了!」王文佐道。
「那我走了之後,你與陛下說了些什麼?」皇后問道。
面對皇后的詰問,王文佐皺了皺眉頭,笑道:「此乃禁中語,臣不敢泄!」
「難道連我也不行嗎?」皇后面露怒色。
「皇后陛下,泄禁中語可是死罪!」王文佐道:「您若想知,可以直接去問陛下,莫要陷臣於不義!」說到這裏,王文佐躬身拜了一拜,便徑直向外走去。
「你——」看着王文佐的背影,皇后猛地頓足,已經怒到了極點,卻又不敢發作。原來王文佐說的「禁中語」乃是中國古代政治中的一個特有詞彙,指的是帝王在宮內與親近者所說的不公開的話,泄露禁中語乃是古時宮中近臣的一樁重罪,若有犯者多會被處死。
離開天子寢宮,王文佐陷入了思忖之中,方才天子提到廢后和立楊思儉為相之事,着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當然知道天子並不是很喜歡裴皇后,當然,以這位裴皇后的脾氣和容貌,換了自己是李弘也不會多滿意,只是天子登基不久,一下子就把裴居道放到了群相之首的位置,如果廢后的話,裴居道在政事堂肯定是待不下去了,那時權力的分配,人員的進退也都要花費好大一番心思,所以自己當時提醒天子如果要廢后,那就要先把後繼者想清楚。而天子突然說以楊思儉為相,可楊思儉乃是司衛少卿,之前根本沒有在三省任職的經歷,哪有直接為相的道理?難道天子身邊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慕容校尉!」
「末將在!」慕容鵡趕忙應道。
「這些日子天子除了宮廷朝堂之外,還有去了哪些地方,就是過去沒有去過的地方?」王文佐話一出口,就覺得有些不對,正想補充兩句,以表明自己不是想要窺視天子行蹤,慕容鵡已經毫不猶豫的答道:「天子這些日子行蹤與平日裏並無什麼不同,只是每隔數日便會去楊思儉楊少卿府上呆上一段時間!」
「楊思儉府上?」王文佐皺起了眉頭,暗想這楊府也算得上是李弘的傷心地,他沒事去那兒幹嘛?慕容鵡趕忙答道:「天子第一次去楊少卿是與皇后去驪山離宮遊歷,卻中途回來了,便拐路去了楊府,後來每隔幾日便要去一趟,聽說皇后為此十分不高興,還發了幾次脾氣,但天子還是照舊!」看他的樣子,全無泄露天子身邊事情的自覺。
「估計是天子和皇后去驪山離宮的途中鬧的不愉快了,回來的途中想起了那個早亡的未婚妻,便去楊府睹物思人了。對了,我那天夜裏滅了賀蘭敏之的口,天子自然也就不知道未婚妻夜奔的事情。在他的心中楊家小娘子是被賀蘭敏之逼奸而死,所以才會楊府探望,不過就算睹物思人,去個一次兩次也就算了,怎麼會每隔幾日就要再去一次,墳頭有那麼好看嗎?而且也不至於為了個墳頭就讓楊思儉當宰相吧?」
「慕容校尉,關於天子在楊府做了什麼?你知道嗎?」王文佐問道。
「這個——」慕容鵡露出了遲疑的神情,王文佐一看立刻就知道裏面肯定另有隱情:「這裏就只有你我,話出於你口,入於我耳,絕不會有第三人知曉!難道你還信不過我?」
「是!」慕容鵡苦笑了一聲:「大將軍的話屬下自然是信得過的,只是這事小人也只是耳聞,是真是假也不能確定,只怕說錯了話,誤了大將軍的事!」
「你只管說,是真是假,我自能分辨!」
「是,是!」慕容鵡壓低了嗓門,臉上露出詭秘之色:「屬下聽說,那楊少卿有個侄女,與他那位早亡的女兒年齡相仿,容貌也有幾分想像,卻更多了幾分顏色。天子那次從驪山半途回來去楊府時,那侄女正好在楊少卿家做客,在那日之後她便長住了下來,楊少卿更是當做自家女兒一般養,別的小人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什麼都讓你說完了,你還說你什麼都不知道?」王文佐冷哼了一聲,狠狠的瞪了慕容鵡一眼,嚇得慕容鵡低下頭去,一句話也不敢說,片刻後他聽到王文佐的聲音:「這件事情除了你還有多少人知道?」
「回稟大將軍,天子去楊府都是有儀仗的,這種事情一次兩次也還罷了,去得多了又能瞞得住幾個人?」
「我是該說天子太純潔了,還是說他根本不在乎呢?感情整個長安城就老子一個人不知道呀!」王文佐心中不由得嘆了口氣,其實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往大里說就是廢后,往小里說最多將來接進宮裏來,給那位楊家女兒一個妃子罷了。估計也是因為這個緣故裴居道才根本沒往心裏去,畢竟正宮要的是母儀天下,而非爭寵,他女兒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防備這些層出不窮的漂亮女人爬上天子的床,而是自己生下兒子來。說白了,古代又不是一夫一妻制,防是防不住的,生兒子才是硬道理。但裴居道沒想到的是,自己女兒是個草包脾氣,就連李弘這種性格算是很不錯的丈夫都哄不好,弄得李弘起了廢后的心思。
「裴居道還真是聰明一世,最後倒霉在了這個草包女兒身上,真是大丈夫難保妻賢子孝!」王文佐的心中也禁不住有了一點幸災樂禍的意思,這老兒雖然和自己表面上還敷衍的過去,但背地裏也是交過幾次手的。如果李弘真的要廢后,那裴居道肯定要從相位上滾下來了,而以他先前大權獨攬的勁頭,下去後落井下石的小人肯定是不會少的,能夠全須全尾就是祖宗保佑了。
「大將軍!」
「嗯?」慕容鵡的聲音打斷了王文佐的思緒,他回過頭:「怎麼了?」
「您現在是回府還是——?」慕容鵡問道:「太上皇、太上皇后、長公主的事情天亮後總要拿出一個說法來,現在具體天亮最多也就還有一兩個時辰,所以——」
「你說得對!」王文佐點了點頭:「現在去政事堂,今晚當值的是誰?」
「好像是戶部的劉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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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
劉培吉用榻旁銅盆里的水擦了擦臉,不緊不慢的蹲在馬桶上,晚上的空氣讓他裸露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該死,晚餐我吃多了!」劉培吉一邊竭力清空腸胃,一邊想着如何平掉賬薄上的幾組數字,這可是一門極為深奧的學問,非最聰明的人無法掌握。
「大將軍到了,他讓您立刻去見他!」奴僕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來,劉培吉一愣,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大將軍?他這時候怎麼會來?」
「大將軍說宮中有急事!讓您立刻去見他!」奴僕加重了「立刻」的咬字。劉培吉哆嗦了一下,趕忙用竹籌擦了擦屁股,又用木桶里的水清洗乾淨,整理了一下衣衫,就飛快的向外間走去。
王文佐在已經熄滅的火盆旁踱步,身穿紫色羅袍,腰間的金帶上是橫刀和解腕尖刀,刀柄上並無裝飾。「大將軍!」劉培吉小步疾趨而來:「下官未能遠迎,還請恕罪!」
「劉侍郎,深夜來訪,無禮的應該是我!」王文佐轉過身來,指了指一旁的軟墊:「時間緊迫,我們坐下說話吧!」
「是,是!」劉培吉小心的坐下:「聽傳話的奴僕說是宮中有事?」
「嗯,太上皇后已經仙去,太上皇悲痛過度,人事不省,雖然已經延請太醫,但情況也很不妙,長公主也已經重疾過世!」
突然而來的消息讓劉培吉目瞪口呆,他好不容易才從震驚中恢復了過來:「那,那陛下他——」
「陛下悲痛莫名,但龍體無恙!」
「哦,哦,謝天謝地!」劉培吉唏噓了兩聲,游離不定的目光卻表明他心裏並不像他說的那麼悲痛,而是在思考消息的真實性,以及王文佐深夜來政事堂的真實目的。
「我久在邊關典兵,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遇到,劉侍郎你可有教我?」
「不敢!」劉培吉道:「在下是戶部侍郎,長於理財,而這種事情應該是禮部居多。還有,最好也請裴侍中來一趟!」
「嗯,不錯,那就請裴侍中跑一趟吧!」
劉培吉此時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了,他一邊派人去請裴侍中,一邊讓僕役取來茶水,與王文佐閒聊起來:「大將軍,下官有一事不明,太上皇后與長公主兩人為何一個晚上同時去世,之間可有什麼關聯?」
「關聯?」王文佐笑了笑:「宮中之事,我哪裏知道那麼多?只是宮裏怎麼說,我便怎麼說罷了!」
「是,是!」劉培吉覺得額頭上多了一層汗珠,趕忙低下頭去,大將軍的意思很明白: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再問下去,沒你的好處。
劉培吉既然明白了分寸,便不再詢問宮變之事,只是說些有趣的閒話,討王文佐開心。王文佐聽了一會兒,發現這劉侍郎不但口才便給,對於財會和數字有着相當不錯的認識,便隨口問了幾個關於戶稅、勞役方面的問題,劉培吉也對答如流,讓王文佐不由得暗自點頭。
「這麼說來,你覺得江西、浙東、江南諸道的財稅還大有可為了?」
「正是!」劉培吉也知道這是難得表現的機會:「雖然現在河北道才是如今財稅第一,但若真的都完全開發完畢,田野無餘暇,那江西、江南、浙東才是大唐第一,大唐的府庫,將來還是要依靠東南之地!」
「東南之地?」王文佐笑道:「為何這麼說?」
「因為東南之地不但田野肥沃,種稻可一年二熟,且河湖縱橫,利於舟楫轉運,這點不是河北、山西、山東可以比擬的。若是整治的好,每年可運往京師糧米兩百萬石,布百萬匹不在話下,以此資軍,破吐蕃、平靺鞨、新羅東賊何足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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