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小蠻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了嘲諷的笑容:「王郎君你這麼聰明,怎麼會相信金春秋他們編出來的這些鬼話,這可是三個王族,幾百年下來好端端的,突然一下子男丁就死光了,只能連續立了兩個女兒家為王,最後連女人都沒有了,他金春秋只能勉為其難,登基為王。你覺得這可能嗎?」
「呵呵!」王文佐乾笑了兩聲,以化解被嘲諷的尷尬,他當然不會相信新羅人這些鬼話,可問題是新羅聖骨家族的存續與他又有什麼關係,這些又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又何須動腦子去分析這些話的真假?更不要說從現代人的三觀來看,三個家族搞內部聯姻,幾百年壟斷一個國家的權力,這種吃干抹淨的做派,被滅亡明明是求仁得仁,只能說活該了。
「刺殺金惠成的事情應該不止你一個人吧?」王文佐問道:「還有別的人呢?」
「怎麼了?郎君你想要把我們一網打盡?」小蠻冷笑道。
「我和新羅人的關係還沒那麼好!」王文佐笑道:「我只是出於一番好意,不想你被別人利用當成送死的炮灰!」
「什麼意思?」
「很簡單,刺殺這種事情看起來簡單,但實際上是件很麻煩的事情。武器的準備,運輸、人員路線的安排,這些都不是一個人能做好的,你一個姑娘家,又長得這麼好看,不要說躲到那個二層小樓,沒有別人幫忙,進那個集鎮都會被人發現。所以你這次行刺,肯定不是自己一個人臨時動意,而是一個組織的策畫。而刺殺這種事情極為危險,十有八九是有去無回的,會被派去做這種事情的,肯定在組織中的地位不會太高,你說你是新羅聖骨,這就有些奇怪了,你如果真的是聖骨家族成員,那應該被小心保護起來,唯恐掉了一根毫毛,怎麼會被拿來當行刺的耗材?」
聽了王文佐這番分析,小蠻的臉色微變,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但話到了嘴邊便又咽了回去。
「小蠻!」曹文宗沉聲道:「府君說的不錯,你這次若非遇上小乙,便是必死之局,人家如此待你,你又何須替他們保密?」
淚水滑落面頰,少女覺得胸中有塊堅硬的東西破碎了,她開始抽泣:「他們說女孩太柔弱,只有男人才能擊敗金庾信和金法敏這對翁婿,恢復聖骨的榮耀!我說我並不柔弱,他們就讓我去刺殺金庾信的走狗,證明自己!」
「那你就去送死?愚蠢!你可只有一條命!」王文佐冷笑道:「照我看應該是你擋住某些人的路了吧?對不?」
「我不知道!」小蠻茫然的搖了搖頭:「也許吧!可我什麼都沒有做呀?」
「擋路這種事情不需要做啥的!」王文佐笑道:「也許那個組織內部原本就有兩個派別在內鬥,而你的出現打破了原有的平衡,處於弱勢的一派把你拉出來當招牌,而強勢那派自然就只能讓你去死了!而你雖然什麼都沒做,就稀里糊塗的被派去當刺客了,是不是這樣?」
「聽起來好像還真是這樣!」少女驚訝的看着王文佐:「可你明明沒有去過新羅呀?怎麼知道這些的?」
王文佐笑道:「大唐也好,百濟也好、新羅也罷,雖然名字不一樣,但是在這種事情上都差不多呀!我不覺得新羅人會有什麼特殊的!」
「大唐、百濟、新羅?」小蠻喃喃自語道:「那我現在該怎麼辦?他們已經不要我了,郎君你這裏還收留我嗎?」
「我這裏當然要你呀!」王文佐笑道:「但你也不是回不去呀?」
「什麼意思?」
「很簡單,金惠成被你射中了大腿,從當時的情況看,很可能傷到了血管,他這個年紀,基本是活不過來了!這麼說來,你就是行刺成功了,是有功之臣,為啥不能回去?」
「可你明明說強
勢那派想讓我去死呀!我若是回去豈不是送死?」小蠻急道。
「你背後不是還有較弱的一派支持嗎?強勢那派是想讓你去死,但也只能讓你去刺殺而已,沒法直接把你幹掉,說明兩派之間的實力差距並沒有那麼大。你執行了一次必死的任務,還能好端端的回來,再把你派去干第二次,那怎麼可能?再說這一次你回去也不會是一個人了!」
「不是一個人,什麼意思?」小蠻問道。
「文宗!」王文佐對曹文宗道:「你挑二十個人,讓伍小乙帶着,跟小蠻去新羅!」
「遵命!」
「你讓小乙哥和我去新羅?」
「不是和你去新羅,而是奉命保護你的安全!」王文佐指了指自己:「這是定遠將軍,熊津都督府行軍司馬、倭國撫慰大使所下的軍令,你明白嗎?」
「多謝郎君厚賜!」小蠻趕忙拜謝。小蠻經歷這番磨礪,也不復長安時的單純,立刻明白了王文佐這一連串官職背後的含義。王文佐拿出的可不僅僅是這區區二十個人,還有大唐對小蠻聖骨身份的背書,當然,這一背書的效力是有限的,如果小蠻他們落到金庾信和金法敏手裏,王文佐多半就只有棄卒保車,表示自己從來不認識這幾個人;但在「新羅聖骨黨」的內鬥中,這份背書的含金量可是十成十的,足以確保小蠻的安全。
「你先不用急着謝我,我還有些話要說!」王文佐擺了擺手:「金庾信和金法敏都是人傑,金庾信和金春秋更是對新羅有蓋世大功,新羅的人心大義都在他們那邊。照我看那些所謂的「聖骨」黨也都是些鼠營狗竊之徒,怎麼會是那對翁婿的對手?照我看多半是一些對現狀不滿的新羅貴族背後玩的一些小動作,把你們拱在前頭,拿來當和金庾信、金法敏討價還價的砝碼,只要新羅王做出一點讓步,你們立刻就會被交出去處死!」
「那你還讓我回新羅?」小蠻怒道。
「急什麼,你聽我說完!」王文佐笑道:「小蠻,你記得我在長安時住在哪兒嗎?」
「在長安時住在哪兒?」小蠻皺起了眉頭:「金仁問,你是讓我為金仁問做事?」
「不錯!」王文佐笑道:「死者不可復生,亡者不可復存。聖骨制既然已經覆滅,想要再重興已經不可能了。金春秋立下諾大功勞,若我是新羅人,也只會支持金春秋的後裔為王,這就是人心所向,身為智者豈可逆人心而為。不過金春秋可不只有金法敏一個兒子,你若是為金仁問效力,情況就大不一樣了,不但是順勢而為,而且背後還有我,有大唐!」
聽到這裏,小蠻終於完全明白了過來,王文佐這是要她反客為主,讓自己這個炮灰、傀儡反而操縱整個組織,將原本復興「聖骨制」這一目標改為幫助金仁問奪取新羅王位,這不啻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心中不禁有些怪異,低下頭去沉默不語。王文佐見狀,心中已經猜出了幾分,問道:「怎麼了?你不情願?」
「倒也不是不情願,只是我一個聖骨族人,卻要為金仁問一個真骨中人奪取王位出力,覺得有些怪怪的!」
「是有些怪怪的!不過你的同黨口口聲聲說要復興聖骨制,卻讓你這個聖骨族人去送死,這豈不是更奇怪?」王文佐冷笑道:「這其實一點也不奇怪,本來這世上就沒有什麼聖骨、也沒有什麼真骨,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你若是不信就去找一個最鄙賤的奴隸,在他身上割一刀,再給自己割一刀,看看你們之間的血有什麼區別!」
「那,那為何——」
「都是人編出來的鬼話!」王文佐冷笑道:「一小挫聰明人爬到別人頭上後,為了讓自己的子孫後代能夠永遠位居人上,就編出各種各樣的鬼話來,新羅有聖骨、真骨;大唐有五姓七望;倭人有貴種神裔;天竺有婆羅門、剎帝利
。這世上本來就是蠢貨居多,久而久之,自然就信以為真了。」
小蠻茫然道:「既然這些都是假的,那我族人死的豈不是很冤枉?我們現在做的事情豈不是也很荒唐可笑?」
「不,聖骨、真骨是假的,但隨之而來的權力和利益卻是真的。你族人被殺也不是因為他們姓朴,而是因為背後隱藏的權力和財富。現在在你面前有兩個選擇:一個選擇就是留在我身邊,就和伍小乙他們一樣,不過你必須忘記自己是聖骨、是新羅人、還有背負的仇恨,就像一個普通長安姑娘那樣活下去;還有一個選擇就是照我說的去做,不過你要先記住:你爭奪的是權力,是利益,而非什麼真骨聖骨,和你較量的也不是人,而是人形的野獸,如果你忘了,你一定會死的很難看!現在你選吧!」
小蠻陷入了沉默之中,時間過了很久,但王文佐並沒有催促,而是拿起茶杯,耐心的品位茶水的芬芳。
「我選第二種!」小蠻抬起頭,目光明亮,不可逼視!
「很好!」王文佐點了點頭:「文宗,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你告訴小乙,這次去新羅得把他平日裏使氣任俠的性子改改,不然一個不小心,不但他自己沒了性命,還會害很多人陪他一切死!」
曹文宗聞言臉色微變,垂首道:「小人記住了,一定會好好叮囑小乙的!」
「嗯,那就這樣吧!」
待到曹文宗和小蠻出了門,屋內只剩下王文佐一人,他拿起茶壺給自己的茶杯斟滿,喝了一口,水已經涼了,苦澀的味道刺激着神經,讓他愈發清醒。他這次分派伍小乙和小蠻去新羅,權當是一次歷練,若是成了,不但埋下一招暗棋,也打磨了這兩人的性子;若是不成,只當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也沒有什麼損失,反正自己已經叮囑提點過了,若是還是不改,那也只能怪他自己了。
王文佐喝了兩口涼茶,出了偏院,往臥室而來。這時鬼室芸已經離開了,屋內只有一律若有若無的香氣,王文佐仰天躺下,正打算把這幾天的事情復盤一下,檢討一下得失,黑齒常之從外間進來了。
「明公,泗沘城那邊有急使來了,催您回去!」
「泗沘城催我回去?出什麼事情了嗎?」王文佐翻身坐起。
「聽說是朝廷有旨意召回劉都督,以您暫代都督之職!」
王文佐吐出一口長氣,等待已久的消息終於到了,看來門下省是不希望把這麼大的權力集中到我這樣一個「新進」身上,即便是天子和皇后也要廢這麼長時間才能把旨意通過。他搖了搖頭,笑道:「既然是這樣,我們馬上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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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沘城,都督府。
「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都督您待那王文佐如自家子侄一般,將他從士卒中簡拔出來,悉心栽培,可到頭來他竟然給予您的都督之位,這,這簡直是狼心狗肺!」
「是呀!當真是看不出來,他竟然是這等人!」
「也不知道他在長安天子面前說了多少明公的壞話,回來後還是那副恭謹樣子,人心難測呀!」
幕僚們的話語猶如雨滴般四處飛濺,劉仁願卻沉眉閉目,一言不發,似乎什麼都沒有聽到。
「王司馬到!」
外間的通傳聲好似一把鋼刀,斬斷了眾人的議論,一雙雙眼睛聚集到了劉仁願臉上,只見他睜開雙眼,道:「都退下吧,讓我和三郎單獨談談!」
幕僚們仿佛小母雞一般馴服的退下,劉仁願走到堂前,站在官職允許他能站的最低台階迎接王文佐。只見王文佐小步快趨趕到階前,向劉仁願躬身行禮:「卑職拜見劉公!」
「三郎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劉仁願
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抓住王文佐的手臂:「來,我們好好聊聊!」
「遵命!」王文佐上得堂來,兩人分賓主坐下,劉仁願也不繞彎子,徑直問道:「這次朝廷召我回朝,你可知道原因?」
「知道!」王文佐毫不猶豫的答道。
「那為何不預先告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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