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徹處置了馬倌,張神農這才又道:「如今若猜的不錯,定然是蘇凌不知如何吃了那馬肉,馬為病馬,故而才有馬瘟傳人之事發生。不過,好在此馬未與其他戰馬放在一處,這也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蕭元徹點點頭,仍有些許疑問道:「神醫,馬瘟可傳人乎?還有為何並不是所有接觸過蘇凌的人,都染上了此病啊,這卻是為何呢?」
張神農輕捻須髯道:「丞相問的極是,病馬原本不傳人,可人若殺之而食,所用器物不潔,或蒸煮之時火候未至,馬肉之中的瘟毒便不可能全部攘除,人若食之,便有可能染病。但是即便如此,此幾率也不是很大。此次蘇凌染此病,卻是出乎老朽意料之外的,按說他有虺蛇膽易筋鍛骨,馬中瘟毒,絕對不可能如此猖獗,以致蘇凌之病到了如此之地步。老朽方才與他診脈之時,發現其脈象之中隱隱有所異動。細細探查之下,似乎是中毒之像,且此毒未清除不說,還要以毒養毒,否則過些時日,便會毒發......」
「什麼?蘇凌竟然中毒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竟半點不知,而且蘇凌也從未提過啊!」蕭元徹大驚道。
郭白衣忽的想起一事道:「對了,這些時日我跟蘇凌還有倉舒同住,我曾見他服過一枚暗紅色的丹丸,我以為是他所制的補益之藥,所以未曾多問,方才張神醫這般說,我想會不會是那枚丹丸......」
張神農聞言,神情也是一變道:「如此來說,極有可能啊!只是我未曾見過那丹丸,若見了便可探知究竟了......」
張神農頓了頓又道:「除此之外,馬肉性寒之物也,佐以烈酒同食,本可寒熱相衝,可是病馬本就有問題,酒又喝的多了些,加上遷延日久,一直未對症用藥,故此才成如今沉重之勢啊!」
張神農一番分析,不僅蕭元徹和郭白衣贊同,丁晏等十一位太爺也是不住的點頭。
「至於與蘇凌接觸者,並未全部染了這瘟病,卻也並不奇怪,本就馬瘟傳人便不容易,大部分人對此瘟病本就不敏,就算周圍有人患病,一般來說,也不會染上。然而只能是大部分這樣的人,少部分人還是會在多次接觸後,會染上此病的。」張神農一字一頓道。
說着,他望着蕭元徹道:「丞相對我大晉之事,想必知之頗多,大晉方立國之時,高祖皇帝時那場瘟病便是馬瘟傳人引起的,丞相難道不知此事麼?」
蕭元徹想了想,方道:「不錯,我大晉太史官那裏的確有此記載,不過因為那場瘟疫波及的州郡和人數較少,故此書冊之中只有寥寥數筆。」
張神農淡淡道:「不錯,正因馬瘟傳人有限,所以不至於大範圍的爆發,又極為罕見,六百年前大晉立國有一次,今次當是第二次也,所以此瘟疫幾被人忘卻罷了!」
「原來如此......」
「至於士兵之中有近半數人傳染,這也好解釋,一是那馬就算是病馬,蘇凌一人也不可能吃盡,定是和營中某些兵卒分食了,所以有他們傳至各營士兵,由於馬引起的瘟疫的特點,才不至於全軍皆染此病罷了......」張神農不緊不慢的說着。
字字句句,有理有據。不得不讓人信服。
待張神農講完,蕭元徹便當先拱手道:「神醫大才,如今這個情形,當如何做,還請神醫明示啊......」
張神農忙擺手道:「明示不敢,老朽有三個建議,第一個便是之前丞相已經在做的,染病之人切不可與健全之人混處一處,當儘快劃定區域,單獨居住,以免瘟疫波及更多人。」
蕭元徹點點頭道:「此事雖在做,卻更要再明確一番,以免生了紕漏。」
張神農點頭道:「第二,營中將士和城中百姓,皆有染此病者,應統計此病輕症和重症者,無論兵將士卒還是尋常百姓,不得以貴賤區分,當一視同仁,一體救治,將我這大青龍湯多煮上一些,各營輕症者早晚服之,少則三日,多則五日,便可痊癒,同時還要勞煩丞相,將此大青龍湯分發到舊漳城中各患病的百姓手中,亦要囑咐他們用法用量,早晚服用。只是需要牢記,無病者切莫用之。」
蕭元徹聞言,神情一肅道:「張神醫懸壺濟世,扶危濟困,心中裝着大晉百姓,元徹欽佩,這就派人着手進行此事。」
他略略思量,這才朗聲沖門外道:「讓夏元讓和程公郡來見我!」
趁等待之時,張神農又道:「第三,卻是最為辛苦的事情,便是對於那些重症之人,我想老朽牽頭,與十一位太醫妙手一同逐個瞧了,針對他們的病勢,單獨用藥......不知諸位太醫大人,意下如何啊。」
蕭元徹聞言,神色一凜,有些難以置信道:「張神醫,為何要如此行事呢?瘟病本就兇險異常,得者便應當各安天命,自求多福,生既生也,死既死矣,如何還要如此不辭勞苦,一個一個的救治呢?且不說要耗費太多心血和精力,救人同時也要承擔被染病的風險,實在是太過兇險了。再說,張神醫已然如此年歲,真就往返於各營之間,還要穿梭於舊漳城內,料想那重症者雖是少數,但想來也有百千人之多,神醫這般辛勞之下,如何吃得消呢?便是加上這十一員太醫,已是捉襟見肘啊!」
張神農聞言,先是眉頭微蹙,忽的出言反問道:「那依丞相之意,那些重症之人便按輕症之人的方法醫治?只服了大青龍湯便好不成?」
蕭元徹先是一怔,隨即覺得自己說的話的確有點偏頗,便又將話拉了些回來道:「不不,既是重症,便將大青龍湯加頓加量服用,或可有效啊!」
張神農聞言,忽的仰天朗聲冷笑。
蕭元徹有些尷尬,出言道:「神醫何故發笑?」
張神農一擺手,聲音之中原本的謙和淡然已然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難掩的冰冷之意道:「丞相如此安排,又是為我着想,我當然不能不識趣,既如此,我那徒兒蘇凌亦不能區別以待,念他是我徒兒,那便先服了兩帖大青龍湯後,自求多福吧!」
說罷,張神農一拂衣袖,不再看蕭元徹,長身獨立。
蕭元徹一愣,忙道:「這卻如何使得?蘇凌可是我蕭元徹之......長史也,他病最重,怎可如此兒戲呢?於公於私,還要神醫施以援手才是。」
張神農半晌無語,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
蕭元徹臉色忽白忽紅,極不自然。
忽的張神農面色一冷,一字一頓道:「蕭丞相,老朽有一事不明,當面領教!」
蕭元徹忙道:「神醫有何話說,儘管講來!」
張神農這才冷笑道:「敢問蘇凌之命便是命,百姓之命便不是命了麼?難道僅僅是因為蘇凌是丞相倚重之長史,身份高貴,便要全力救治,而舊漳百姓,營中普通士卒,便天生卑賤,命如草芥不成?」
「這.......」蕭元徹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張神農踏前一步,朝着在場十一位太醫一拱手,聲音恢弘,慷慨道:「諸位與老朽一樣,都是大半生鑽研醫道,渴求在此途上精益求精,更進一步。可是,諸位想過為何要如此麼?是學好精妙術,貨賣帝王家,還是指望着有一天憑妙醫之術,光耀門楣,告慰列祖列宗?諸位,你們學習醫道的初心又是什麼?諸位可還有人記得?」
張神農說着,淡淡的看向這十一人。
十一位太醫皆默然愧色,一語皆無。
張神農又沉聲道:「方才丞相所言,其實諸位絕大多數人也是如此一般的想法吧,人生於世,豈能以貴賤而論之?諸位啊,學醫之時,豪情萬丈,壯志凜凜,今日那般初心,為何煙消雲散,半點皆無呢?」
「天下之大,蒼生萬萬,若我等懸壺濟世之人,心亦冷若冰鐵,心疾不除,自疾難醫,何以醫天下也!」
張神農聲音低沉而有力,字字如刀,聽在這些人耳中,他們只覺得如芒在背,心緒難安。
「醫者仁心,若諸位做不到這些,便是醫術再如何精妙,又能如何?背棄天下之人,僅以自身計,這天下又怎有其立錐之地也!」
張神農神情凜然,神色激盪,朗聲道:「今日,張神農既來,無論長史將軍,還是低賤兵民,若天下醫者皆袖手,張神農一人亦救之。老朽力微言輕,但亦知救活一人,那九幽黃泉便少了一個冤死鬼魂!」
這十一位太醫聞張神農之言,彷如天鼓雷音,聲震心魂。
忽的以丁晏為首,十一人皆抱腕當胸,齊聲肅然道:「張神醫國士無雙,仁心仁術,我等亦願追隨,九死不悔!」
張神農聞言,這才神情激動,忽的朝着這十一人一拜道:「老朽張神農,代士卒和百姓,謝過諸位了!」
蕭元徹臉色極為難看,眼神灼灼的盯着張神農。
但其如何也是當世梟雄,見如此狀況,那神情之中的灼灼之色倏忽而逝,竟朗聲大笑道:「神醫胸懷天下蒼生,元徹敬服!如此,便依神醫之言!」
張神農這才朝着蕭元徹微微拱手,可是神情之中卻少了很多方才的親切。
便在這時,程公郡和夏元讓皆走了進來,向蕭元徹施禮之後,蕭元徹這才將方才議定之事向他們交待了一番,又命他們準備相關藥材,熬製了大青龍湯,分發到輕症士兵和百姓手中服用。
二人領命去了。
蕭元徹這才若無其事道:「神醫,蘇凌......」
「包在老朽身上,蘇凌之病,我還需費些力氣,雖仍是以大青龍湯為主,卻還要輔以我之神農七針之法,方才有效,可是,我還要前往各營和城中救治那些重症的士卒和百姓,卻是分身乏術啊,那神農七針每日一次,另外還要隨時關注蘇凌的狀況,以便及時應對。所以當有人寸步不離的照顧他......還要在短時間內學會我這神農七針,如此的人選卻是難有啊!」
張神農說完,所有人皆是一臉的難色。
寸步不離,同處一室,此等辛苦已然常人難為,更是風險極高,說不定便也染了那瘟病,不僅如此,還要短時間內學會神農七針,這便更是難上加難了。
就在眾人皆為難之時。
忽的門口緩緩走出一人。
但見月皎如玉,星河如紗。
那一抹盈盈的綠意,站在星月之下。
綠衣飄蕩,隱隱有光。
是那個喚作月兒的女娘。
她面上的輕紗隱隱,月光中,如夢清動。
她似乎輕輕抬頭,看了看着院中的所有人。
忽的抬頭望着星河漫天的蒼穹。
下一刻,她回首又向那屋中榻上沉沉之人一眼看去。
隔着面紗,看不清她的容顏和眸光。
可是,她卻驀地開口,聲音輕柔,卻帶着萬般執着和堅定。
「蘇凌......我守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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