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弈江山 第七卷馬鳴風蕭蕭,少年正揚刀 第二百五十九章 禍兮福所倚

    夜,舊漳行轅。

    蕭元徹和郭白衣的談話仍在繼續。

    「近些年來,我逐漸老去,身體大不如前,對我那民間的兒子思念卻愈甚。於是幾年前,因我軍要攻打宛陽,我擔心戰火波及蘇家村,所以才有聯絡高文栩主和的想法.....更讓明舒帶着安鍾和奎甲提前到了宛陽地界,一方面是觀察局勢,另一方面暗中查找我那兒子的下落......」

    郭白衣點點頭道:「原來,大兄是這般謀劃的啊。」

    「明舒磊落,又為人仗義,走的是光明正大的路子,是個好男兒,所以此事只能交給他去做,若是交給箋舒來做......」

    蕭元徹講到這不再深說。

    「後來,明舒曾傳信於我,告知他在蘇家村的確尋到了手帶我那鐲子之人,年歲皆能對上,我亦知他如今姓蘇,喚作蘇凌......我心中想念,又怕遷延日久,再生變故,所以大軍提前出征,親赴宛陽,原想着......」

    郭白衣看了一眼蕭元徹,這才淡淡咳了兩聲,以作掩飾道:「既然宛陽一事後,蘇凌與大兄失之交臂,見過他的人,世間便只剩下了那愣頭愣腦的黃奎甲了......」

    蕭元徹點了點頭道:「是啊,原以為再無音訊,後來黃奎甲迴轉,報我蘇凌全家朝青燕山去了,我這才讓暗影司暗中跟隨,加以保護,後來得知他去了南漳,我這才撤回了暗影司......」

    「大兄竟一直在暗中......」

    「不錯......」蕭元徹望着一臉驚愕的郭白衣,緩緩點了點頭。

    「後來,南漳張神農之事,蘇凌讓鄧檀求援奎甲,奎甲找了倉舒,倉舒因有明舒的遺信,對蘇凌頗為好奇,這才求到我那裏,我這才讓天使官汪川前去下令,救了蘇凌。我斷定蘇凌必然不會久居南漳,定會前往龍台,可是,他不過一平凡漁民出身,雖有我這個父親,卻不能以為臂助,故而想到了灞南城的江山評......我斷定,這蘇凌定然親往,所以,我故意假裝未留神,讓倉舒溜出龍台,去往灞南江山評,我知道,他必會遇到蘇凌,倉舒雖年幼,卻有才學,他與蘇凌相遇,定然相試,蘇凌是否是可造之材,便可盡數知曉......」

    「白衣終於明白了,原來當年大兄早就反感那江山評聒噪且空洞,又是清流的噱頭,原打算取消當年江山評的,為何會突然改了主意,在天子面前力主江山評的舉辦......原來這一切,都是大兄為蘇凌計也!」

    郭白衣連番感嘆道:「大兄雖未見蘇凌,卻時時處處為蘇凌鋪路謀劃,大兄對蘇凌的良苦用心、疼惜之意,白衣亦動容啊!」

    蕭元徹擺擺手道:「不能這樣說,這十幾年來,蘇凌一直過的清苦,我對不住他,我這樣謀劃,也算是補償於他吧。」

    「倉舒一試之下,蘇凌果真大才,他返回龍台後,更是在我身邊常常提及蘇凌之才,更是言說他此生以前只敬佩他大哥明舒一人,自見到蘇凌後,已然認為這蘇凌乃是他結義的哥哥,心中敬佩之人,又多了一個......」

    「結義的哥哥?倉舒不知道蘇凌是......」郭白衣問道。

    「倉舒知不知道,白衣你不清楚麼?」蕭元徹反問道。

    「看平素倉舒的言語和對待蘇凌上,他應當是不知情的......」郭白衣想了想道。

    「不錯,明舒辦事牢靠,更知輕重,自然不會把蘇凌的身世告訴倉舒的,不僅是倉舒,便是箋舒亦不知曉......」蕭元徹緩緩道。

    「倉舒定然是不知道的,可是箋舒二公子到底知不知曉......」郭白衣話到此處,卻不再往下再說了。

    蕭元徹眉頭一皺,沉聲道:「怎麼?白衣以為箋舒也是知情的......」

    「白衣不敢妄加揣測,只是蘇凌為人和善,做事有底線,只要不觸及他的底線,他還是很圓融的,所以朝中也好,還是大兄麾下也罷,大多數皆於蘇凌友好。箋舒公子志向高遠,又求才若渴,在用人一途上,與大兄頗為相似,不論出身,只要有所長,皆可用之。所以他府中的幕僚更是幾位公子中最多的,想來蘇凌大才,他與箋舒公子之間,最早並無恩怨,而且聽倉舒講,灞南那次與袁戊謙的衝突,還是箋舒公子及時解圍。所以,按照常理,他倆就算不友善,也不會水火不容......」

    郭白衣這樣一說,蕭元徹也微蹙眉頭,眼神流轉,細細的聽着。

    「可是,似乎箋舒公子從最初見到蘇凌之時,便對他頗多牴觸......到如今兩人水火難容,這不太符合常理啊!」郭白衣似有深意道。

    蕭元徹挑了挑眉,忽的沉聲道:「不管箋舒知不知道,他倆若是兄弟相殘,除非我蕭元徹死了!否則就算皆是龍,也都得給我盤着!」

    郭白衣聞言,這才不再繼續說下去。

    蕭元徹又道:「後來,蘇凌來京,開藥鋪也好,開飯館也罷,甚至要做茶葉生意,為何我會對他如此支持?他不過是一鄉野小子,我蕭元徹可是當時大晉司空,任是他如何出身高貴,我也不可能那樣助他啊,只有一個原因,他是我蕭元徹的兒子......」

    郭白衣點了點頭,忽的又道:「可白衣心中卻還是有個疑問......」

    「但講無妨......」

    郭白衣緩緩道:「既然大兄知道蘇凌乃是大兄之子,若要序齒,怕是蕭府四公子了,為何主公卻對他總是懷疑,且處處提防啊?」

    「原來是這個問題啊......很簡單,我知他是我兒子,他卻不知道我是他生父,宛陽也好,灞南也罷,更甚者龍台,處處皆我之敵眾矣,蘇凌不明真相,我怕他被人所用,故而疑他,所以才有那許多的試探......此乃其一;蘇凌有才,可是無論不好堂、羊肉館還是茶葉,皆為商人生意,商人之道,小聰明罷了,若看他是否有大才,便要拋給他一個又一個的難題,看他如何拆解,如何應對,只有這樣相試,才可以確定他之才如何,此乃其二;蘇凌雖為我之親子,此事除了你我,還有與此事又關聯的人之外,更有蘇凌養父母知曉,他們是否把實情告知蘇凌呢?蘇凌其實心中知曉,索性順水推舟,只做不知,以此達成他自己的目的......他更是我之親子,無論明舒、箋舒還是思舒、倉舒,皆要經過我的考驗,才可以匹配他是我蕭元徹子嗣的身份,此乃其四也,所以,白衣你明白了麼?」

    「原來如此,白衣魯鈍,還以為您只是因為不相信蘇凌,原來您是磨練他......」郭白衣這才拱手道。

    蕭元徹點點頭道:「只是,這諸多事情中,蘇凌也是受了不少委屈的,其實,若是真的序齒,蘇凌本來的名字該是......蕭錦舒......」

    郭白衣點了點頭,默默念道:「蕭錦舒......四公子」

    他似忽的想起了什麼,這才顫聲道:「大兄啊,我終於明白了......」

    「明白什麼......」

    「大兄贖罪,這事情原本是不能當面說明白的,可是......」

    「但說無妨......」

    郭白衣點點頭,方道:「大兄啊,璟舒女公子對蘇凌的情意,怕是大晉滿朝堂的人都知道,那龍煌台一舞,還有蘇凌那首詩,他們更是經歷生死的人,便是丁夫人也......可是只有大兄和我才知道,他們兩個萬萬不可能......」

    蕭元徹長嘆一聲,一臉無奈的緩緩閉上眼睛,低低道:「他們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所以不管怎樣,他們絕對不可以走到一起......」

    「可是......只怕璟舒女公子對蘇凌早就情根深種了啊!」郭白衣一臉的無奈道。


    蕭元徹直搖頭道:「我如何不知,璟舒那丫頭又被驕縱壞了,做什麼事都是過於執拗......若是蘇凌能渡過此劫,帶迴轉龍台後,我只能將實情告知璟舒丫頭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也只能如此了......」郭白衣長嘆一聲。

    雖然郭白衣親耳所聽蕭元徹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說完,可是心中對蘇凌是蕭元徹親子的喝個身份,不知為何,卻還是一時之間有些不太全部相信。

    其實,在當年蕭明舒告訴郭白衣時,郭白衣便有所猶疑,到後來,龍台城門下,他與蘇凌初次相見,更覺得說不上為何,總覺得蘇凌似乎並不是蕭元徹的親子。

    似乎......

    郭白衣心中忽的冒出一個答案,隨即心中也是暗暗一震。

    原因出在相貌上,蘇凌的相貌,身材長短,與自己的主公蕭元徹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相像。

    就算蘇凌再像他的生母,可是他的相貌舉止之中,卻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一絲一毫,哪怕與蕭元徹有一點點的相似之處啊......

    郭白衣心中疑雲重重,可是蕭元徹如此篤定,又有那獨一無二的鐲子作證,蘇凌的身份如何錯的了呢?

    便在這時,忽的行轅院中響起一陣雜亂的的腳步聲。

    蕭元徹和郭白衣同時眉頭一皺,同時騰身站起,暗暗皆想到了。

    怕是,蘇凌不大好了......

    果然,見幾名士兵架着已然不知道如何走路的丁晏一頭扎了進來。

    蕭元徹眉頭緊皺,大聲道:「蘇凌如何了?......快講!......」

    丁晏整個人渾身哆嗦,話音已帶了哭腔道:「丞相......蘇長史他......怕是不行了!」

    「什麼......」蕭元徹眼前一黑,身體一軟,跌坐在椅子上。

    慌得郭白衣忙走到他身旁,出言道:「主公......主公如何了!」

    那丁晏見蕭元徹如此,也是在地上跪爬向前,叩頭不止道:「丞相,丞相保重啊!」

    蕭元徹心亂如麻,淚如雨下。

    半晌,這才神情恍惚的喃喃道:「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看我的兒子......」

    他說的聲音很輕,可是聽在丁晏的耳中如同炸雷。

    郭白衣神情一變,低聲道:「主公,主公慎言啊!」

    蕭元徹一臉慟痛,忽的低聲嘶吼道:「他本就是我蕭元徹的親子,他是蕭錦舒......他不是什麼蘇凌!生前他不能入我蕭家......如今死也不能了麼?」

    「主公......」郭白衣聞言,只得忽的跪在地上,大禮拜上,試圖將處在崩潰邊緣的蕭元徹拉回來。

    「白衣,我說過,我要以世子之禮葬他!......我即刻便將他的身份昭告天下......」

    郭白衣神色連變,一邊行大禮,一邊苦勸道:「主公啊!萬萬不可如此啊......這樣一來,置其他幾位公子於何地?置丁夫人於何地也?此誠關鍵之時,如此一來,大軍軍心如何!主公三思啊!」

    蕭元徹聞言,卻忽的眼神灼灼的看着他道:「白衣,我原以為你懂我,亦以為你和我一樣,不懼世俗眼光,沒想到你竟要阻我!」

    「主公......此事從長計議啊......」郭白衣身體顫抖道。

    「從長計議?蘇凌他等得了麼?難道要讓他至死都不知知道真相麼?我等不了!郭白衣,我偏偏要即刻、馬上如此做,你能如何!」

    蕭元徹一字一頓,臉上除了悲痛,還有滲人的寒意。

    郭白衣聞言,忽的默默朝着蕭元徹大拜了三下,聲音平靜卻有力道:「主公,若您真的要如此做,那便先從郭白衣的身上踏過去!」

    「你!......你也如此逼迫我!」蕭元徹一指郭白衣,忽的一臉悲憤道:「這天下如我身居高位者,便真的就會有更多的無可奈何不成?連親子都不能相認,我做這丞相何用,我要這霸業何益!」

    正廳之內,正鬧成一團,忽的行轅門外士兵跑了進來,剛走進正廳,見如此情形,也不由得怔在當場,一臉的踟躕猶豫。

    郭白衣看得真切,冷聲斥道:「什麼事,講!」

    那士兵這才忙拱手,支支吾吾道:「門外來了一位老者和一個女娘,說是能治丞相營中之病,更能為丞相祛除心頭煩憂......」

    蕭元徹心情已經差到無以復加,忽的一拍桌子,大吼一聲道:「什麼大膽狂徒,這般時候了,還敢跑我丞相行轅招搖撞騙,給我亂棍攆走!......」

    「喏!」那士兵剛想轉頭去了。

    郭白衣忙將他拉住,出言問道:「那老者和那女娘可曾報通名姓?」

    士兵忙回道:「那女娘不曾報名,那老者報了名字,叫做......張神農!」

    「張......!」

    蕭元徹也聽得真而切真,不由得身心劇震,忽的大笑起來,笑的兩眼淚花。

    他忽的一把拉起郭白衣,滿臉抑制不住的興奮和激動道:「白衣啊,白衣,快快同我一起出迎神醫,張神醫親至,蘇凌和滿營病患,皆有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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