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弈江山 第七百七十七章 泱泱大晉,昭昭日月

    「原來這就是你選擇離開的原因?」慕容見月幽幽地看着丁小乙道。

    「是......就是這些原因......」丁小乙說完長嘆一聲。

    「還......有......麼......」慕容見月緩緩地吐出這三個字,每個字之間都間隔停頓了一陣。

    「難道這些還不足夠麼?慕容,只有我離開,才能不拖累你,你才能絕對安全......而我,本就江湖客,自生自滅即我的宿命!」丁小乙低低地說道。

    「丁小乙,你是個懦夫,徹頭徹尾的懦夫!......」慕容見月忽地悽然喊道。

    「你以為你走了、死了、從這世間消失了,一切都一了百了了?你問過我是否願意與你一起承擔你所說的那些痛苦和危險麼?你口口聲聲說憐我、愛我、惜我、疼我......可是你根本不知道,相比於那些被追殺、被算計、你的獨自離開,才是對我最大的傷害!」慕容見月聲音淒涼,淚流滿面。

    「慕容......如果沒有我,你的生活還是會回到原本的安寧,勾欄唱曲,湖中泛舟、花叢春睡......而我只能帶給你無盡的追殺和危險!你所配者,絕非你的良人!既然你與我之間本就是個錯誤,那便讓我這個將死之人,結束這個錯誤!」丁小乙顫聲道。

    「勾欄唱曲,湖中泛舟、花叢春睡......多麼美好的事情啊......」慕容見月悽然一笑,「可是丁小乙,你真的以為我在乎的是這些麼!你所說的那些所有的美好,那些都沒有你啊!......」

    「罷了......丁小乙,你說你影響我,所以你放棄我......直到今日,我慕容見月方才明白......我苦苦追尋你的執念,到頭來真的那麼的可笑......」

    慕容見月滿臉的失望和破碎。

    「自今日起,我慕容見月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有你沒你,都無所謂,我接受世事無常,接受分道揚鑣,我承認自己有委屈,但沒怨言,撐一把破傘,還不如淋雨!」

    丁小乙苦笑,仰頭看着漆黑的蒼穹和慘白的月光,無聲流淚。

    「若知今日陌路,你我更被情字所傷,還不如當時毒發之時,真就死了的好......」

    丁小乙低低地說道。

    「打住!打住......兩位都平復平復心情啊......我是來說和你們的,可不是讓事情變得更糟糕......慕容姑娘,蘇某知道你委屈,小乙啊,我也知道你的苦衷......可是你們畢竟都是彼此愛過之人嗎,對不對......何必再糾結往事呢?就如這漆黑的夜色,就算再黑暗,總也要迎接天亮的是不是......」蘇凌見這兩個人越說情緒越加不對,趕緊打圓場道。

    這兩人一個低泣,一個望月,皆是無言。

    蘇凌有些莫名的氣惱道:「哎,我說我這是圖什麼,放覺不睡,大晚上的跑這裏吹冷風,聽你們叭叭叭的說個沒完,結果兩個都不說話,不表態了......得了,那我不管了還不成麼......」

    蘇凌沒好氣地瞪了丁小乙一眼。

    丁小乙這才勉強收拾心情,朝蘇凌一抱拳道:「讓蘇督領看笑話了......」

    蘇凌擺擺手道:「丁小乙,不如這樣,你倆的事兒,一會兒你倆找個沒人的小樹林自己掰扯去,是薅頭髮撒潑,還是拽衣服泄憤的,怎麼解恨你們怎麼來,我也管不着......但是我還是有幾個正事問問你們......問完我就走!」

    丁小乙點點頭道:「蘇督領請講!」

    「這第一個事麼,丁小乙,你都說了你都要毒發身亡了,可為什麼直到現在還好好的,而且你脈象之中早無中毒跡象了呢?」

    「唉!......」丁小乙口打唉聲,「我離開揚州之後,順江漂流,期間又遇到了幾小股仇家尋仇,萬幸的是都被我殺散了......那毒也是發作得越發頻繁,好在我還有些內力修為,靠着運轉內力,強自將毒壓住......船順江漂流嗎,陰差陽錯的將我又帶回瞭望江......於是我乾脆棄舟登岸......在望江城轉了幾日,終於百日斷魂沙之毒,再也無法壓制住......」

    「我雙眼一黑,昏死在望江城的山野郊外......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我竟再次悠悠轉醒......卻發覺我身在一處茅屋之中,躺在一個大榻之上,身邊還有三個人......」

    「是他們救了你?這三人是誰?」蘇凌問道。

    「昏昏沉沉之中,我看到這三人兩個公子打扮,一位白衣,一位青衣,還有一個是個油脂麻花的老叫花子,手中執着一根竹杖,竹杖上還繫着一個破葫蘆......我雖然口不能言,但心中清楚,該是他們三人救了我的性命......」

    蘇凌心中一動,已然將這三人的身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我就這樣在榻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三日,那兩個公子和那個老叫花子衣不解帶,寸步不離的守着我,那老叫花子頗通醫道,總是為我診脈後,吩咐青衣公子去城中買藥回來,然後煎了藥,那白衣公子親自餵我服下......」丁小乙直到現在說起來,眼中還是一片感激之情。

    「第四日清晨,我已經大好了......便早早起來,在榻上打坐,遠轉內力,探查之下,便發覺我體內的毒素早已被祛除了七七八八,剩下的早已不足以致命了,只需一些時日,憑着我的內力,也能將餘毒逼出來......」

    「我心中感激,那兩位公子和那個老叫花子這時從外面走了進來,我趕緊下榻,朝他們拜謝,卻被白衣公子親自攙扶了,言說,天下人管天下事,何況我是一個有難之人,無須向他們道謝......」

    丁小乙一臉的緬懷之意道:「那位白衣公子,劍眉朗目,星眸如玉,溫文爾雅,謙和有度,鼻似懸膽,口若塗脂,端得是儀表堂堂!」

    「當然,這些都不是最吸引我的,吸引我的是他身後背着的那柄長劍,端得是劍氣凜凜,雖然鋒芒盡斂,但卻給人一種說不出來扥古拙殺氣,相比之下,我那溫魂劍卻是遜色了不少!」

    蘇凌一笑道:「這不奇怪,那柄龍刎劍,我卻是見識過的,確非世之凡品啊......」

    「蘇督領......您竟然見過他......」丁小乙驚訝道。

    「那是很久遠的事情了,那個人......我雖與他有一面之緣,但每每想起,卻仍舊十分懷念啊......也許這世間懷念他的人,除了你我,還有更多人的......那個人才真正稱得上光明正大,至純至真之人啊......」蘇凌嘆息道。

    「後來我細問之下,那三個人方報通了名姓.....那個老叫花子,的確是個醫道頗高的杏壇妙手,我身上的毒都是他配製湯藥祛除的......他叫.....叫什麼......化的......」丁小乙想了想道。

    「他叫元化......是我蘇凌醫道上的師父......」蘇凌緩緩道,滿心是對那個談笑風生,不修邊幅的老叫花子的思念之情。

    飛蛇谷一別,那個曾救過我蘇凌性命的師父啊,您現在在哪裏呢?過得還好麼......可因為沒有銅板,打不到酒吃呢?

    蘇凌想到這裏,端的是又想笑,又覺得心酸。

    一切等戰勝沈濟舟,我一定要尋訪到我元化師父的消息,把他接到龍台城,我天天陪着他吃酒!

    蘇凌暗暗地想着。

    「不錯,就是元化神醫!未成想蘇督領竟是元化神醫的高徒......受小乙一拜!」

    蘇凌趕緊將他攔了道:「是我師父救的你.....小乙,你不用謝我的......當年我師父元化也救過我一命......」

    丁小乙點點頭道:「元化神醫見我好了,便又留下了一些藥,叮囑了一番,方才執了竹杖,喝着那葫蘆里的酒,還哼着小曲走了......我又問那兩位公子的姓名,方才知道,那位青衣公子名喚蕭安鍾,白衣公子名喚蕭明舒......」

    「果真是大公子啊......這也是你說,為何是大公子蕭明舒救你的原因罷!」蘇凌道。

    「是的......是明舒公子求元化神醫出手救我,而且我昏迷這三天,明舒公子寸步不離的照顧我,幾乎很少睡的......當時大公子他們也未隱瞞我,向我言明了他們一個是當時的司空蕭元徹的侄子,一個是蕭元徹的長子......」丁小乙道。


    「那時蕭明舒要求你加入暗影司的麼?作為他救你的回報......」蘇凌問道。

    「不不不,蘇督領,不是要求,而是提議,加入不加入的一切遵照我的本心行事,大公子說了,他定然不會勉強,但是他的確發現我有些功夫,確實是暗影司合適的人選......」丁小乙道。

    「於是你就同意了......?」

    「不,起初我是十分猶豫的,甚至想要斷然拒絕......」丁小乙道。

    「其一,我乃江湖客,浪跡大晉各地,性子懶散慣了,當官不自在,我一輩子都未曾想過什麼學得好武藝,貨賣帝王家......所以內心是極為排斥的;其二,暗影司的性質,是情報暗殺組織,更是直接隸屬蕭元徹的,那蕭元徹世皆有言,早有不臣之心,上欺天子,下壓群臣......小乙對他沒有什麼好印象......」丁小乙道。

    「呵呵......」蘇凌淡淡一笑,「那你為何還是最後選擇加入了暗影司......」

    「因為大公子說了一段話,那段話讓我頓覺醍醐灌頂,牢記到現在!他說,這世間親眼所見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實的,也不一定是最後的真相,或許那些只是希望讓你看到罷了,何況聽到的呢?這世間人言可畏,黑白難辨,有的時候悠悠眾口,不奢望他們心懷好意,便是沒有什麼惡意,都不敢奢求......所以丁小乙,只有你真正的去了解一個人,一件事,那些人,那些事才是你心中最終的模樣,否則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妄的中傷!」

    蘇凌擊節贊道:「此言當浮一大白!」

    丁小乙也是十分感嘆道:「大公子還告訴我,如今亂世,是非對錯,黑白顛倒,若只用尋常手段,或許連自保都不能,所以,他統領的暗影司,並不戕害百姓,只是亂世當有非常手段,先在暗處自保,方能撥亂反正......這才是他創立暗影司的真正目的!」

    「原來如此......我就說嘛,大公子蕭明舒乃是天下一等的胸懷坦蕩之人,絕對不能創立這樣一個沒有人味的暗殺組織......現在的暗影司,只是繼承了蕭明舒初衷的皮毛分毫啊......」蘇凌搖頭嘆息道。

    丁小乙默然不語,嗟嘆連連。

    「最後,大公子看着我,鄭重其事地說,丁小乙你要信我,就留在我的身邊,我要你親眼看看,我蕭明舒將開創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朗朗乾坤!」

    「他說,他希望有一天人人有飯吃,人人有工做,人人酬勞相配,人人身份平等,人人遠離殺伐,人人平安到老......」

    「人人有飯吃,人人有工做,人人酬勞相配,人人身份平等,人人遠離殺伐,人人平安到老......」

    蘇凌喃喃地重複着這句話,眼中閃着熠熠的光芒。

    蕭明舒啊,何不早識君,識君君已逝。

    遺憾,莫大的遺憾啊!

    「於是那一日,小乙心悅誠服,拜服在大公子腳下,成了一名暗影司的暗衛......」丁小乙說完,長舒了一口氣。

    「這便是小乙以前的過往......」

    蘇凌點了點頭道:「只是,小乙,依你之功夫,為何不在總司當差,怎麼來到了這偏遠的天門關呢?」

    丁小乙長嘆一聲道:「是小乙犯了暗影司的律法......小乙跟隨大公子約有兩年,那一日大公子告訴我要與安鍾公子和奎甲將軍暗入宛陽,促成宛陽孫驍歸降,我原本要跟着,大公子卻不允,說讓我跟隨主力人馬同往,他們也只是打打前站......可是,蘇督領,宛陽血戰之事,蘇督領,你知道吧......」

    蘇凌惋惜地嘆了口氣。

    「那一戰,大公子和安鍾公子皆死難......我當時在暗影司中,掩護着司空主力殺出重圍,聞聽明舒公子死難,彷如晴天霹靂......」

    丁小乙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卻仍舊在說話道:「那一刻,我肝腸寸斷,感覺天都要塌了......我不顧一切,奪了一匹馬,向宛陽城的方向衝去......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宛陽只有戰後死去如山的士兵屍體和滾滾的硝煙......我發了瘋一般的尋找大公子,丁小乙不能讓大公子就那般的一個人死在宛陽城,屍骨無人來收......」

    「可是,小乙無能啊,終究沒有尋得大公子的屍身......我失魂落魄地返回暗影司中,卻被當時還是暗影司副總督領的伯寧責罰,因為暗影司的律法寫得清清楚楚,暗影司的首要任務便是保證主公蕭元徹的安危,哪怕赴死,也絕對要保證他的安危,其他的人,無關緊要......而我卻無視暗影司律法......獨自離開......雖然是為了去尋大公子的屍身,但法不容情,更不徇私......按照暗影司的律法,小乙罪當伏誅......可是大家都感念大公子,對於大公子的死,整個暗影司哭拜於地,人人泣血......因此伯寧大人法外開恩......將我調離京都,遠赴天門,戴罪立功......」

    「什麼?竟然還有如此荒唐的律法麼?難道為了某一個人的性命,便要不顧更多人的死活?這律法不是為了彰顯人間正道,人間真情麼?為什麼會這樣,小乙你何錯之有?你只是想取回大公子,還是他蕭元徹親兒子的屍骨啊!這也有錯?重情重義竟然是罪過!簡直豈有此理......」蘇凌氣憤不已道。

    「沒有辦法,暗影司的律法就是如此......大公子在時,就有意地糾正這律法中失之偏頗之處,只可惜,隨着大公子逝去......不僅是這各部堂衙門、暗影司屬的律法,便是整個大晉刑律法度,都愈發的偏激和不合理了!」丁小乙無奈地搖頭。

    「我這半生所見,強人欺壓好人,好人被欺負至死,強人照樣逍遙法外,而一旦他們還手反抗,輕則流刑,重則家破人亡,子耀、阿政皆如是!大晉律法?笑話而已!」丁小乙滿是不甘和憤慨道。

    「《大晉刑律科》,一共四百五十二條律令,五萬六千六百八十一個字,從頭到尾不就寫的是四個字:公平正義嘛!

    律法是讓壞人的犯罪成本更高,而不是讓好人出手的代價更大。」

    「法,不能向不法讓步!」

    蘇凌霍然站起,負手而立,面對蒼穹,字字句句,鏗鏘憤慨的說道。

    他聲音漸漸地平緩下來,卻依舊擲地有聲道:「曾經我讀到過一段話,真正強大的王朝,是在太平盛世有侵略別國的實力,卻選擇相安無事;是一國之內,耕讀傳家,人心凝聚;是人與人之間的互為卯榫;是每個遠遊人與家鄉人從未人心疏遠,是讓更多不曾讀過聖賢書的人,都在做那不知書也達理的事!」

    「泱泱大晉,昭昭日月,卻竟連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麼?」

    這白衣少年,聲音昂昂,白衣勝雪,風吹動他的髮絲,黑暗中,他一身雪白,仿佛照亮了四周方圓。

    丁小乙訇然抬頭,看着眼前這器宇的少年,一剎那,有些恍惚。

    他的眼中,眼前這個白衣少年與當年的那個白衣公子的身影,竟恍恍的重合融匯在一起,成了一個人的模樣。

    「小乙啊......」蘇凌緩緩回頭,眸中有光,「你放心罷,你也不必自責,奎甲將軍和我已經找到了明舒公子,此刻他已然在三河鎮的大山之間,永遠的安睡了!」

    「真的麼?蘇督領沒有騙我?」丁小乙一臉的驚喜,霍然站起。

    蘇凌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坐,又道:「若有機會,你我同路,去大公子的墳前,燒幾張紙吧!」

    「好!」

    蘇凌平復了一陣心情,這才又問道:「小乙,這些事情我都已經清楚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既然知道了我去不羨仙之事,為何還要在我返回陰陽教的路上密林之中,穿了黑衣,暗中跟蹤,被我發覺之後,你我還交了手,後來你扔給我一張字條,示警與我,讓我不要去不羨仙......你是如何知道我去不羨仙會被碧波壇的人截殺的......」

    一句話,慕容見月的神情也變得驚訝起來,看着丁小乙道:「丁小乙,莫非你早就知道我......們碧波壇的行動計劃了不成?」

    丁小乙一臉疑惑,看了看慕容見月,又看了看蘇凌道:「蘇督領......這話從何說起的?小乙是跟蹤了蘇督領,但是是在蘇督領前往不羨仙之時啊,而且小乙並未潛藏在什麼密林之中,更未穿了黑衣,與蘇督領動過手,那什麼示警之事,更是無從談起啊......」

    「什麼?」

    蘇凌聞言,心頭一凜,眉頭緊緊的蹙了起來。

    難道真的不是丁小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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