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無盡的黑,將一切的黑暗和詭譎掩藏得無跡可尋。
中軍大帳的人早已散盡,一切變得死寂而空洞。
連最後的一絲燭光,在蠟燭燃盡後,也悄無聲息地熄滅了。
黑暗之中,好像這裏從來沒有人來過。
一道黑影如落葉般緩緩地飄落進帳中,無聲無息,彷如鬼魅。
「你來了......」
沉沉的黑夜中,傳來沉沉的話音。
「屬下......」那個黑影稍一遲疑,剛說了這一句話。
大帳的燭光驟然亮起,一切無所遁形。
在黑暗和燭光交錯的邊際,赫然映出蕭元徹的身影。
他似乎隨意地坐在那裏,看着眼前的黑衣人,神情並不顯得意外。
「交待你的事情,可辦妥了?」
蕭元徹眼睛望着跳動的燭光,並不看他,隨意地緩緩開口道。
那黑衣人朝蕭元徹近前緊走了幾步,單膝跪地,抱拳小心翼翼道:「屬下已經辦妥了,特來向主公稟報......」
說着,他緩緩將罩在頭上的巨大黑色帽子摘了下來。
若是許驚虎在場,定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個黑衣人不是旁人,正是許驚虎視為心腹的,曾在此人幼時淪為乞丐後,收養的那個秘密死士——許耽。
可是,為何他會出現在蕭元徹的面前,又如此畢恭畢敬地喚蕭元徹為主公。
這一切,許驚虎不知道,他就算知道了,怕是也定會百思不得其解。
「很好......許驚虎信中寫了什麼......你可記下來了?」蕭元徹開口問道。
那許耽向前跪爬了幾步,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陣。
蕭元徹的臉色越發寒冷,眼中殺機陡現。
「那個混賬東西,實在可恨!可殺!」蕭元徹一字一頓道。
「只需主公一句話,屠他如屠豬狗爾!」許耽抱拳道。
蕭元徹半晌無語,低頭沉吟。
許驚虎所作所為,早已與他離心離德,便是殺他千次萬次,也是他罪有應得。
可是,蕭元徹驀地想起往昔,那個大漢曾是自己的左膀右臂,與黃奎甲並稱蕭家二猛,作戰勇猛,悍不畏死,對自己又忠心耿耿。
更難能可貴的是,這許驚虎跟黃奎甲最大的不同是,他還有足夠的頭腦。
一度,自己認為許驚虎將擔當軍中大任,只是,現在......
當年,王熙手下頭一員的驍將,天戟戰神段白樓奔襲自己的大本營充州,左右望風而逃,蕭元徹身陷死地,是許驚虎背着他,殺透重圍,救了他的性命。
更因此戰,蕭元徹呼他為吾之虎奴!
當年,他也是同我出生入死的人啊!
蕭元徹念及過往,忽地有些捨不得殺他了。
「人心......終究會隨着年紀一同老去,也一同改變啊......」蕭元徹眼中的殺意逐漸地熄滅。
「罷了......如今正是兩軍交戰之時,若是就這麼殺了他,於軍心不利!......再說,我有千個萬個殺他的方法,無須你插手......許耽啊,你可明白?」
說着,蕭元徹不動聲色地盯着許耽。
許耽心中一凜,忙叩首道:「屬下......明白!」
「行了,我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回到許驚虎身邊罷......但你要記住,給我盯住他的一舉一動,一旦有所異常,速報我知!」蕭元徹沉聲道。
「喏!」
許耽轟然應命,緩緩地退了出去。
許耽走後許久,蕭元徹依舊仰臥在軟椅之上,不言不語,望着大帳的穹頂。
燭光將他孤寂的影子,拉得好長。
不知何時,那大帳中的燭光再次熄滅,一切再次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黑暗中,似乎傳來一句悵然若失的話音。
「深秋時節,這夜風竟也如此冷了麼......」
............
灞城。
蕭箋舒自回到灞城後,便派金猊衛將獨孤裊裊和溫褚儀秘密的送回了龍台,然後便去見了徐文若。
徐文若和其子徐畿皆在,三人寒暄一陣,蕭箋舒將舊漳之事,簡要的同徐氏父子說了一遍,只是說到父親命自己再次返回灞城後方時,臉上抑制不住的沮喪。
徐文若似乎並不感到十分意外,只是淡笑告訴蕭箋舒,無論人在哪裏,想要發揮作用,擴大影響,都能夠做得到。
他又告訴蕭箋舒,督糧籌集輜重等事宜,龍台朝堂有他,而蕭箋舒所做的是,全力保障灞城到前線的運糧路線的暢通,及時調配人手,保障大軍無後顧之憂。
他更說,已然料到蕭元徹有此安排,自己已然將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擬了個大致的規劃,說着,將幾張紙遞給了蕭箋舒。
蕭箋舒正看之時,那徐文若便徑自的緩緩離開了。
惟留其子徐畿相陪。
徐畿待父親走後,才問起為何蕭倉舒也跟着回了灞城,按常理,蕭元徹絕對不會放他離開前線的。
蕭箋舒冷笑幾聲,壓低了聲音跟徐畿耳語了一陣。
徐畿這才點了點頭,似有深意道:「既然四公子回到灞城了,那就好好的留在這裏罷!」
說着,兩人相視而笑。
其後的日子,蕭箋舒時而去往龍台,親自向朝廷督糧,時而在灞城,一則訓練守備軍,二則督辦各項後勤事務,倒也忙得充實勤懇。
只是蕭倉舒卻顯得無聊了許多。
無論是龍台,還是灞城諸事,自己這二哥皆以他年歲小,事情重大為由,不讓他插手。所以,他倒是成了整個灞城最閒的公子了。
由於蕭箋舒自來了灞城,在訓練後備士卒上,多親力親為,更幾乎場場教軍場演兵都不落下,甚至更是親自下場調教,他在那些後備士卒的眼中心中,威望愈高,有口皆碑,皆稱其愛兵如子,少有的好統帥。
且說,這一日正是艷陽高照,少有的好天氣,秋高氣爽,微風不燥。
蕭箋舒再次大聚灞城守軍和後備軍於教軍場中,一番訓話說的是豪言壯語,激情彭拜。
這些士卒部將各個熱血澎湃,臉上皆有仰望之色。
待蕭箋舒訓話後,便吩咐擊鼓開始操練。
一時間呼喝震天,軍威凜凜。
蕭箋舒更是親自下場,時而糾正後備軍卒的搏殺動作,時而親自在高台之上做示範,忙了個通身是汗。
正操練間,蕭箋舒在高台上遠遠看到,教軍場外信步走來一個身影。
蕭倉舒?他怎麼自己來了?
看來還是不想閒着啊......
蕭箋舒心中如是想着,臉上卻滿是親熱姿勢,三步兩步下了那高台,快步走到蕭倉舒近前,親熱地拉住蕭倉舒的手,笑道:「四弟怎麼得空來這裏了?」
蕭倉舒嘆了口氣道:「二哥,老也不讓我做些事情,什麼事都自己承擔,倉舒心中不忍哥哥如此勞累,總想做些什麼,幫幫二哥......這幾日閒的發悶,自己實在無聊,這才未曾稟報二哥,自己來這教軍場看看熱鬧,打發打發煩悶......」
蕭箋舒笑吟吟道:「咱們兄弟中,倉舒你最小,當初大哥在時,便說過,大哥在家時,就由他好好照顧咱們弟兄,大哥離家時,我便是你們的兄長,要為你們安排好所有的事情,照看好你們所有人......現在父親在前線,大哥亦不在世上......倉舒啊,你是我小弟,怎麼能讓你去做事,二哥圖清閒呢......」
蕭倉舒拱手道:「二哥疼惜倉舒,倉舒心裏記着呢......可是,總是讓我閒着,何時倉舒才能進步呢,不說其他,讓我學一些,也好早日幫助二哥不是!」
他這話說得天真純粹,神情自然,大約是發自肺腑。
蕭箋舒點點頭道:「也罷......四弟既然想看這些士卒操練,便隨我登上高台去看,那裏敞亮,看得也清楚......這裏刀刀槍槍的,大多數又都是新兵,萬一一個不小心,傷了四弟,我如何向父親交待呢......還有,下次小弟若想來,提前跟我說,我派人接你去.....灞城本就不安全,你是不知道,暗地裏有多少眼睛盯着咱們呢......」
蕭倉舒忙點了點頭道:「就聽二哥的......多謝二哥.....咱們去高台上去!」
說着兩人手拉手,談笑着朝高台上去了。
旁人眼中,好一對兄謙弟恭的親兄弟......
操練持續了約有一個多時辰,蕭箋舒不經意抬頭時,忽的看到教軍場外,塵土飛揚,一匹快馬四蹄蹚帆,飛奔而來。
馬上坐定一員將,正是金猊衛都督(私稱,非正式)倪金。
蕭箋舒心中不由的一動,表面之上卻仍舊如常,跟蕭倉舒指點着那些操練的軍卒,興致不減。
卻見倪金翻身下馬,早有士卒將馬牽走,他三步並作兩步,飛奔向高台之上,來見蕭箋舒。
「公子......」倪金抱拳剛想說什麼,卻見蕭箋舒一擺手道:「大軍操練,我四弟興致正高,有何要緊事?且等一等再說!」
說着微微地以目示意倪金。
倪金這才看到蕭箋舒近旁的人,正是蕭倉舒。他頓時心知肚明,閉口緩緩地朝後面退了兩步。
蕭倉舒正全神貫注地看着士卒們操練,似乎對面前來人並不十分關注。
蕭箋舒陪着蕭倉舒看了一陣,這才道:「倉舒啊,軍中似乎有事,我且去問問倪金,稍後過來陪你......」
蕭倉舒眼神不錯地看着士卒操練,擺擺手道:「二哥自去,不用陪我......」
蕭箋舒這才來到倪金近前,低聲道:「隨我來!」
倪金一低頭,跟着蕭箋舒來到高台一角。
蕭箋舒這才低聲道:「這時前來,有何事?」
倪金眼中滿是激動之色,強自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深吸了一口氣道:「公子......前線來信......」
蕭箋舒微微訝然道:「前線?何人寫的信?送信之人在何處?」
倪金低低道:「送信之人公子當認識,乃是許耽......」
蕭箋舒眼神微微一眯,沉聲道:「許耽......何時到的......信在何處?既然是許耽,這信該是許驚虎寫給我的......定然有大事!」
倪金使勁點了點頭道:「許耽今日方到,末將已然將他安置在我的營帳中,但等公子召見......信在我手中......請公子一觀。」
蕭箋舒拿過信,先看了下竹信筒上的封漆完好無損,這才放心地拆開,細細瞧看。
待他看了信中筆跡,正是許驚虎無疑。
可他看了信中內容,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眼睛頓時縮緊了。
他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又把信從頭到尾看了兩遍,臉色愈加陰晴不定起來。
他一邊努力地讓自己鎮定下來,一邊沉聲道:「帶我去見許耽......」
「喏!」
倪金剛要帶路,蕭箋舒卻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你且在前方你的馬前等我......我去去就來!」
說着,他驀地轉身,朝着蕭倉舒那裏看去。
卻見蕭倉舒眼神不錯的看着那教軍場中兵卒操練,根本沒在意自己。
蕭箋舒這才放下心來,大步朝他走去,親昵地笑道:「小弟......竟然對練兵如此感興趣啊......看得可入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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