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弈江山 第七卷馬鳴風蕭蕭,少年正揚刀 第三百六十章 鬼面之下,往日少年

    蛇嘶魘天,慘不忍睹。

    不斷的慘叫聲迴蕩在整個竹林上空,這渤海城原本幽深寧謐的竹林,卻在此時此刻化身修羅場,生命在這一刻顯得從來未有過的卑微和脆弱。

    長戟衛被黑蝮門突如其來的反水和出其不意的攻擊搞得有些措手不及,未及反應,那漫天黑色蝮蛇已然不斷的撕咬起他們的同伴。

    一時之間,不解、驚愕、慌亂、恐懼等等情緒溢滿了他們每個人的心中。

    黑蝮門不是長戟衛的自己人麼?為什麼會突然向他們發起攻擊?這是許多長戟衛至死都未想通的道理。

    戰場之上 ,從來殘酷。古來征戰幾人回?

    若在盛世,這些都是昂揚向上的熱血少年,卻就這樣慘烈的死在蛇口之下,他們的人生便如此毫無意義的畫上了句號。如今的黑蝮門門主木七,背對着這血流成河、慘叫哭嚎的殺人戰場,連一眼的同情都欠奉,只有滿冰冷的殺戮和嗜血。

    他背對着所有人,肩膀顫動,時哭時笑,狀如瘋魔,又是這天地間最令人可怖的死神。

    看着這慘不忍睹的屠戮,蘇凌他們也感覺到一股濃重的幽冷之意襲遍全身,驚呆在當場,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去做。

    長戟衛再如何說也是號稱天下第一的精銳騎兵,更是人人身穿重甲。

    以黑蝮蛇毒牙的鋒利,若是撕咬他們被重甲包裹的身體,卻是無法穿透的,不過徒勞,所以,儘管有些人驚恐慘叫,連聲不絕,其實只是被滿身纏繞翻滾的黑色的毒蛇所驚嚇,那是一種恐懼到內心處於崩潰邊緣時的本能。

    當然,大部分長戟衛還是沒有那麼走運的,這些黑蝮蛇似乎經過專門的訓練,豢養他們的蛇主人,應該給它們作過一些撕咬方面的訓練,這些黑蝮蛇,雖有撕咬長戟衛重甲的,而且數量不在少數。

    但部分黑蝮毒蛇????????????????,毒牙閃着冷光,一口便咬住那些長戟衛裸露在重甲之外的皮膚。

    譬如脖項上的動脈、手腕、眼睛等處。

    速度迅猛,一咬即中。下一刻便是瘋狂注入蛇毒,剎那間毒液攻心,救無可救。

    一旦是被這種方式撕咬住的長戟衛,皆是在一陣極為悽厲痛苦的哀嚎後,倒地斃命。

    在經過一陣暴風驟雨的毒蛇偷襲之後,長戟衛總算漸漸的從最初的恐懼慌亂變成了穩住局勢,方才潰不成軍的陣型,漸漸的恢復了屬於天下第一騎兵該有的章法。

    而且,那個最該死的淳庸,由於盾騎兵的死命保護,硬生生的扛下了黑蝮毒蛇們瘋狂的攻擊和撕咬。那淳庸只是驚嚇慌亂,卻毫髮無損,遠遠沒有生命之憂。

    木七雖然背對着戰場,聽到長戟衛士兵慌亂的嚎叫聲越來越弱,最後竟傳來隨着指揮口號而整齊劃一的進攻和防守的腳步聲。

    他心裏知道,看來,自己的黑腹蛇陣,並未盡全功,只是製造了一些慌亂,折損了部分長戟衛的人,僅此而已。

    他緩緩的長嘆一聲,抬頭往下天際。

    今天是個晴朗的天,太陽的光芒斑斑駁駁的撒在他的身上。黑色的衣衫隨着微風緩緩的飄蕩,寬大的衣角處,隨着微風輕擺,帶.asxs.點粼粼陽光。

    可是,此時此刻,他卻從未感到過自己是如此的寒冷。

    緩緩轉身,他臉上的殺戮之意漸漸消散,只是那血絲遍佈的眼中,濃重的幽冷仿佛從未消失。

    他似自言自語,聲似嘆息。

    「蒼天不助我韓氏,反助沈氏......此乃蒼天亡我......我如何能逆天呢......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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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邊的黑蝮門人,聽到他這句低沉的話,眼中也是一片的淒涼和不甘,皆輕輕得道:「門主,蝮蛇畢竟是畜生,它們不奏效,還有我們這數百人的血肉之軀,我等便是死,也要屠盡長戟衛......為主公和李將軍一家報仇雪恨......」

    說罷,這五六百人皆飄身從竹木上下來,齊齊的單膝跪倒,抱拳靜候木七最後的搏殺命令。

    木七卻似放棄了,聲音平靜道:「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這數年來,咱們朝夕相處......我如何能讓你們為了我家事而白白送了性命......趁長戟衛還在對付這些黑蝮蛇,你們趕緊散於這竹林之內,逃命去吧,從此隱姓埋名......這渤海,這大晉江山從此......再無韓家勢力......」

    這五六百人心中皆是一陣淒涼,皆齊聲決然道:「我等絕不會不顧門主而獨活!我等拼死也護住門主前去與大小姐匯合,門主咱們殺出去吧!」

    木七緩緩搖了搖頭,苦笑道:「櫻娘勸我......我從未聽過......我只道可以復我渤海舊時之勢......可嘆事與願違......諸位,這渤海是櫻娘先父,我之主公和我先父歷盡艱辛打下來的,卻被那沈氏雀占鳩巢,如今天日不昭,我何惜此命!」

    他驀地仰頭,眼角有淚,雙眼微閉,一字一頓,說的淒涼但堅定。

    「我先父乃大晉渤海五軍都督李闡,我更與先渤海太守,主公韓甫之女韓櫻娘早有婚約......主公韓甫、我父李闡熱血流干,死難於此。我李家三十三口英魂亦在渤海的天空之上看着我,今日,我之熱血也要灑在這渤海的土地里,生於渤海,亦要亡於渤海,此乃我志也!今日,我猶死而無憾!」

    言罷,他驀地睜開眼睛,似有光芒。全身的氣勢為之一變,視死忽如歸,昂昂錚錚。

    「你們......都走吧!」

    他說完這話,那六百黑蝮門人竟皆昂首齊道:「我等亦願同死!為我等之故土,何惜殘軀!」

    六百人,六百孤膽死士,其聲壯烈,震徹整個蒼穹。

    在場的人都聽的真而切真,蘇凌心中大震,暗忖道,韓甫?莫非是......

    他剎那之間明白了這黑蝮門到底是誰的勢力,更明白了為何黑蝮門只是攻擊魍魎司和長戟衛,而對蘇凌他們卻未曾傷及分毫。

    蘇凌不動聲色的走到穆顏卿近前,低聲問道:「穆姐姐,這渤海州以前的太守可是叫做韓甫麼?」

    穆顏卿點了點頭道:「的確是叫做韓甫,當年沈濟舟到渤海是投靠這韓甫來的,到最後卻奪了韓家的渤海,迫韓甫自殺......」

    穆顏卿又頓了頓道:「當然,沈濟舟是不承認的,只對外說韓甫是自己想不開,更為了堵天下人之口,更厚葬了韓甫......到現在韓甫的遺孤,韓櫻娘,還被沈濟舟供養在渤海一處大宅院中,待遇優渥,不曾虧待......怎麼,這些舊事,全大晉的人幾乎都知道,蘇凌你不知道麼?」

    蘇凌暗道,我半路成了大晉的人,我上哪裏知道這事啊?雖然這韓甫他能對上號,但是,這裏面的糾葛隱秘,自己也無從知曉啊。

    蘇凌只得尷尬一笑道:「一時慌亂,經穆姐姐一提醒,我方想起來了。」

    穆顏卿點了點頭道:「這木七提到的那個五軍都督,乃是當初渤海太守韓甫帳下頭一員大將,名叫李闡,端得是文武雙全的將才......後來聽說是暗殺沈濟舟,坐了謀反之罪,全家三十三口皆死......不過......」

    蘇凌接過話道:「不過,從這木七話里來看,我猜的不錯的話,李闡的兒子可能是由於不為人知的原因,逃過了那場劫難,暗中和韓甫的遺孤韓櫻娘發展勢力,以期東山再起,復渤海之韓氏天下....????????????????..所以才有了這黑蝮門。」

    穆顏卿點點頭道:「當是如此......而且以方才的情勢來看,這黑蝮門應該暗中發展勢力了好多年,更是瞞天過海假意投靠沈濟舟,更是瞞過了他......才有今日的反戈一擊......」

    蘇凌深以為然,嘆息道:「如此看來,這也是一種臥薪嘗膽啊......背負血海深仇,虛以委蛇,這黑蝮門的門主果真大隱忍啊......若我所料不差,那木七該是化名......」

    兩人正說話,卻忽然傳來一聲喚道:「蘇凌啊......你近前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蘇凌抬頭,正看到那黑蝮門主木七朝他似笑非笑的招手,雖然臉色仍舊一團死氣,但眼神卻並無敵意。

    林不浪剛想阻攔,蘇凌一擺手道:「不浪,他不會傷我的,放心......」

    說着,蘇凌邁步朝前走了幾步,朝着木七一拱手道:「木門主,唱了這麼大一齣戲,這手段蘇某實在佩服,不知喚我有何見教啊!」

    木七淡淡一笑道:「蘇凌啊,我該謝謝你......」


    蘇凌一怔,有些不解道:「木門主何出此言啊?蘇某與你不過第二次相見......」

    木七淡淡道:「棠嶺客棧之中,我原以為你真的是那個陳禺,本要趁你不備結果了你......後來,無意偷聽道溫芳華和穆顏卿的對話才知道你假冒陳禺,你真正的身份是蕭元徹的將兵長史,如今大晉赫赫有名的蘇凌,蘇公子。所以,我才留了你的性命......」

    蘇凌隨意一笑道:「如此,蘇某還要謝謝木門主不殺之恩了......」

    蘇凌雖口中言謝,但神情不卑不亢,也沒有什麼感激的意思。

    木七自然看得出來,擺了擺手道:「你也不用謝我,我當時不殺你,並不代表我沒有對你起殺心,只是想留着你,看看你入了渤海之後,到底要做些什麼......若你對我的行事不利,我還是會取你性命的。」

    蘇凌聞言,冷笑道:「那,看來蘇某所做之事頗得門主之心了,要不然,也不能活到現在.....」

    木七點了點頭道:「絆倒許氏一族,殺郭氏一族獨苗郭琿,又替我引魍魎司和長戟衛到此......雖然不是出於幫我,而是為了你自己的利益,但是不得不說,你的所作所為,確實也省了我不少的事情......只是,我卻未盡全功......」

    他說到此處,嘆了口氣道:「是我實力不濟,這也怪不得你......」

    蘇凌聞言,一臉淡然,似乎並不奇怪木七將自己來到渤海的所作所為如數家珍的說了出來,不過還是問道:「我所做之事,敢問木門主是如何知曉的如此清楚的呢?」

    木七淡淡一笑道:「蘇凌啊......你有赤濟之名,世人更言你之智計謀略更不在白衣神相郭白衣之下,你不妨猜一猜,我是如何知道的,何如?」

    蘇凌還未說話,那木七忽的仰天大笑道:「蘇凌啊,世間智計之人,不是只有你一個......你這個疑問,只有我能告訴你,可是很遺憾,我就要以死明志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蘇凌一笑,隨意道:「那我也就不問了......不費這個力氣,豈也就不煩心了......」

    「你倒豁達......可惜我卻.....」木七緩緩低頭,似自說自話。

    半晌,他抬起頭來又道:「罷了,蘇凌啊,你們走罷......我可以告訴你,巡城營和五軍都尉營的兩千人馬已經開拔,巡城營在城東,渤海雖大,但總歸是少時便至。五軍都尉營雖在城外五里,但其營多騎兵,想來也不會太久......趁現在長戟衛還有些自顧不暇,加上我身後的弟兄,還能為你們抵擋一時,趕緊逃命去吧......至於你能帶走多少人......那便看你的本事了......」

    蘇凌沒想到他真的要掩護自己和自己的人離開,不由得也有些心神震動,聲音高了些問道:「蘇某不明白......閣下為何要如此做......」

    「我本是渤海之人,生死皆歸渤海,我身後的人亦是當年渤海舊臣遺孤,天下之大,卻無我等這些人的容身之地......我放你離開,卻是有一件事,想拜託你幫我......無論成與不成,你當需盡力。」

    蘇凌聞言,暗想,這世間果真沒有免費的午餐。淡淡一笑道:「還請閣下明示!」

    「你若出了這渤海樊籠,我希望你竭盡所能,幫助蕭元徹擊敗沈濟舟,奪了這渤海五州!」

    木七的聲音緩慢,但一字一頓,說的極其鄭重。

    蘇凌卻是無論如何都未曾想到他竟然拜託自己助蕭元徹奪渤海五州......而且說的那麼堅定鄭重。

    「為何?這渤海便是歸了蕭丞相,也再不是你韓家的了啊?你不是心心念念......」

    木七悽然一笑道:「渤海五州,幅員遼闊,戶數繁多,更是繁華城池比比皆是的區域......天下豪傑者,縱橫江山萬里,有佔據之心,也屬人之常情。只是,憑真正實力佔了渤海五州,那也是嗎、渤海五州和渤海黎庶的命,無可指摘。可是,我實恨陰謀詭計,小人手段陰占渤海之人......若是那樣,渤海五州皆不恥也!」

    「所以......」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驀地憤恨起來道:「天下何人皆可憑勢力占我渤海,但唯獨那沈濟舟小人,不可!」

    蘇凌聞言,心中嘆息,不知還能說些什麼,只得點頭道:「閣下放心,蘇某別的不敢說,渤海今後的主人無論姓什麼,但蘇某定盡全力,不使其姓沈!」

    「很好!......走罷!」

    木七話音方落,邊聞聽一聲怒喝振振傳來道:「你們一個都別想走!」

    蘇凌驀地回頭。

    卻看到,原本漫天的飛蛇,如今已然皆落在地上,黑壓壓的成片成山,極為難看。

    而此時此刻,那長戟衛已然又重新擺好了陣型。

    蘇凌細細看去,渤海衛方才經那一戰,折損了約有不到二百人,如今剩下還有三百餘人。

    這三百餘人如今已然列陣以待,矛亮戟冷,聲勢赫赫。氣勢復舊如初。

    盾兵盾陣護佑之下,淳庸騎在馬上,一臉凶神惡煞的神色,正朝着他們大聲怒吼。

    蘇凌一聳肩道:「木門主,怕是不太好走了!」

    卻見淳庸稍微催馬向前,手中兵刃一點木七道:「木七,狼子野心,竟然騙過了大將軍和本都督,臨陣反戈,你想要的謀反麼?」

    木七冷聲一笑,向前走了一步,昂然道:「淳庸,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不知道我是誰?當年你殺那三十三口無辜之人時,就沒想到有今日之事麼?」

    淳庸神色大變,自言自語道:「當年......三十三口......你?你怎麼會知道......」

    他忽的神情驚恐,聲音顫抖的喊道:「你......你是誰......當年李闡府上三十三口無一生還......為什麼你!......木七!你怎麼會知道的!」

    木七忽的仰天悽然長笑,笑聲淒涼而悲憤,迴蕩在竹林上空,彌久不散。

    「你以為當年三十三口皆死,就能掩蓋那齷齪之事麼?三十三口死去了不假,只是有一個人是替死......你真正要殺的人,他還活着,如今就站在你的面前......」

    說着,木七緩緩的看向淳庸道:「既如此......淳庸,你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誰!」

    說着,他驀地揚手,只聽到一聲細微的「刺啦——」聲響。

    卻見木齊一把將自己的臉全數揭了下去。

    在場所有人,包括蘇凌頓時震驚起來。

    原來他那張死氣沉沉、慘白至極,毫無血色的死人麵皮,只不過是一副假面具。

    黑髮如瀑,他緩緩的搖了搖頭,長發瞬間向後散開,他的整張真正的臉完完全全的顯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眾人看去,心中皆是一陣讚嘆。

    星眉朗目。鼻直口方,稜角分明的臉龐。

    好一個俊逸丰神的少年將軍!

    他看了看手中被他揭掉的假面,稍有些不舍,隨後再無掛礙,輕輕一揚手,那假死人面被他揚至半空。

    「十年了......我都快要忘了,我到底長什麼樣子了......」

    言罷,他淡淡的笑着,似乎並不十分憤然的看向淳庸,一字一頓道:「淳校尉......淳世叔......別來無恙啊!」

    卻見淳庸臉色大變,面如死灰,訇然抬起手,顫顫巍巍的指着眼前的這個俊逸少年,一臉的難以置信和驚恐道:「你!你是......你竟然沒死......你還活着!」

    那男子悽然大笑,再看之時,朗目之中,已滿是冰冷的仇恨。

    他一字一頓道:「我是渤海少將軍,先主公之婿......我叫李七檀!......」

    「淳世叔......你這樣的人還未死......七檀如何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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