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觀的建設熱火朝天,地基已經平整得差不多了,各種建材也陸續到位。龍虎山的巨木也已砍伐修整完畢,裝船上路了。
談新仁再三核算過,工期肯定沒問題,而且該得的利潤也已經跟幾方都通過氣了。這個工程原本計劃賺兩萬兩,現在為了防止蕭風找茬,一切品質從優,那也能賺上一萬五千兩。趙文華分七千兩,自己賺七千兩,剩下一千兩給安司正。
雖然平時談新仁並不把安司正放在眼裏,但這次人家畢竟頂着巨大的壓力幫自己辦了事。何況按萬歲這個信道的勁,沒準以後還會封更多真人,建更多道觀,和道錄司合作機會還多着呢。
趙文華雖然有些不滿意,但考慮到在這件事上打擊了蕭風的氣焰,而且談新仁已經傍上嚴世藩了,不是自己一個人說了算的時代了,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人逢喜事精神爽,連小妾都說談新仁比平時威猛不少。春燕樓雖是談新仁的本錢,他平時並不去。因為他只是出錢的,春燕樓真正的後台老板是陳洪,媽媽也不是他的人,而是陳洪從教坊司里選派去的,並不會賣他多少面子。
所以他的愛好就是納妾養婢,吃家常菜。今天正吃的起勁,忽然門外傳來吵嚷聲,然後是管家在院子裏稟告:「老爺,營造隊的隊長有急事找您!」
談新仁本來準備怒罵幾句的,但聽說是營造隊的事,這是現在的頭等大事,只得戀戀不捨的又吃了幾口,穿上衣服罵罵咧咧的走出後宅,來到前廳。
一看營造隊長的臉色,談新仁就心裏一跳:「出什麼事了?可是工人有傷亡嗎?還是挖出什麼東西了?」
做營造的最怕的就是兩件事,一是工人有傷亡,不但要賠償撫恤,還會影響隊內士氣;二是怕地下挖出什麼有忌諱的東西,搞不好就得停工做法事,否則工人不敢動手,主家也不滿意。
不過即使真出了這兩樣事,談新仁也有把握擺平,無非多花點錢。他幹這一行這麼多年,什麼風浪沒見過。
隊長臉色蒼白,搖頭道:「都不是,東家,這下麻煩了。是白湯出事了,咱們買不到糯米啊!」
談新仁一愣:「怎麼會?糯米這時候已經收穫了呀。再說,咱們自己的盛世糧行也進了些糯米呢!」
隊長連連搖頭:「咱們的那點糯米本就不多,進貨回來就賣了。就算沒賣,那點米也是杯水車薪啊。這入世觀的三合土用量何其大!」
談新仁也急了:「那就去買啊,糯米又不是什麼稀罕物,難道還買不到了?」
隊長也不明白其中原因:「按理說,糯米產量雖然不大,但也絕不至於如此緊缺。可偏偏我派人到各家糧行去買,各家糧行都說今年糯米下手晚了,沒進來貨。否則也不至於整個京城只有兩家賣糯米的。」
談新仁心裏猛然一跳:「只有兩家賣糯米的?除了咱們,另一家是誰?」
「天賜糧行啊,他家有糯米賣。但只是供應京城百姓吃用,而且這幾日過了時令,已經不賣了。」
談新仁一下跳了起來:「來人,給我把盛世糧行掌柜叫來!」
糧行的掌柜一副拿不到獎金無精打采的模樣,語氣裏帶着些埋怨:「東家,這怎麼能怪我呢?當初是你讓按每年銷量只進一點回來的。剩下的都違約了啊!」
談新仁煩躁的打斷他:「別廢話,那些糯米呢?最後都讓誰買去了?」
糧行掌柜眨眨眼睛:「不知道啊,沒再去跟蹤過。糯米又不是什麼主流生意,每年也就賣那麼一點。如果今年不是和天賜糧行較勁,誰關注糯米行情啊。」
談新仁狂吼起來:「去人查!給我查清楚!那些糯米到底被誰買去了!」
談新仁的實力還是很強的,派出去的人也多,三天功夫回音就來了:他們能聯繫到的所有糯米,都是被張天賜回頭買走了,收購價格比之前的合同還低呢。
談新仁得到消息,差點背過氣去,想不到自己先是被黑虎掏心了一下,回過頭又挨了一招猴子偷桃!可張天賜買那麼多糯米,他怎麼消化呢?糯米放陳了就不好吃了,不值錢了呀。
難道說,當初張天賜收購糯米時,就已經知道入世觀要建了?故意在這兒等着我?就算如此,那麼多糯米,損失起來也不是小數目,他為了打擊我,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談新仁坐不住了,他知道指望張天賜賣給他糯米,那是天方夜譚。但糯米畢竟不是只有他家才有的,外地營造隊雖然基本不用,但京城的營造隊,多多少少都會存一點,以備高端客戶的要求。
雖然每一家手裏都不多,但京城多少營造隊?湊起來,就是不夠,也差不多吧!
想到這兒,談新仁立刻讓管家安排酒席,下帖子去請京城各大營造隊,來自己家喝酒賞月。他打算席間提出高價收購其他家手裏的糯米,想來不是難事,誰會有錢不賺呢。
不料到了晚上,談府偌大的院子裏,幾大桌酒席,一個都沒人坐。各位老闆倒是都很客氣,紛紛派自己僕從前來致歉,理由也是五花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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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爺說了,談老爺賜宴,本不敢失禮不來,無奈我家老爺偶感風寒,臥床不起……」
「我家老爺昨日騎馬摔了腿,實在抱歉……」
「我家老爺今日納妾,抱歉……」
「我家老爺昨日納妾……」
「等等,你家老爺昨日納妾,今日為何不來?」
「稟談老爺,我家老爺今天早上被夫人打了,所以來不了……」
聽着五花八門的理由,看着空蕩蕩的宴席桌子,談新仁像發狂的瘋狗一樣,把桌子都掀翻了。他紅着眼睛咒罵:「你們這幫落井下石的東西!看老子掙錢眼紅心黑了!老子這就去找嚴世藩,要你們的命!」
嚴世藩聽完談新仁匯報的經過後,皺着眉想了好一陣:「張天賜哪裏有這種心眼,這都是蕭風乾的事。他控制了糯米市場,就是捏住了你的七寸。就算你慢慢搜羅,湊夠糯米,也需要很長時間,到時你的工期是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
談新仁心說我不知道嗎?他撲通跪倒:「大人,你得拉我一把啊!否則這次我要傾家蕩產啊!這樣,這次工程下來,小人能賺七千兩銀子,情願全部貢獻給大人!」
嚴世藩喝了口酒:「我聽說你是為了張天賜的女兒,才跟人家過不去的?這點出息吧。商業上的事,我不能直接管,傳出去壞了我的名聲。談同不是你親戚嗎,他不幫你忙嗎?」
嚴世藩的名聲早就已經狼藉不堪,但他說這話還真不是故意矯情。這是大明官員中極其搞笑的一種心態——官員愛財,取之有道。當貪官不丟人,但要跟商人混在一起,丟人。收商人的賄賂不丟人,但要摻和經商的事,丟人。
說到底,商人在大明就像是黃金馬桶,雖然有錢,但再有錢也是下等人。士農工商,士在最前,商在最後。可見當時人們對商人的貶低。
所以嚴世藩罩着談新仁,被別人知道了,最多覺得嚴世藩開了個青樓;但若嚴世藩直接出手參與商業經營的鬥爭,那就相當於嚴世藩赤膊上陣,從開青樓的變成接客的姑娘了。嚴世藩再貪財,也還不至於如此委屈自己。
一聽這話,談新仁真急眼了,生死關頭,他毫不猶豫的出賣了趙文華:「大人,大人啊,談同大人是戶部侍郎,與談記營造無關。他就是想幫我,也師出無名啊。這事必須得您想辦法才行啊!這個工程一共能賺一萬五千兩,原本還有一份是趙大人的,我願意說服趙大人,全部貢獻給大人您!」、
至於安司正,他壓根就沒提,出賣一個六品官還用單獨考慮嗎?
一次賺一萬五千兩,即使以嚴世藩的眼界,這也絕對是一個誘人的數字。嚴世藩權衡許久,最後笑道:「不過你既然投靠了我,我也沒法坐視不理。我跟戶部說一聲,讓他們以戶部名義,徵調糯米,想來那些營造隊也不敢直接對抗。剩下的事,談同自然會幫你的。」
談新仁大喜:「那張天賜呢?戶部能逼他把糯米吐出來嗎?」
嚴世藩搖搖頭:「張天賜有蕭風撐腰,他不會怕戶部。蕭風又是天賜糧行的半個老闆,我也沒法直接動手,否則就壞了約定。」
見談新仁還不死心,想要追問是什麼約定,嚴世藩冷冷道:「這不是你該問的事。」
那獨目中放出的寒光猶如噩夢,談新仁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連連磕頭請罪。
嚴世藩忽然又是一笑:「這麼說來,張天賜的女兒很漂亮了?如果將來你搞倒了張天賜,別忘了帶來給我見識見識。」
這笑容看在談新仁眼裏,竟然比剛才的目光更讓人膽寒,他不敢抬頭,只是連聲稱是。連旁邊侍候嚴世藩喝酒的婢女,都深深的垂下頭去,不敢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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