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測字天師 第六百五十四章 就坡下驢

    嘉靖的目光中帶着詢問:師弟,是你嗎?朕知道是你!

    蕭風的目光中帶着安慰:師兄,放鬆,ease,這事兒不是針對你的,就是平反一起冤案而已。

    嘉靖的目光中帶着憤怒:放屁,你不知道夏言的案子這麼多年都沒人敢碰嗎?

    蕭風的目光中帶着解釋:師兄,夏言若不是冤枉的,查就是了;夏言若真是冤枉的,這可是個大冤案啊!

    嘉靖的目光中帶着冷酷:大冤案又如何?難道朕還不能冤枉一兩個人了?朕身為皇帝,吵架沒有一點特權的嗎?

    蕭風的目光中帶着提醒:師兄,氣運啊,陽氣啊,大冤案意味着大大的陰氣,會抵消師兄你吸收的國運啊,划不來啊!

    嘉靖的目光中帶着妥協:師弟,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除了翻案,啥都行啊,比如朕可以偷偷給他做幾場法事?

    蕭風的目光中帶着堅定:師兄,肯定不行啊。你說我要是被哪個女人誣陷為非禮,判了我幾十年,她最後就給我道個歉,我能原諒她嗎?

    嘉靖的目光中帶着沮喪:那怎麼辦呢?這個案子如果真的翻過來了,我會很丟臉的啊!

    蕭風的目光中帶着猥瑣:師兄,你忘了?背鍋俠呀!嚴世藩啊!咱倆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嗎,一切罪過歸於嚴世藩啊!

    嘉靖和蕭風之間的眉來眼去,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兒。蕭風這些天殫精竭慮鋪墊的一切,在這一刻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嘉靖死死扣了十年的心結,在這一刻終於鬆動了。夏言已經死了,夏言的全家都死了,平反也不過是個名兒罷了。

    當然,如果這個平反的鍋最後落到朕的頭上,那你們一樣給我有多遠滾多遠,朕從不背鍋!

    不過既然已經有了現成的背鍋俠,朕認個一時失察,倒也不是絕對不能接受的,畢竟在大明百姓面前已經認過失察了。

    按師弟的意思,如果夏言的怨氣不化解,不但我會心存塊壘,也會影響我對國運陽氣的吸收。

    如果要化解夏言的怨氣,朕就要認個一時不察,被嚴世藩給糊弄了,這個朕已經承認過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嗯?這個念頭莫名熟悉啊

    嘉靖坐直了身子,他的心理防線雖然鬆動了,但也絕不可能立刻就鬆口,只是目光沒有剛才那麼冰冷了而已。

    「荒謬,仇鸞遞交的奏摺,難道不是他親筆所寫嗎?我記得當時仇鸞是在詔獄吧,嗯?」

    陸炳心裏一顫,他忽然明白過來,蕭風之前單獨找他說的那一番話,原來為的就是今天。

    蕭風答應他不會把他扯進來,其實蕭風只是沒有抱住他的腿罷了,要上岸,還得靠他自己撲騰兩下。

    「萬歲,仇鸞只是因為天牢滿了,在詔獄呆了三天,就又被調回天牢裏去了,上奏摺,那是在天牢時的事兒了。」

    其實並不是,但這裏有個很巧妙的時間差。當時嚴嵩要上奏摺之時,陸炳是知道的。

    所以陸炳馬上就讓嚴嵩安排刑部侍郎柳台,把仇鸞又調回天牢去了。這就是陸炳的謹慎小心之處。

    仇鸞犯的罪過,是曾銑舉報他貪污吃空餉,這樣的罪是進不了詔獄的,所以一回來就是在天牢。

    當時夏言和嚴嵩之間正斗得你死我活,嚴嵩暗中聯絡了對夏言有仇的陸炳和陶仲文,決定給夏言致命一擊。

    但槍雖然架起來了,卻苦於沒有能射的子彈,而且夏言此時力挺曾銑收復河套,似乎萬歲也態度曖昧。

    就在這時,仇鸞因為貪污被曾銑拿下,嚴世藩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於是他立刻對陸炳說,要把仇鸞弄到詔獄去。

    道理很簡單,只有在詔獄裏,才方便大聲密謀。而天牢裏就不那麼方便。畢竟當時柳台還只是右侍郎,不能一手遮天。

    讓仇鸞出面作證,也是做了兩天的動員工作的。畢竟仇鸞知道,以自己的人脈關係,一個貪贓的罪未必就能把自己搞死。

    但若捲入黨爭,那贏了還好,萬一輸了,可就徹底完蛋了。自己要告的可是當朝首輔夏言啊!

    當然最後仇鸞還是被說服了,主要是嚴世藩給了仇鸞暗示,不是我爹要干夏言,是萬歲要干夏言!

    仇鸞的目光自然看向了站在牢門口一言不發的陸炳,陸炳幾乎不可察覺地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於是仇鸞同意了,但他的文學水平實在太差了,師爺不在身邊,奏摺都寫不利索。

    嚴世藩等不及,就模仿仇鸞的筆跡,替仇鸞寫了奏摺。在他送上去之前,又把仇鸞調回了天牢。

    這樣一來,至少在明面上,嚴嵩交上奏摺之時,仇鸞就是在天牢裏的。時間一長,人們也不記得其中細節了。

    果然,嘉靖不知是真沒想起來,還是裝沒想起來,他於是又轉向了張居正。

    「刑部里有記錄嗎,仇鸞可曾在天牢裏寫過奏摺?」

    張居正老老實實的回到:「萬歲,天牢裏也曾關押過不少官員,這些官員被關進去的一件事就是要筆墨寫奏摺。

    所以,這等事兒刑部是不會一一記錄的。仇鸞究竟有沒有在牢裏寫過奏摺,不得而知。」

    嘉靖哼了一聲:「仇鸞在宣大作戰中負傷,目前在京休養,此事一問可知,來人,把他抬來。」

    仇鸞被抬上金鑾殿之時,臉色灰白,全身只穿着白色內袍,散發着濃重的血腥味和傷藥的味道。

    群臣都知道仇鸞受傷不輕,但結合仇鸞過去一貫的沒病小養,小病大養的歷史,也沒想到這次真的這麼嚴重。

    嘉靖也很吃驚,他也沒想到仇鸞傷得如此之重,忍不住臉色陰沉。

    「那些御醫也越來越不上心了,雖然告訴朕仇鸞傷得很重,卻沒告訴朕這般嚴重,否則朕豈會一定讓他上殿?」

    其實仇鸞固然是傷得不輕,但這副命在旦夕的樣子,確實有一半是裝出來的。為了裝得更像,他特意停了兩天藥,晚上還跟火姑娘加了班。

    因此他此時完全是本色出演,在軟榻上掙扎了兩下也沒能爬起來,只得垂淚道。

    「萬歲,臣失禮了,臣想來是不行了,想不到臨死之前還能見到萬歲一面,臣心愿已足。」

    嘉靖心裏一酸,他對仇鸞一向印象極佳,此時見仇鸞這般模樣,更是難過。

    「愛卿不必如此喪氣,你年富力強,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今日召你來,是問你幾句話。當年告夏言的奏摺,是你在天牢中寫的,還是詔獄中寫的?」

    仇鸞一愣:「萬歲,臣的奏摺是在甘肅時寫的,並非是獄中所寫啊!臣上奏摺的時候,還沒被抓呢!」

    嘉靖也一愣,奏摺肯定是仇鸞在京城獄中時送上來的,可是什麼時候寫的,嘉靖卻有點忘了。

    實際上,當時嘉靖只是需要這麼一份奏摺而已,是什麼時候寫的有什麼關係呢?

    「你在被抓之前就寫了奏摺,為何遲遲不上奏呢?」

    仇鸞更驚訝了:「臣的奏摺早就上奏了呀,只是臣當時被曾銑奪職待審,並沒有直奏之權,自然是先送到內閣的。

    當臣被抓進大牢後,嚴世藩告訴我萬歲看到了我的奏摺,要讓我作證曾銑的罪行,我還以為萬歲早就看到了呢。」

    嘉靖沉下臉來:「想來是嚴嵩有意壓下了奏摺不,想來是嚴世藩有意壓下了奏摺!你還記得奏摺內容嗎?」

    仇鸞艱難的點點頭:「臣在奏摺中,為自己辯解被曾銑誣告一事。臣並不曾貪污,曾銑誤會臣了。」

    仇鸞有沒有貪污,嘉靖並不關心:「關於夏言和曾銑勾結一事,你可還記得寫了些什麼嗎?」

    仇鸞點點頭:「臣在奏摺中寫道,曾銑窮兵黷武,一心收復河套建功立業,對待下屬極其嚴苛。

    對犯錯軍隊,動輒剋扣軍餉以示懲罰。還把剋扣的軍餉拿來向朝廷活動,爭取支持。」

    嘉靖皺起眉頭:「你奏摺中所寫,還有曾銑給夏言送禮呢。夏言收受賄賂,所以後面才幫曾銑說話。」


    仇鸞瞪大了眼睛:「這些事兒,臣並沒有寫啊,這不是另外幾個軍官說的嗎?他們做的證啊!」

    嘉靖也瞪大了眼睛:「你看看這份奏摺,難道不是你寫的嗎?」

    仇鸞掙扎着接過奏摺,臉色變得更加灰白了:「萬歲,這字跡確實像是臣的字跡,可臣當時沒寫這麼多字兒啊!

    這後面關於夏言的事兒,臣的奏摺上當時並沒有啊。當時案子是錦衣衛和刑部一起審的,讓臣作證的部分,也只是曾銑的事兒啊!」

    嘉靖的臉上有些下不來了,他看向陸炳,陸炳拱手彎腰說道。

    「萬歲,因為奏摺上寫的,曾銑給夏言送禮之事,是分別委派了三名將官,那三名將官也都承認了。

    當時仇鸞主要是為曾銑一案作證的,並未涉及夏言。當時是臣陪審,刑部侍郎柳台主審此案。

    不過當時證據已經足夠了,仇鸞證明了曾銑的罪行,那三名將官證明了曾銑和夏言的勾結。」

    嘉靖想了想:「柳台,朕記得徽王案之後,柳台和談同都被你抓進了詔獄,後來查出了很多罪行,是流放了吧。」

    陸炳點頭道:「談同還在關外流放,柳台他精神不太好,在流放的路上掉下山崖,死了。」

    嘉靖點點頭,看向張居正:「如此看來,奏摺確實可能是嚴世藩代寫的,增添了夏言的罪狀。」

    張居正看出嘉靖的態度已經發生了變化,當即精神一振,行禮道。

    「萬歲,此奏摺看似合理,其實確實是有許多漏洞的。只是當年嚴世藩手段高明,又有柳台做幫凶,所以難以察覺。

    因為仇鸞的奏摺日期是在他被抓回京城前所寫的,但他奏摺中卻與後來萬歲下旨申斥夏言的聖旨中多有附和雷同之詞。

    如「將有餘力,糧有餘積」和「兵有餘力,食有餘積」雷同,「師出有名」與「出師徵逐為名正」雷同。

    可萬歲的聖旨,是在仇鸞早已入獄後才宣的,仇鸞被抓之前不可能知道萬歲會在聖旨中用這樣的詞語。

    所以結合仇鸞的說法,可知這份奏摺正如畫師所鑑定,乃是出自嚴世藩之手,捏造了夏言的罪證。」

    嘉靖知道這件事兒想攔估計是攔不住了,見眾人的情緒都已經轉到了嚴世藩的身上,也打算就坡下驢了。

    可他仍然要表個態,讓眾人知道,清查冤案是一回事兒,但夏言仍然是有罪的,只是什麼罪的問題。

    「看來,此事嚴世藩確實做了很多手腳,重新查也不是不行。只是夏言強君脅眾,生活奢侈,這卻是無法辯駁之事!」

    群臣面面相覷,蕭風看向徐階,一言不發。徐階沉默許久,終於還是站出來了。

    「萬歲,夏言為人高傲,對萬歲無禮,對群臣狂妄,萬歲說他強君脅眾,那是一點也沒冤枉他的。

    夏言生活奢侈,也是事實。雖不及嚴嵩,但比起臣來,那肯定是闊氣得多了。」

    群臣面露微笑,嘉靖也微笑點頭,其實徐階的日子過得絕對很滋潤了,只是當初夏言確實比他還要豪橫一些。

    「然夏言在任之時,不避怨嫌,不怕勞煩,殺伐果斷,事必躬親,裁汰冗員,打擊倭寇,不失首輔之責。

    臣自蒙萬歲聖恩,忝居首輔,每日裏想的就是一件事:臣要做一個沒有罪過的夏言!」

    嘉靖一愣,看着徐階,又回過頭來看了看蕭風,蕭風的表情平靜,似乎對徐階的言論並不意外。

    徐階是讀書人,徐階是王陽明的再傳弟子,不管他與蕭風如何明爭暗鬥,這兩點是不會改變的。

    在徐階和蕭風斗得最激烈的時候,徐階也沒有利用過夏言的案子來打擊蕭風,這就說明了他的底線。

    徐階很可能是個謹慎且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即使在嚴黨傾覆,他登上首輔之位後,他也沒有嘗試過為夏言平反。

    因為他知道,那是嘉靖的逆鱗。他沒有辦法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還夏言一個公道,那就算了。

    可當這個機會出現時,自己不用冒什麼風險就可以順水推舟一下,那徐階這個老漢推得就十分起勁了。

    嘉靖陷入了沉思,他已經感覺到,今天這件事兒,看似是平反十年冤案引起的,但其實朝堂間早已積蓄了強烈的情緒。

    因此當海瑞率先做出激烈動作的時候,這些情緒就再也忍不住了,全都猛烈噴發了出來。

    看徐階的態度,看他身旁高拱的表情,甚至那些原本是嚴黨,現在變成徐黨的官員,似乎都對眼下這個情況喜聞樂見。

    只要不惡到一定程度,或是不涉及到自身的利益,人們還是願意看到沉冤得雪的。這就是為什麼《包青天》這樣的電視劇總能熱播的原因。

    現在就是這種局面,天大的罪過都是嚴世藩的,萬歲的態度也有所鬆動,大家覺得步子大一點,似乎也扯不着蛋

    就在此時,西苑方向忽然間飄來一股香氣,同時一個巨大的煙花衝上了天空,很多在殿下伺候的侍衛和太監都驚訝地喊了起來。

    嘉靖皺皺眉,讓黃錦出去問問怎麼回事兒,黃錦回來說,是西苑方向有異象。

    嘉靖心裏一動,擔心自己留在精舍里的寶貝仙字石出啥問題,趕緊讓陸炳帶人去查看。

    過了一會兒,陸炳回來了,面色愉快,嘉靖心裏一塊石頭落地,看來不是壞事兒。

    陸炳拿着個小金盒兒走到嘉靖身邊,小聲說道。

    「萬歲,沒事兒。是丹房裏火玄真人煉的一爐丹,本來後天才到日子,剛才忽然自己炸開了丹鼎的蓋子。

    本以為丹藥都毀了,可丹鼎之中瑞氣沖天,這一爐丹藥竟然出奇的好。臣趕到時,火玄真人正在上香祈禱。

    他讓臣把丹藥先給萬歲帶過來,他在祈求仙君多賜瑞氣,讓他丹鼎之術能更進一步。」

    嘉靖打開小金盒兒,裏面的九顆丹藥顆顆殷紅如血,發出奇異的香味,確實是罕見成功的一爐丹藥,還帶着剛出爐的鍋氣呢。

    嘉靖趕緊磕了一顆,感覺全身發熱,無比受用,心裏最後的那點不平之氣也消散了。

    「瑞氣,瑞氣,看來這陰陽之道,果然玄妙。既然如此,罷了。」

    自語之後,嘉靖把聲音提高到正常的程度:「就准眾卿所請,重查夏言一案。若確實是嚴世藩所為,可酌情減免其罪名。」

    群臣山呼萬歲,這一次的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似乎都更整齊,更洪亮一些。

    嘉靖退朝,群臣都陸續下殿後,陸炳忽然道:「徐首輔,你等一下。」

    徐階心裏一驚,但表面毫無變化,只是低着頭,跟隨陸炳來到大殿後面,赫然發現嘉靖就站在大殿的屏風之後,並沒有離去。

    徐階悄悄觀察着嘉靖的表情。嘉靖並沒有看徐階,目光一直看向前方。

    徐階沿着嘉靖的目光看去,發現他一直看着的,是蕭風離去的背影。

    等人都走完了,嘉靖才疲倦地鬆了口氣,看着徐階,露出微笑,淡淡的說道。

    「徐愛卿執掌內閣,勞苦功高,你兒子卻還在天牢羈押,想來你也心疼的。」

    徐階心裏一動,口氣謙遜:「小犬狂妄無形,觸發律法,海大人判他半年,並不為過,臣豈敢有怨言。」

    嘉靖淡淡一笑:「朕也是父親,能理解你的心情。年輕人經些挫折沒壞處,想來徐璠也經受教訓了。

    此次國運之戰,文臣武將皆有功勞。蕭風以功勞換取老道的減罪,徐愛卿的功勞,就給你兒子減罪吧。

    朕給你手諭,明日就將徐璠放出來吧,也不必回松江府了,就留在京城,賜恩蔭中書舍人,給你做個幫手吧。」

    徐階何等老辣,馬上明白了嘉靖的意思,心裏一顫,卻只是表現得感激涕零。

    「萬歲深恩臣必將嘔心瀝血,報效朝廷,不負萬歲!」

    「投票,催更,重要的事情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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