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隨着萬昀嬌跪了下來。
沈青鸞再度深深地後悔,她怎麼就沒早些離開呢。
為了看這個熱鬧,還不知要跪成如何模樣。
「太后息怒。」眾人齊聲喊着。
太后卻並無息怒的意思,至少語氣中並沒有。
「太后娘娘恕罪,」桂嬤嬤語氣惶恐,「奴婢跟在萬嬪娘娘身邊,的確對她多有約束,萬嬪生性喜好自由,想必就是因此對奴婢心生不滿。
今日去勤政殿時,奴婢本也是勸阻過的,只是,力有不逮而已。」
桂嬤嬤語氣里滿是羞愧,仿佛真的對沒能勸阻好萬昀嬌而覺得格外抱歉。
太后怒得眉頭緊蹙,雙目炯炯有神地瞪着萬昀嬌,仿佛能瞪出火星子。
「萬嬪,桂嬤嬤說的可是實話!她雖是哀家的人,卻是奉哀家的令去提點你的禮數。
若她膽敢胡言亂語抹黑後宮的嬪妃,哀家定然扒了她的皮!」
沈青鸞贊了一聲。
這話說得很有水平,明着說是要萬嬪替自己辯解,實際上卻是再次強調了桂嬤嬤的身份。
說她是奉了太后的命去提點萬昀嬌,萬昀嬌往日仗着貴妃的身份輕視桂嬤嬤,太后也礙於皇帝顏面容忍她。
那麼今日,可就是要算總賬的時候了。
跪在下頭的萬昀嬌早已面沉如水,臉黑如碳。
深吸一口氣,試圖最後解釋一句:「臣妾惦記陛下,所以想去見一見,梅姑姑也是同意的。」
太后怒火更重,「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拿梅姑姑來壓哀家,你當你是誰!
就算是皇帝見了哀家也得行禮,你一個小小嬪位,居然敢仗他的勢連哀家的人都敢欺負!」
「嬪妾沒有。」
萬嬪心急如焚。
哪怕她腦子並不聰明,也知道這件事越鬧越大,扣在她頭上的罪過是越來越重。
若是怠慢一個宮女,她尚且能將太后的怒火硬扛下去。
可對太后不敬這樣的罪名,她就算萬死也不足以抵消此罪責。
說不定最後還要拖累萬家,拖累父親母親。
這樣的後果,她受不住!
想清楚可能有的後果,萬嬪臉色蒼白得如同一張薄紙,整個人都躬了下來,全然沒有以往的張揚。
「嬪妾的確對桂嬤嬤不甚禮貌,可那只是因為嬪妾」萬昀嬌咬緊了唇,臉上佈滿難堪。
「只是因為嬪妾缺少教養,所以禮數有失,並非故意不敬太后,請太后恕罪。」
萬昀嬌深深埋下了頭重重一磕。
這一磕,磕碎了她所有的驕傲和脊樑,磕碎了她往日所有的風光和幸福。
曾經被皇帝寵愛的歲月都落幕於夢中,她便只是那個卑微的,被貴人打賞一兩銀子都要諂媚笑着千恩萬謝的屠戶女。
美艷動人的萬貴妃仿佛在這一刻才真正枯萎,她臉色蒼白萎靡,卻還是在極力哀求。
「太后娘娘怎麼罰嬪妾都使得,只是千萬不要動怒,若是氣壞了身子,嬪妾拿命來抵也是不配的。」
看着她不住磕頭哀求,太后暢快得仿佛冬日裏喝了一壺暖暖的黃酒,整個人從太陽穴一直舒爽到手指尖。
「你既然知錯,哀家便不怪罪了。」
萬昀嬌感激涕零:「多謝太后娘娘寬厚垂憐。」
太后又轉口道:「只是哀家雖然不願罰你,卻也不能坐視後宮不敬長輩之風盛行,你便在螽斯門跪上一夜,跪到明日正午,此事也就罷了。」
萬昀嬌臉色一僵。
這會在太后面前做小伏低,終歸不是在大庭廣眾,好歹給自己留了一絲顏面。
可螽斯門是皇宮各處的必經之所,每日人來人往,各宮的小宮女太監都是要從這經過的。
讓她跪到明天正午,那跟讓她凌遲處死有什麼分別。
萬昀嬌再度哀求起來。
只是她不知道,從她最開始在太后面前流露出軟弱開始,她就再也沒了在太后面前談條件的可能。
猛獸不會因為兔子可憐哀求就大發善心,只會因為忌憚另一頭猛獸才放棄進攻。
萬嬪哀求片刻,太后始終無動於衷。
「桂嬤嬤,之前你看管不力讓萬嬪惹怒皇帝,今夜你就親自盯着萬嬪罰跪,若是少跪了一刻,你也不必再留了。」
「奴婢遵命。」萬嬤嬤連忙應是,又站起身衝着萬昀嬌做了個動作示意她往外走。
「萬嬪娘娘請吧,若是耽誤了時間惹得太后不喜,那可是更深的罪過。」
萬昀嬌臉色灰敗地跟了出去。
太后看着她的背影,發出一句嗤笑,衝着沈青鸞狀似閒聊道:
「你可知方才在勤政殿,萬嬪居然厚顏無恥,求陛下替鎮遠侯和她那個草包妹子賜婚。」
沈青鸞心頭一個失跳,險些連平靜的神色都保持不住。
「這,臣女倒是不知。」
太后哼了一句,「便是哀家也沒想到,她是如何敢開這個口的。
鎮遠侯替大周立下無數汗馬功勞,是皇帝最為倚重的臣子,她萬家不過是個一夜暴富的粗鄙人家,也敢肖想大周的能臣干將。」
沈青鸞嘴巴張了張,沒說話,只發出一聲乾笑。
「這種兩情相悅之事,咱們也是說不準的。」
太后不屑道:「兩情相悅?要我看是異想天開。
逼得鎮遠侯在皇帝面前立誓,說此生只娶聲名無瑕、品行高潔、容貌美麗、性情端莊、家世清貴的女子為妻,還要飽讀詩書才華橫溢。要我說萬家人也太恬不知恥了些。」
沈青鸞大腦一片空白,甚至覺得所有聲音都遠去了,耳邊只剩下太后念叨着君呈松那一大串苛刻的要求。
聲名無瑕、品行高潔、容貌美麗、性情端莊、家世清貴
雖然沈青鸞很不想承認,卻還是無可避免地生出一個極為羞恥的念頭。
君呈松說的那個人,是自己嗎?
明明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沈青鸞卻生出一絲隱秘的羞恥,甚至連臉頰都微微泛紅。
好在太后沒注意到她的不對勁,只衝着萬嬪的背影譏諷道:
「好在萬嬪有自知之明,知道她那個妹子才也平平貌也遜色,沒有強塞給人家,若不然不知要丟多大的人。」
遠遠聽到這話的萬昀嬌腳步踉蹌一下,倉皇着走了出去。
「青鸞。」
沈青鸞自紛亂的思緒之中抽回神思,神色卻是滴水不露,「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打量着她高雅沉靜的姿態,忽然冒出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
君呈松那條條框框約束出來的女子,好似就是面前的沈青鸞。
若非她是合離過的女子,那可算得上天賜的姻緣。
不過這個念頭只出現一瞬,就叫她拋諸腦後。
被合離過的女子大多只能低嫁,嫁入侯府,尤其是鎮遠侯府,簡直是痴人說夢。
太后自己都被自己這個荒誕的念頭逗笑了,「吩咐倒談不上,你給哀家寫的傳記,如何了?」
沈青鸞心緒飛快回籠,溫聲答道:「太后一生波瀾壯闊,臣女費勁筆力也只能竭力描繪十之一二,若是能得太后娘娘指點便再好不過。」
太后很喜歡和她說話,聽她說話時也總是笑容滿面。
這會更是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瞧你這孩子,哀家能指點你一些什麼,不過你若寫好了便拿給哀家看,咱們兩個之間,有什麼話都好說。」
沈青鸞垂下眉眼,「是。」
是夜,沈青鸞將一疊手稿送到了太后面前。
珠珠有些憂心,「姑娘,太后娘娘對您的手稿會滿意嗎?」
不是她對沈青鸞沒有信心,而是沈青鸞平日寫文章,總是一蹴而就,寫完後自己便會予以評判。
可這回,在弦月閣寫傳,她屢屢停筆蹙眉,而後幽幽輕嘆,更是數次不知如何下手。
在珠珠看來,沈青鸞應當是對自己寫出來的東西很是不滿的。
這樣的東西交到太后面前,若是惹了太后不喜可怎麼辦?
沈青鸞理着桌面上的紙稿,慢悠悠地一疊一疊看過去。
「太后當然不會滿意了。」
看着珠珠瞪大了眼,沈青鸞忍不住笑了。
什麼樣的人才會為自己寫傳?
她清楚自己人生做過的每一個選擇,明白每一個選擇帶來的後果,並且認可自己的現狀。
而有的人從未認真地去回顧過自己的一生,對自己的現狀有所不滿卻又不知該如何改變,回顧過往的時候總是陷入悔恨和怨懟之中。
這樣的人,對自己的命運本就不滿,又怎會對她的傳記感到滿意?
沈青鸞和太后相處並不多,不過她洞若觀火,自然看得出太后並不是她面上表現的這麼豁達仁善。
恰恰相反,她平日裏總是提及對皇帝的關心,實則她對皇帝並無多少真心的關愛,反而多有忌憚和權衡。
她平日裏對後宮嬪妃多有遷就忍讓,卻在后妃失勢時第一時間出來落井下石便說明了一切。
因此,在看到沈青鸞寫的傳記,越真實她越會覺得不滿、怨恨、羞恥。
除非沈青鸞在其中以春秋筆法對她進行美化和遮掩,或許能討她歡心。
可是,沈青鸞提出為她寫傳雖是為了脫身的權宜之計,卻也並不代表她願意為了討好太后而背棄自己作為一個文人的良知。
從某種層面上來說,這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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