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瞧,現在我有了真正關心我的母親了,您可以放心,日後女兒不會無依無靠了。
自己往日的確混賬了些,甚至屢屢懷疑沈青鸞對自己的真心。
可日後再也不會了。
她想起就是安陽縣主那次赴宴,她衝着沈青鸞使小性子,這才累得沈青鸞對她改了態度不肯再對她千依百順。
可也正是因此,往後種種因緣際會才叫她知道沈青鸞對她的好。
不過,現在知道還不晚,畢竟沈青鸞終究是疼她的,終究不會那麼狠心果真將她棄之不顧。
「多謝母親。」君倩嗓子眼有些發啞。
「謝什麼?」沈青鸞漫不經心開口,甚至頭都沒有回。
她語氣很淡,這話聽起來,既像是詢問她好端端地為何道謝,又像是在嗔怪她不必言謝。
君倩顯然以為是後者,抬頭還要再說,就見沈青鸞揮了揮手。
「你不是要去操持家宴嗎,瑣事繁多,你快些去吧。」
君倩遲疑片刻,忽地反應過來,沈青鸞定然是想在家宴之前將這雙鞋子送給自己,好讓自己成為眾人的焦點。
她果然用心良苦。
想明白這點,君倩心中所有的困頓煩心盡去,興沖沖地行了一禮:
「是,母親放心,女兒定然不負母親之望,將家宴操持得妥妥貼貼,絕不給母親丟人。」
沈青鸞回頭,只看到一個跑得飛快的背影。
沈青鸞一臉茫然地和翠翠交換了一個眼神,「不負我之望,我要她做什麼了?」
翠翠將她拉到那雙鞋子面前,「夫人管她說些什麼,趕緊來試試這雙鞋子合不合腳才是正經。」
沈青鸞便也依言,渾然將君倩的不對勁拋到腦後。
沈青鸞不想管君倩如何,只想清清靜靜地等着那個時機到來,可君倩卻偏不讓她如意。
這些日子,成日都要來她院子裏請安。
每次一來,不但黏黏糊糊地與她撒嬌賣乖,還要將家宴準備得如何與她一一道來。
其實她也不怎麼想聽好嗎。
只她重生後雖灑脫許多,對君家人也冷漠許多,但沈氏敦厚的家風是刻在她骨子裏的教養。
且到底伸手不打笑臉人,沈青鸞也做不到對君倩太過冷眼刻薄,只能是不冷不熱地應付着她。
君倩卻好似渾然不覺得受了冷落,嘰嘰喳喳地一股腦說着,還要問:「母親,我這樣做如何。」
沈青鸞再如何不願,也被迫將家宴的細節聽得大差不差。
然而臨近家宴的日子,君倩的反應卻逐漸變得怪異。
「母親,明日就是家宴了,您還有什麼事情吩咐女兒嗎?」
沈青鸞心中鬆了一口氣。
是啊,明天就要家宴了,您可消停會吧。
她從不知道,君倩是一個如此話多之人。
臉上掛起了笑,「沒什麼吩咐,你做得極好,快些回去好生歇息會吧。」
君倩也抿出一個羞澀的笑,「女兒不辛苦,女兒長大了,也懂事了,理應為母親分憂。」
沈青鸞點頭,「果真是女大十八變,你父親心中定然欣慰。」
說完便端了茶,「今日月光黯淡,你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這話是委婉地趕客。
君倩遲疑地起身,要離開時又多問了一句:「母親真的覺得女兒做得很好?不是在說氣話?」
沈青鸞自杯盞縫隙之中詫異地看着她,放下茶盞皺眉道:
「你緣何覺得我在說氣話,莫非你做了什麼事情,我該生氣的?」
「當然不是。」君倩猛烈搖頭,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戀戀不捨地離開。
明天就是家宴了,母親為何還不將那雙鞋子送給自己?
其實,照常理早該送給自己了,這樣她還能上腳試一試,若有大小不合適的也好早些去改。
難道自己這些天又惹了母親不喜,所以她改主意了?
不不不。
君倩搖頭,極力說服自己。
沈青鸞素來言而有信、不說謊話,方才她說沒有生自己的氣,定然不是在糊弄她的。
而且自己這些天辦事盡心盡力,自問並無任何不妥。
如此說來,應當是母親對自己太過了解,知道自己的鞋碼,篤定尺寸並不會出錯,想在明天給自己一個驚喜的緣故。
一定是這樣。
君倩定了定神,按下焦急和渴望回了靜姝院。
許是內心太過渴望之故,這一夜她都睡得不安穩。
模模糊糊間,不是夢見沈青鸞將那雙鞋子送到她手上,就是夢見沈青鸞將那雙鞋子一把火燒了。
輾轉反側一整夜,第二日睜眼,整個人都怏怏地一點精神也沒有。
「大姑娘,您再睡會吧。」身旁丫頭小心翼翼勸道。
自晴雲和晴雨相繼被發落,君倩身邊貼身長大的丫鬟一個都不剩。
沈青鸞也不像前世那般費勁心思替她調教丫鬟,君鴻白只得找牙婆買了兩個適齡的丫鬟進來伺候。
半路送進來的,自然不比從小精心調教來的伶俐順心。
君倩蹙眉訓斥:「睡什麼睡,家宴馬上就要開始,我還得去看着有沒有錯漏,還不趕緊替我梳洗。」
若是出了什麼問題,惹了母親不喜,那雙鞋子
君倩心思重重,直到家宴開始,她還在焦頭爛額地聽僕婦說着今日的菜式。
身邊杜綿綿扶着肚子與她說話,她卻全然沒往心裏去,只一個勁往門口張望。
好容易門口處緩緩走來一行人,君倩臉上一喜,推開杜綿綿連忙迎了上去。
杜綿綿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死死盯着門口,沈青鸞那堪稱傾城的美麗。
她下意識拂着自己的臉。
懷孕這些天,她臉上腫了些許,又因為孕吐吃不下東西而顯得神色黯淡。
若說以往她在沈青鸞面前還能拼一個金玉富貴之氣和肯做小伏低的嬌媚,如今,卻是雲泥之別了。
難怪,連君倩那個小蹄子如今也一門心思往沈青鸞身邊鑽。
君倩如展翅的小鳥一般撲到沈青鸞身邊,滿臉期待:「母親,您來了,我——」
所有的話,在看到沈青鸞裙擺之下露出的鞋尖那一刻,戛然而止。
平心而論,沈青鸞今日裝扮得很美。
自從將注意力從君家這幾個王八蛋身上挪開,她便有了更多時間和心情來愛自己。
今日她穿了海棠色金銀雙刺繡的束腰八副長裙,月色與燈光在她臉上輝映,一寸秋波,雙眉橫柳。
最明麗招眼的,當屬腳下那雙以蜀錦織就,綴滿明珠的鞋子,仿佛將整個星空穿在腳上,果然是步步生輝。
說一句奪魂欺舍也不為過。
一切都很好,只除了——
「母親,您怎麼自己穿了這雙鞋!」
君倩大驚失色,幾乎是氣急敗壞地喊出這句話!
這聲音尖利到刺痛耳膜,沈青鸞冷不丁被嚇了一跳,皺眉看來。
卻見君倩一臉死了爹的悲痛憤懣。
「我穿這雙鞋怎麼了?」沈青鸞心頭不解,「你如今管了家,難道還要管着我穿什麼?」
君倩眼睛裏泛出星星點點的淚,不知是氣的還是委屈的,「這鞋難道不是,不是」
不是什麼?
她卻說不出口。
當眾質問沈青鸞為什麼不把這雙鞋子送給自己,未免也太厚顏無恥了。
饒是君倩心中委屈至極,也實在做不出這種事。
可她不說,沈青鸞卻恍然大悟,「你以為這雙鞋是要送給你的?」
這話看起來可笑到令人不敢置信,可只消略一聯想便能將一切都串起來。
她憶起那日君倩自從見了這雙鞋之後態度就格外熱切殷勤,這些天更是黏在她身邊撕都撕不下來。
她險要以為君倩是被什麼髒東西上了身。
如今看來,倒還是正常得很。
沈青鸞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叫你失望了。」
她連一句過多的解釋都沒有,甚至並未想着說幾句客氣話安撫君倩,這是連一絲情面都不肯留了。
君倩又羞又氣,一顆心直直往下沉。
一時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該傷心沈青鸞沒將鞋子留給自己,還是傷心沈青鸞這全然不將自己的心情掛懷在心的態度。
「母親,當真一點都不關心我了?」
沈青鸞疑惑。
「你不擔心我心裏難受、不擔心我自覺被冷落?」
君倩質問一聲比一聲強烈,到最後甚至帶上了哭腔,「為什麼你反而一副無所謂,甚至很開心的樣子,你真的還是我的母親嗎?」
這話,沈青鸞想笑。
為什麼她總是在懷疑別人,從來不反思自己的行為呢?
不過,沈青鸞自覺在鎮遠侯府的日子不會長久了,也就不想說什麼難聽話。
只敷衍地點頭:「嗯嗯嗯,不過今日家宴,你還是快些準備好,免得老夫人又要生氣。」
「你——」
君倩更加氣不打一處來。
看着兩人鬥氣,杜綿綿心裏舒爽許多,上前拉着君倩的手:
「倩兒,你如今大了,該知道什麼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面上對你好,可沒有血緣關係,裝也只能裝一時。」
聽着這意有所指的話,沈青鸞意味深長地笑笑:「是啊,若論血緣,自然是自己生下來的更親。」
杜綿綿臉色一變,下意識正要反駁,就見君倩氣沖沖道:
「你少在這裏挑撥離間,我與姨母之間的關係你再怎麼挑撥也沒用,就算生了弟弟她也是我親姨母。
日後長大了,我也只認姨母一個做母親,為她養老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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