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姨娘,什麼風把您吹來了。不過您請留步,老夫人說了,仙姝院,誰也不許出入。」
鴛兒連忙上前,從懷裏掏出兩個晃眼的銀錠子。
「媽媽說的話姨娘當然知道了,怎麼敢忤逆老夫人的意思。只是姨娘和大小姐畢竟有斬不斷的親,實在擔心她,這才厚顏夜裏來偷偷看一眼。就算大爺知道了,也只會感懷姨娘的善心不會多說。
再說,老夫人畢竟是大小姐的親人,關禁閉也只是小懲大戒,說不定明日就放出來了,今夜姨娘與她隔着牆頭說會話,哪就那麼嚴厲了。」
兩個銀錠子沉甸甸地塞到兩個婆子手裏。
兩人對視一眼,默默地將手抄到袖子裏,回到院子門口的牆角,閉上眼睛佯裝小寐。
杜綿綿一直繃着的臉,方才緩和幾分。
鴛兒鬆了口氣,忙上前去敲門:「大小姐,大小姐,您睡了嗎?姨娘來看您了。」
院子裏很快傳出響動,大門緩緩被拉開。
君倩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後,見到杜綿綿,忍不住潸然淚下。
「姨母,您可算來看我了。」
她再如何心思深沉,再如何會算計,也終歸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
被親人冷待,又關着禁閉,心中惶恐無依可想而知。
如今見着對她素來如母親般關愛的姨母,滿腔委屈傾瀉而出。
杜綿綿滿臉忍耐地看着她攥着自己新作的衣裳一頓流淚,再三忍耐,才沒有伸手去抽。
只忍着嫌棄道:「若不是嫁進來,我都不知你竟被關了禁閉。你是怎麼惹了老夫人,大爺竟也不幫你說情?」
君倩哭得更大聲,「父親,父親他變了!」
「變了?什麼意思?」杜綿綿眉頭緊鎖!
「他一顆心全都偏到沈青鸞身上去了。姨母道我為何被關禁閉,就是因為沈青鸞在父親面前吹了耳邊風,要他對我嚴加管教!」
怎麼會這樣?
姐夫怎麼會為了沈青鸞管教君倩?
可這話沈從君倩口中出來,由不得她不信。
更何況,她嫁入鎮遠侯府短短一日,已然能看出一些苗頭。
君鴻白對沈青鸞,壓根不似她以為杜那般厭惡嫌棄,反而是尊重夾雜着討好。
回顧着日間種種,杜綿綿一顆心越來越沉。
君倩仍在喋喋不休:「這次為了勸說父親讓姨母入門,大大惹怒了祖母,加上沈青鸞在一旁煽風點火地挑釁,祖母居然將氣都撒在我身上。」
她眼淚直掉,杜綿綿實在受不了,一把將袖子扯了回來,「照你這麼說,如今侯府全都被沈青鸞一人把持?」
君倩默默點頭,轉而滿眼希冀地看着杜綿綿:「好在如今姨母嫁進來,可以為我和弟弟撐腰了。父親對您一直和氣,您可要幫幫我們。」
杜綿綿肚子裏氣不打一出來。
難怪,難怪君鴻白對她並無半點照拂優待,原來是君倩這個蠢貨惹了他和陸氏發怒的緣故。
這對姐弟,真是聰明面孔笨肚腸,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還要自己幫他們?
真是痴人說夢。
依着杜綿綿杜性子,她直想拂袖而去。
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這口氣叫她硬生生忍住,軟着聲音道:「我嫁進來本就是為了你們,自然是要替你們撐腰的。
只是如今,沈青鸞勢大,又牢牢把持中饋,實在不好對付,你我得好生想個法子才是。」
君倩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姨母說怎麼辦?」
杜綿綿心裏頭一陣膩歪,卻還是忍着道:「明日我讓母親進府來看我,找藉口將你放出來。
等你出來後,別再惹老夫人和你爹生氣了,還有沈青鸞,你也與她近着些。」
有人給她出主意,君倩心頭緩緩定下,乖巧地點了點頭。
杜綿綿心氣順了幾分,將她拉遠點,避開兩個婆子的耳朵:「等大爺對你恢復了以往的喜愛,你再藉機提出,讓我替沈青鸞管家。」
「這怎麼可能?」君倩不敢置信,「世上哪有不讓主母管家,反讓小妾管事的。」
杜綿綿臉色一僵,眼底透出幾絲狼狽,卻被她飛快地斂去。
她壓低聲音:「這事,自然是難。可若是沈青鸞管事出了簍子呢?」
又或者,乾脆讓她一病不起,不能管事呢?
後面這一點,她並未說出口。
君倩若有所思。
杜綿綿將披風解下,披到她身上打斷她了的思考,「好了,小孩子家家的不必想這許多。
你只要知道,如今我嫁進鎮遠侯府,自然萬事都替你們姐弟打算。這件事,自有我來謀劃,你只需配合我便是。」
溫熱的手兒划過君倩的下巴,君倩連日來膽戰心驚的壓力終於繃不住,忍不住撲到杜綿綿懷裏嗚嗚哭着:
「我都聽您的,太好了姨母,您終於來了,我實在盼了太久。」
被她毛茸茸的頭髮颳了一道,杜綿綿臉上閃過一陣惱火。
這個死蹄子,一點用也沒有,光知道哭了,真是白費了君家的大米飯!
她耐着性子又勸了君倩一通,方才悄無聲息地回了院子。
翌日,杜綿綿一大早就使了銀子從廚房要了一碟子肉粥,倒入一海青色琉璃碗中,放在籃子裏提去青竹院。
「大爺。」
君鴻白正由下人伺候着穿衣裳,側頭過去,便見了杜綿綿一身杏衣俏生生地立在門口。
她挽着長纓髻,又攢着素淨的銀簪,額間貼着梅花花鈿,襯得人形單影隻,柔弱無骨。
君鴻白怔怔地往門口走了兩步,「文娘」
太像了。
杜綿綿心底得意一笑,提裙走到君鴻白身前:「大爺可用過早膳了?」
她將肉粥端出來,以瓷勺舀到小碗裏頭,端到君鴻白鼻尖,一瞬便勾起了他腹內饞蟲。
這是文娘生前最愛煲的粥。
君鴻白被吸引住一般伸手,將那碗粥並着杜綿綿的手一併握到手中。
長棟僵着臉退出屋子,關住房門。
走到院子裏,他抬手招來一個下人,「去沈府問一聲夫人什麼時候回來,就說杜姨娘不太安分。」
他呆在君鴻白身邊這麼久,自然不是個蠢的。
杜綿綿狼子野心對沈青鸞有冒犯之意,還有沈青鸞壓根不願意慣着杜綿綿,他都看在眼裏。
若是以往他定然樂見至極。
現在嘛
沈青鸞正和沈家人一起用早膳,聽得鎮遠侯府的下人傳來的話,眉頭詫異挑起。
「誰與你傳的話?」沈母側頭問道。
沈青鸞搖頭,「不知。」
她將筷子擱下,漫不經心用帕子擦着嘴角,「府裏頭統共就那麼幾個人,不是這個,就是那個。」
沈母臉上透出憂色:「聽起來,杜家人不是好相與的。」
沈青鸞起身,施施然一笑,「母親放心,杜家人的難纏,我比哪個都知道。」
她神情雖是輕鬆,沈母卻沒來由地一陣揪心。
得是吃了多少虧,才能這麼雲淡風輕地說出這句話。
還是沈舒冷哧道:「有什麼難纏的,商人重利,等知道我沈家是他傾全族之力都惹不起的人,自然就知道輕重了。」
憶起往日君家對女兒的輕慢,沈舒冷了面色,「以往父親在病中,只能眼睜睜看着君家欺負你,早知他如此不要臉面我寧肯不要這條命,也不讓你嫁入君家。
不過也罷,往事不可追,如今我已經大好,日後絕不容君家欺你半分。待來日時機成熟,我必讓杜家和君家明白招惹你的後果。」
聞言,沈青鸞莞爾一笑。
沈舒年少中舉,是沈家才名最盛之人。
前世因為身子拖累,身懷大才卻仍是仕途無望。
今生得羅御史和隋安兄慷慨相助,身子已然漸漸將養好。
日後只要有機會,在沈家全族推舉之下必會如龍入淵,青雲直上。
有這樣的家人在身後,她何需畏懼彷徨?
「多謝父親掛懷,只是杜家的事,我心中已經有了章程。」
時下夫妻少有和離的說法,男子再怎麼混賬,也只是宅子裏的事。
大多是女人忍着氣,將苦果往肚子裏咽便是。
命再苦些的,一時意氣一根白綾吊死,那也不過是徒增一抹亡魂。
總歸女子的命,是不及男人的臉面和家族的聲望重要的。
沈青鸞若想和離,只有一條路,那便是捏住君家致命的痛腳和醜事,以無懈可擊的完美姿態跟鎮遠侯府割席。
然,此事之難,說如登天也不為過。
蓋因鎮遠侯戰功赫赫,怎會容許一個女子給侯府抹黑。
沈青鸞思來想去,唯有從杜家身上,或許能找出破綻。
既然如此,她就得讓杜家跟君家的關係再緊密一些
沈青鸞在沈家足足待了三日,直到沈氏族中派人旁敲側擊地暗示這樣不成體統,沈青鸞才命人套了馬車回鎮遠侯府。
三天,足夠那窩蠢貨想出辦法作妖了。
她剛進了含光院,杜綿綿帶着君遠後腳就來了。
「夫人這一趟可真真去得久,叫妾身好等。」
沈青鸞柔柔一笑:「怎麼,你活不了這麼久了?」
杜綿綿被哽得喉頭一窒,渾身刻意裝出來優雅妙曼的氣勢,霎時蕩然無存。
偏沈青鸞還做着一副關切的模樣,叫杜綿綿有氣都發不出來。
君遠擔憂地看着杜綿綿,卻也未曾幫她說話,只是希冀地看向沈青鸞:「你答應過的,三日後就會畫出我娘的畫像。」
沈青鸞衝着翠翠一揚下巴,「給大少爺吧。」
君遠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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