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鴻白臉色一僵,方才因為君遠哀聲嚎叫軟下去的怒火又升了起來。
君遠心中一緊,怨恨地剜了沈青鸞一眼,聲音尖利:「沈青鸞!你不喜歡我只管沖我來就是,弟弟對你一向孝順,都說嚴父慈母,父親打他你和合該說和求情。
可你竟然眼睜睜看着弟弟挨打,還冷嘲熱諷挑撥生事,你壓根沒有把弟弟當成你的孩子,你不配做我們的母親!」
君鴻白本就被君遠的一翻哭訴哭得肝腸寸斷,又被君倩飽含怨恨的眼神刺得胸膛劇痛。
再看到安然坐在椅子裏,從始至終冷眼旁觀的沈青鸞,沒來由地生出厭惡和怨憎。
「沈青鸞,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我不過說了你一句重話,你就讓沈氏族學的夫子刻意針對遠兒,逼他退學。
我早該知道,你對倩兒和遠兒不過是面子情,世上哪有後娘真心為繼子繼女考慮,可恨我被沈氏的名聲矇騙娶了你進門!
早知你如此冷漠,我寧願終身不娶,也絕不會讓你進門!」
他直勾勾地看着沈青鸞,雙目赤紅極為可怖。
陸氏更是恨得臉龐扭曲,嗓音嘶啞:「把府中的賬冊、鑰匙、對牌全都交出來,你這種毒婦我時不敢讓你再管家了,省的哪天被你害死都不知道。」
謀害婆母這話實在太過誅心,沈青鸞身邊的丫鬟個個臉色大變。
沈青鸞卻仍舊不動如山地坐着,甚至眼兒都未眨。
這話,她前世聽得太多。
「大爺方才說我讓沈氏族學刻意針對遠兒,這話,不知是從哪聽來的?」
君遠還沒開口,君倩搶先道:
「從哪裏聽來?敢做哪還不敢當了?遠哥兒入學這麼久,沈氏族學的夫子壓根沒正經教過詩書經義,成日只要他圍着山腳跑步,還讓他綁着鉛塊寫字!
遠哥兒敬你是嫡母,這才將委屈全都咽到肚子裏,可你呢,你有顧念遠兒的身子和前程嗎?」
屋子裏,陸氏並三個姓君的同仇敵愾地瞪着她。
沈青鸞眸光一寸一寸冷下來,看着抹眼淚的君遠:「遠哥兒,你已經九歲了,難道還不會自己說話嗎?」
君遠抽噎聲一止,抬眼看着跟以往不太一樣的繼母,心裏頭又些慌。
平心而論,沈青鸞對他不錯。
他也有些喜歡這個漂亮又和氣的繼母。
可是,姐姐跟他說,只要這樣鬧一場,就能讓小姨嫁進來。
沈青鸞再好,難道能比得過血脈親人對他好嗎?
君遠只心虛了一瞬,就抽泣道:「別人都能跟着夫子在課堂上讀書習字,偏只有我一個成日罰站罰跑。」
君鴻白心中一痛,看向沈青鸞的眼神更加痛恨。
「你還有什麼好說,對着一個九歲孩童耍手段,這就是你們沈家的家教和品德。」
沈青鸞靜默地看着君遠,半晌,忽然笑了。
果然是老畜牲生出的小畜生,什麼都學不會,偏撒謊抹黑一事,不必學就能會。
她本以為是她前世太過嚴苛,對君遠學習一事要求太高,才惹得君遠不喜。
如今,她還什麼都沒開始,君遠就能上下嘴皮一碰如此污衊她。
果然,從根上就歪了。
眾人都因為她這個笑愣得晃神一瞬,就見沈青鸞一字一句道:「君遠,我沈氏族學應當不曾教你抹黑上親、信口開河、撒謊成性吧。」
她站起身,將早已等在門口的二房義子君鴻冀拉了進來,「沈氏族學究竟是如何教學的,非你一個人知情。
二弟,你來同眾人說,平日裏上學夫子都是如何教你們的?果真什麼都不曾教,只罰你們跑步罰站嗎?」
君倩一愣,隨即心中一急。
該死,怎麼忘了這個小雜種了。
君鴻冀原是二房君呈松戰友的遺孤,被君呈松接回京城後,往鎮遠侯府一塞便再也沒管過。
平日裏,除了沈青鸞替他打點衣食住行,君家其他人就像沒有這個人一般,就連陸氏都從不讓他來福壽堂請安。
這會子突然被沈青鸞拉進來,眾人才像是忽然想起這個人。
君倩畢竟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腦子登時亂成一片,下意識上前以身阻攔。
「君家的事情,一個外姓的野種有什麼資格說話,你給我滾出去!」
「啪——」
沈青鸞揚起一個巴掌,乾脆利落地扇在君倩臉上。
她這一巴掌毫不留力,君倩臉上登時紅腫着泛出五個手指印。
「你幹什麼!」
君鴻白一個箭步衝上來握住她的手腕,「你這個毒婦,當着我的面,居然敢對倩兒動手,我——」
沈青鸞冷冷回望,「大爺,我不是在打她,而是在救她。」
她聲音很冷,凍得君鴻白骨子裏透出冷氣,「鴻冀的父親是為國捐軀的忠臣,而他自己也是侯爺親自收養,在鎮遠侯府上了族譜的養子,倩姐兒一口一個外姓,一口一個野種。
這話若傳出去,抹黑忠勇之士的後代,百姓會如何看鎮遠侯府,其他京城官宦人家,又會怎麼看倩姐兒,她的名聲還要不要,她的姻緣還要不要,鎮遠侯府的爵位,還要不要!」
說到最後,沈青鸞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加劇,震得廳內眾人俱是手腳發軟。
尤其是陸氏,經歷過鎮遠侯削爵又復起,有生之年她是再也不想經歷。
沈青鸞又輕飄飄加了一句:「聽說侯爺打了勝仗,如今已是回了京城,若是他聽到這些話,不知會不會輕輕放過。
陸氏徹底慌了,當即也顧不得憐愛孫子孫女,抖着嗓音朝君倩怒喝:
「倩兒,我平日都是怎麼教你的,友愛仁善、端莊溫婉,你看看你,牙尖嘴利尖酸刻薄,哪還有鎮遠侯度長女的風範,還不向鴻冀道歉!」
向君鴻冀這個野種道歉?
君倩還捂着腫痛的臉,聞言不敢置信地看着陸氏,含淚的眼裏滿是抗拒,委委屈屈地喊來一聲:「祖母」
可她一番表現也是演給瞎子看。
陸氏雙眸噴射不容置疑的怒芒:「鎮遠侯府生你養你一場,指望的就是你日後嫁得高門,為侯府尋一門有力的姻親,好讓君家更進一步,順便提攜你弟弟。
可你如今做的是什麼事!在外吟詩出醜,在內攪風攪雨算計嫡母,如今還羞辱忠義遺孤敗壞侯府名聲。
你看看你自己,哪裏配做鎮遠侯府長女!還不向鴻冀道歉!」
君倩渾身如墜冰窖。
她一直以為在這個家裏,沈青鸞是外人,是伺候她和弟弟,侍奉父親的婢子奴才。
可沒想到,在老夫人眼中,她君倩也不過如此。
哈,高嫁、維護侯府名聲、提攜弟弟,不該手伸得太長,還要向跟君家沒有血緣關係的雜種道歉。
君倩雙眼通紅,雙手更是氣得哆嗦,「若我不呢?」
「不?」
陸氏唇角的皺紋變得更深,仿佛一把枷鎖,鎖住了她本來的喜怒。
「大小姐病了,將她帶下去好生歇息着,什麼時候病好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祖母。」君鴻白欲言又止。
陸氏並未看他,只看向沈青鸞,「倩兒病的糊塗才說錯了話,你是她的長輩,應當不會與她計較吧。」
沈青鸞閒適一笑,「老太太放心,我沈氏家教,取忠取直,取信取仁。若有不滿,我只會當面教訓,事後絕不計較。」
陸氏臉頰一抽。
當面教訓?
可不是麼,這幾次,她哪次不是當面發作,半點顏面也不給她留。
陸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衝着屋子裏伺候的丫鬟威懾道:
「你們都是我院子裏的人,該知道我的規矩,若是讓我知道你們在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日後也不必再開口了。」
沈青鸞左手托腮,看她如臨大敵地唱作念打,面上絲毫表情也無。
她是在敲打沈青鸞,她院子裏的人不會亂說話,若是君倩說的話傳了出去,那就只能是沈青鸞做的。
她這卻是純純的小人之心了。
沈青鸞雖然不喜歡、甚至是厭惡君倩,可她只會袖手旁觀,並不會主動去害一個小姑娘。
重活一世,她或許變得不再那麼窩囊憋屈,可該有的屬於沈氏嫡女的驕傲和底線,絕不會少。
沈青鸞朝着君鴻冀招手,「二弟,方才讓你看笑話了,你是倩姐兒的長輩,這次就原諒她一時失言好不好?」
君鴻冀沖她拱手行禮:「大嫂這話太過生分,童言無忌,我怎會與倩姐兒計較。
更何況大嫂和祖母都已經為我主持公道,此事便該到此為止,念念不忘心懷怨恨,非君子所為。」
他和君遠都是九歲,卻做的個小大人姿態,行禮說話俱是周到,一舉一動間滿是文人的名士風範。
沈青鸞暗暗點頭。
前世她費盡心思在君遠身上才堪堪將那個小王八教出個人樣。
她險要以為是她沈氏教書育人的法子不對。
如今再看君鴻冀,果然,不然教書的人不對,而是那學生從根上就是個朽木。
沈青鸞笑着從茶几上捻了一塊糕點給他,等他吃完才開口問道:「今日遠哥兒說沈氏夫子教的不好,你與他一同入學,你覺着如何呢?」
君鴻冀扭頭去看君遠,看得他羞臊地縮起脖子。
「夫子教的很好。」他這樣說。
君鴻白鼻尖冷哼,「九歲頑童,此前從未念過書,知道什麼叫好與不好。」
君鴻冀身量不足君鴻白的一半,甚至還不如同歲的君遠結實,可這會卻是不閃不避地站在堂內。
「遠哥兒也是九歲,為何他說的話,大哥就能信?」
君鴻白頓時噎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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