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翩翩見蘇綽少有的生氣,不再繼續刺激她,而是鬼神使差般說道:
「希望阿兄平安無事。」
蘇綽一怔,暗中問道:「你剛才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陸翩翩沉默了一下,再次重複道:「我說…希望阿兄平安無事。」
蘇綽這次將陸翩翩的話感知的清清楚楚,「不解。他是我的阿兄,卻何時成了你的阿兄?你…」
陸翩翩道:「本教主雖非兒女情長,卻也不是草木之心。我裝了三年蘇綽,叫了他三年阿兄,也算和他兄妹三年,叫一聲阿兄不過分吧?」
「眼下他失蹤,我豈能真的漠不關心?本教主可是恩怨分明的人。」
蘇綽聽到陸翩翩少有的感情流露,不禁感到怪怪的。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唉,不對啊,陸翩翩,不對。」蘇綽暗道。
陸翩翩道:「哪裏不對?」
「你看,」蘇綽語氣揶揄,「我阿兄二十,你已經二十六,足足大我阿兄六歲,卻也叫他阿兄?」
陸翩翩暗笑:「嘻。這倒也是,那我就是長姐,他老二,伱…蘇三。」
蘇綽:「」
忽然,一直坐在角落裏的童顏薩滿說道:
「尊敬的大人,不敢隱瞞您。我占卜的結果,是…天黑到極處,就會有光明。」
「這是否極泰來的卦相,短期雖不吉,將來卻大吉。」
洛寧苦笑道:「慕容靈貝,你不用自責,卦道最是玄妙,天機最是難測,就好像你不可能算出葉子落在什麼地方。」
慕容靈貝手持龜甲,臉色有點蒼白,「尊敬的大人,不敢隱瞞您。您可能要滯留吐蕃數年之久。」
「嗯,也許三年,也許五年。」
童顏薩滿神色擔憂而又鄭重的說出這番話。
「我的靈貝啊!」洛家班的主人聞言,仿佛被蠍子叮了一口,「你的話就像一根鞭子抽到我的頭上!」
「我為何要在這個鬼地方滯留數年,而不回到自己的家鄉呢?」
「難道是魔鬼吞噬了我歸鄉的心,讓我聽不到遠方親人的哭泣麼?」
這少年的鮮卑語,仿佛煮開了的茶壺般咕嚕咕嚕的冒出一串串音符,熟練的好像與同伴吵架的鮮卑牧人。
「尊敬的大人啊。」慕容靈貝站起來,以手撫胸,「不敢隱瞞您。」
「自從您踏上吐蕃的土地,我就在為您占卜凶吉。」
「東方故鄉對您來說,反而是凶非吉。如果您三年之內回到東方,可能會有血光之災。」
「而您若是留在螭龍關以西,最多三五年,可能就是猛虎歸山蛟龍入海。」
「這是以地勢勘定變卦的風水大局啊。」
洛寧有點惱怒道:「我的童顏薩滿,我像是信任自己的親人那樣信任你,我知道你在用心血和靈知,真誠的告訴我正確的方向。」
「可是我必須儘快東歸,尋找我的妹妹、兄弟、徒弟。」
蘇綽看到這一幕,根本插不上嘴,她不懂鮮卑語,只能當個糊塗的聽眾。
慕容靈貝目中泫然欲泣,好像一個委屈的小姑娘,百靈鳥般甜美的嗓音也有點哭腔了:
「尊敬的大人,不敢隱瞞您。您是能為我解除劫難的吉祥神使,我必須以巴顏薩滿的靈知,回報您的庇護。」
「您想儘快東歸,可是我的占卜是,即便您想回去,短期之內也不可能回去。」
「就算回去,您也很難找到洛離,只會遭遇血光之災。」
洛寧聞言,笑容更加苦澀。
伶道珠感知到,童顏薩滿沒有演戲。
難道自己真要滯留在吐蕃數年麼?
尋找陽神果很不順利?
慕容靈貝繼續說道:「這附近數百里,的確有您要找的東西,可一時半會很難找到。」
「繼續找,希望很大。也只有這裏,才最容易找到。」
洛寧問:「一定能找到?」
童顏薩滿道:「未必一定能找到。最吉利的方位是西南五百里之內,也就是整個西藩郡。」
正說到這裏,忽然寨樓下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洛道兄在麼?是我。」
錢四算盤。
洛寧推開門,看到石階下的錢四算盤換了一身吐蕃服飾,白胖的臉上笑眯眯的。
他一副吐蕃老爺的派頭,身後還跟着一對打着氣死風燈的吐蕃女奴,
「錢兄,上來吧。」相處近兩個月,洛寧和錢四算盤也算朋友了。
錢四算盤走上寨樓,看到發霉的卡墊,髒兮兮的氆氌,破損的牛角窗,被蟲蛀的千瘡百孔的《六長壽圖》,搖頭道:
「怪我!洛道兄住的和牧民的帳篷差不多,不合適!」
「我要幫你換個地方,換到貴客住的林卡。」
洛寧自己無所謂,但還帶着蘇綽等人,當然也想住好一點。
若是能住在一個相對獨立的小林卡(庭園),那是再好不過了。
「那就謝過錢兄了。只是,我和納欽家不熟,不指望住的多好。」洛寧請錢四算盤坐下。
錢四算盤笑道:「別看納欽只是個部落使(千戶),可他舅舅是節度悉編(監軍),岳父是乞律本(萬戶)。所以這方圓百里,都是納欽家的領地。」
「莊園這麼大,給你找個小林卡住下,算不得大事。納欽頭人還是好客的,尤其對修士道友。」
洛寧聞言有點無語。納欽頭人只是個地方小貴族,卻擁有百里私領!
這吐蕃國還真是貴族領主組成的部落聯盟。
錢四算盤繼續道:「吐蕃修士幾乎都是貴族和僧人。納欽老爺本人也是個八品圓滿的武修,家族中還有一位七品修為的長輩,加上五百私兵,也算一方勢力了。」
錢四算盤當然不是沒話找話,他是借這話告訴洛寧,這是納欽家的地盤,不要得罪有權有勢的納欽家族。
洛寧點頭,「入鄉隨俗,客從主便。錢兄夤夜來訪,可是有什麼事麼?」
錢四算盤忽然左顧右盼,「令妹和李、蘇兩位道友呢?」
洛寧道:「遇到熟人,臨時讓他們東歸了。」
封豕山中的事,隻字不提。
錢四算盤心中納罕,但也不多問,直接說道:「納欽頭人要見你。他聽說洛道兄是八品修士,就想請你過去一敘。」
「好。」洛寧本待不見,可到了別人的地盤,當然不能隨心所欲。
這是吐蕃,不是大夏。
「不過,那吐蕃的效犬禮,我可不習慣。錢兄,這點我可難以隨俗了。」
洛寧還是提前說了一句。
錢四算盤道:「你是夏人,更是八品修士,就算不行效犬禮,納欽頭人也不會計較。」
洛寧跟着錢四算盤出了寨樓,在碉房重重、林卡處處的莊園中七彎八拐,足足走了兩里地,才來到一個類似頗章(宮殿)的大院。
大院圍牆高達數丈,門口蹲着一頭雪獅,帶着嗜血的兇殘。
竟是一頭九品妖獸。
那妖獸見到洛寧,本待張開血口發發威風,可是感知到洛寧的氣勢,立刻變成了打呵欠。
大門內外,釘子般佇立着數十名披堅執銳的吐蕃甲士。
一個吐蕃小領主,就有這麼大的陣勢,足見吐蕃世情如何了。
入門後一直進了三進庭院,一路遇見數十個男女奴僕,才進入一個轉着轉經筒的大堂。
大堂肅穆而又華麗,一個辮髮金環、鬍鬚濃密的吐蕃男子,正坐在五彩卡墊上讀書。
他的傍邊,還靜靜站立着手捧雪白哈達的女奴。
看見洛寧進來,他抬起頭,眸光炯炯的一打量,吐蕃語就爽朗的響起:
「阿吉-洛寧拉,錢四拉說的沒錯,你這遠方的客人,就像達娃(月亮)一樣升起在納欽家的莊園!」
一邊扔下書籍,一邊笑呵呵的站起來。
那手捧哈達的女奴立刻上前,來到洛寧身前,高舉哈達過頂,語氣卑微的說道:
「尊敬的貴客阿吉-洛寧拉,請接收納欽家的哈達吧。」
洛寧雙手接過雪白的哈達,伶道珠運轉之下,同樣用吐蕃語回答道:
「熱情而尊貴的主人,阿吉-納欽拉,我就像一個迷路的牧人,來到了潔淨如雲的帳篷邊。」
納欽一怔,想不到客人的吐蕃語如此熟練,簡直和吐蕃人一樣!
見洛寧沒有行效犬禮的意思,納欽頭人也不介意,他雙手合什的一拍,一指客位上的卡墊,道:
「阿吉-洛寧拉,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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