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茂典的屍體是在他的臥房找到的,燒的已經完全無法辨認,衣服什麼的都燒沒了,辨認出他的身份,靠的是手指上的一個扳指。
迭水縣只是個小縣城,平馨繡坊做的大,每年產出的絲綢不僅會被當成貢品送進京城獻給皇帝,也讓迭水縣許多人吃上了飯,比如養蠶的,織布的,給來往商販提供衣食住行的。
因此很多人對繡坊里的人是很熟悉的,常見面,對他們穿什麼戴什麼,都有印象。
一個常給包茂典送飯的酒樓掌柜就被叫來辨認屍體。
「這臉這臉小的實在是認不出來。」掌柜為難說:「但是這扳指確實是包掌柜的,小的印象中,他一直戴着,肯定不會錯。」
一個翡翠扳指,水頭很不錯,冰種飄花,在大火燒了一夜半天,也沒見裂開。
扳指被粘在皮肉都已經焦黑的手指上,若是想強行拿下來,怕是要沾上厚厚的一層。
「崔仵作。」步長北說:「雖然這是包茂典的扳指,但是你是否能確認,這具屍體,就是扳指的主人?」
隨身物品,不等於本人。
步長北這麼問,想來對這個人是有懷疑的。
崔笑儘量小心,但還是難免粗暴的將扳指給取了下來,用帕子沾水,將上面黏着的焦黑的肌肉皮膚組織都擦了個乾淨。
然後拿過屍體的另一隻手。
這個扳指,包茂典沒有戴在大拇指上,而是戴在食指。
崔笑捏了捏包茂典另一隻手的食指,問剛才辨認扳指的酒樓掌柜。
「這個包茂典,他胖嗎?」
酒樓掌柜搖頭。
「手是粗是細?」
酒樓掌柜一下被問住了。
「這怎麼說呢?」酒樓掌柜皺眉道:「不是特別粗的,也不是特別細」
就正常一個人,又不是常年干體力活兒的,但也不是書生那樣纖細的手指。
崔笑乾脆叫過好幾個差役,讓他們伸出手來。
「你看看。」崔笑說:「包茂典的手,和哪個像?」
酒店掌柜看半天,感覺好像哪個都沒有感覺。
好在這會兒人多,崔笑又讓他多看幾個。
就連站在一旁的步長北和手下,也都奉獻出了自己的手。
萬萬沒想到,酒樓掌柜一眼就相中了步長北的手。
「這這位大人的手指就挺像的。但是大人皮膚白,包茂典的手,沒有大人白,粗細差不多,皮相也差不多,就是沒大人好看。」
步長北只聽的一臉黑線。
他有一種被調戲了,但是調戲的不明顯的感覺。
不過不好說什麼,他當然知道酒店掌柜只是就事論事,借他一個膽子,也不敢對自己不敬。
曹縣令又叫來了幾個和包茂典熟悉的人,讓他們辨認。
辨認手指和辨認五官可不一樣,沒有那麼容易,大家猶豫商量了一番,最終確定,步長北的手指,確實和包茂典的最像。
步長北也很坦然,你們說像就像吧,隨便看,那還能怎麼辦呢。他一個大男人,難道還能扭扭捏捏不成?
崔笑緊接着便問:「大人,我能捏一下你的手指嗎?」
隨便捏,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崔笑當下就不客氣,立刻就要上手。
步長北還是忍不住擋了一下。
崔笑一愣,立刻反應過來,連說對不起,摘下剛才一直在摸屍體的手套,恭敬的伸出手來。
步長北這才矜持的把手給她。
摸吧,隨便。
崔笑其實也就捏了兩下,然後將已經擦乾淨的扳指拿來,給步長北戴了一下。
「這屍體不對。」崔笑說:「包茂典一個扳指戴了十幾年,尺寸一定非常合適。但是這具屍體的手指,雖然皮肉已經燒毀,可是從骨頭看,覆上皮肉,也要比包茂典的手指粗。他戴上這個戒指,應該非常非常的緊,要把手指勒出一截一截的那種。」
步長北的聲音很冷:「你說這具屍體不是包茂典,有幾分把握?」
崔笑說了一聲等一下,回到包茂典的屍體旁邊,掰開了他的嘴。
崔笑說:「拿個火把來一下。」
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秋天的白天已經開始短了,還有些寒涼。
有人連忙舉着火把過來,崔笑接過火把,對着屍體的口腔里仔細的看了一回。
就算屍體外表燒的再厲害,口腔里總是完好的,舌頭牙齒都沒有損傷。
「確實不是包茂典。」崔笑說:「包茂典是繡坊老闆,身家殷實,錦衣玉食,吃的都是很精細的食物。但是這具屍體,牙齒的磨損很厲害,可見平時吃的,是很粗糲的食物。」
包茂典的飲食喜好,這不是秘密。以前在繡坊里做事的廚子,他常去的酒樓掌柜夥計,都能確定,他是個衣着飲食無一不精的人,十分會享受。
眾人從未聽過如此說法,但崔笑很認真。
這具屍體和之前的一樣,眼中也有黑灰,合理推斷,也是被下了藥失了心智,被活活燒死的。
一個替死鬼。
還不知道在這三十二具屍體中,有多少個替死鬼。
甚至還有兩具孩子的屍體,看身量和包茂典的孩子一樣,但是不是包茂典的孩子,誰也不好說。
終於,曹縣令說:「莫非包茂典犯事遁逃,害怕被抓,找了人來頂罪,妄想假死逃脫?」
而步長北千里迢迢從京城趕來,是抓人的,可是到了一看,人已經燒死了。難怪當時他的臉那麼黑。
能讓錦衣衛指揮使親自來抓人,這包茂典犯的事情,看來不小啊。
步長北現在臉也有點黑,吩咐手下。
「樂山,同和。」
步長北一行一共十五人,其中十二人是手下錦衣衛。另外兩人穿着和那十二人略有不同,崔笑分析,應該是親信一類的。
步長北說:「通緝包茂典,讓我們的人進來。」
兩人應了一聲。
就在眾人都雲裏霧裏的時候,奚樂山從懷裏摸出一個竹筒點燃,一道綠色光芒沖向天空。
夜已深沉,綠色煙火呼嘯上天,崔笑的目光一路跟隨,喃喃道:「真好看。」
可憐見的,這大半年在這窮鄉僻壤,很久沒見人放過煙花了。沒幾個月就要過年了,今年過年肯定也很心酸。
步長北離的近,聽見了崔笑這很小的一聲,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大概在想,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哪怕是做仵作的女孩子,也還是用漂亮與否的眼光看新鮮東西。
半個時辰後,整整齊齊的一支隊伍,足足有好幾百人,進了縣城。
曹縣令看着一溜兒的高頭大馬,只覺得心梗,腿抖,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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