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有銀圍着侄女轉兩圈:
「你這頭髮是剛才做飯,讓灶坑給燙得嗎?」
許田芯躲開她小叔,尷尬地摸摸劉海兒。
不是。
是前兩天,奶奶撈完魚回村路上,問胡椒奶奶家裏有沒有黃米麵和江米麵,要是有的話,想借點兒。
反正已經欠不少銀錢,不差再借點。向劉家買糧食,比去鎮裏縣裏買便宜幾個銅板。主要也方便,不用運輸。
胡椒奶奶問奶奶,借那個幹什麼,奶奶反問胡椒奶奶,當然是要包粘豆包了,像你家這種有餘銀的,往年冬天不包些粘豆包留着嗎?然後她在旁邊頭髮就突然着火了。
當時捂住冒煙兒的頭髮趕緊朝家跑,多虧外面下雨,才沒有當着全村人面前自燃。
她和奶奶才明白,合着這裏也沒有粘豆包哇。
還給奶奶後悔壞了,說失策了失策了,張嘴就往外說秘方。
只尋思着雖然記憶里沒有,但那是因為家窮唄,而有錢人家指定吃,哪裏會想到有粽子卻沒有粘豆包。
後來讓直播間家人們幫忙查詢才知道,合着粘豆包是清的事兒,據傳還助清完成統一。大清國的半壁江山里,居然有粘豆包一半功勞。
這可真是,別不拿粘豆包當乾糧。
所以目前許田芯的頭髮看起來又很慘,剛長一些的頭髮又打彎曲貼頭皮,正被全家人盯着。
「小叔,你身上是什麼味兒啊?快去洗洗吧。」
許老四立馬撓頭:「嘿,你這丫頭。」
灶房裏傳出笑聲,家裏人都覺得田芯兒害臊了。
但事實上,許田芯沒有害臊,她是真的很開心。
只是作為成年人的芯子,她要崩住而已。
尤其叔叔們是今天回家的,許田芯覺得或許是天意。
在奶奶現代生日的這一天,老天爺給了奶奶三個兒子。
以前在現代時,無論是過年過節還是奶奶五十歲六十歲生日,只有她們倆人。
這回不一樣了,有三位叔叔,還有一點兒不比閨女差的兒媳婦。
許田芯趁嬸娘去給翻找換洗衣裳,叔叔們排隊去小屋洗臉洗手時,她忽然摟住正在盛菜的許老太,從後面摟住奶奶的腰說道:「奶奶,生日快樂呀,你聞聞我燉的魚香不香?」
許老太舀菜的手一頓,心裏熱乎得直衝眼眶。
她想讓自己聲音儘量聽不出哭音兒,不敢多說話:「恩,香。」
許老太回答完就假裝忙碌,又是趕緊盛菜,又是用鏟刀將鍋出溜鏟到小竹筐里,接着又蹲下身給灶坑添柴火。
等到許田芯和她嬸子去支飯桌,許老太才用衣袖擦起眼睛,哭着嘀咕句:「今兒咋這麼百感交集呢。」
她相依為命的孫女,總能甜進她的心裏。
讓她不怕白手起家,使勁渾身力氣還能再來一次。
本來之前被那王老八攪合的,許老太心情糟糕透了。
這裏大環境太講階級太講權貴太惡劣,要不是認識趙大山在前面擋着,感覺只一個小小的王八犢子,一個小村民都搞不好會讓她栽跟頭,這很讓人泄氣,感覺掉進了泥灘子裏。
結果仨兒子回來了,造得比現代的要飯花子還慘。
往後就是她的兒子們。
而她的兒子能是這副模樣嗎?那必須不允許再吃這種苦。
這仨小子的歸來,立馬讓她提起一口氣。
後有孫女一句生日快樂,讓許老太立馬潸然淚下。
更是一下子覺得自己又有無限力氣。
有孫女,有這麼多人陪着,有家。
她非得帶着這個家,一點一點的從泥灘子裏爬出來。
為孫女,也要想招爬出來。
當聽到孫女小聲給直播間家人們介紹三位叔叔時,此時許老太又偷偷破涕為笑。
許田芯對家人們正笑嘻嘻介紹道:
「那位身高目測一米七五,正不可置信問我嬸娘:啥玩意兒?這些水盆是用魚換的?怎麼什麼都花錢買,嚷嚷要回頭做十個八個木盆的就是我二叔。
他自學成才會一些木工活,且是家裏最會過日子的。
作為唯一有妻子的人嘛,他有這裏人的通病,大男子主義。
依照記憶,總讓我嬸娘閉嘴,還愛擰眉瞪視我嬸子。
咱不知道是為護着我嬸子,怕惹我奶生氣媳婦被罰跪,還是說真覺得女人不要在人前插嘴。家人們,往後一起觀察看吧。
不過,我看到過他半夜給我嬸子偷摸倒過洗腳水。
奶奶和我也都知道,他還曾偷偷去幫嬸子的娘家人幹活。
還有所有認識嬸子的人都叫名字芹娘,只有二叔叫嬸娘:小芹,嘿嘿。」
許老太邊煮麵條,邊聽着孫女這番話忍不住樂了。
必須再做點兒主食。
孫女做的鍋出溜只夠她們娘仨吃,沒有想到「仨有」突然回家。
而許老太這回做飯並沒有大秀廚藝,她沒想着要做得有多香之類的。
她只按照原身煮麵條的方式,碗底放鹽,放點醬油,一勺醋,蔥花,將干辣椒用灶坑火烤糊掰碎放碗裏,再舀一點點豬油,澆上熱開水,煮好的麵條放碗裏,這就完事兒了。
確實沒她以往做的麵條好吃,但「親娘」已經沒了。
許老太希望「親娘」給兒子們做麵條的味道,會成為那哥仨生命中的記憶,那就是家的味道,她會永遠像這般給做的。
許老太將三碗麵條端上桌時,聽到孫女又給直播間家人們講老三一米八五,吃的最多,人特仗義,屬於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沾枕頭就睡覺的性格,當屬叔叔里最不愛問東問西的那個。
至於老四,又給許老太聽笑了。
「我小叔比我給力,像太奶來家管東管西,我奶被氣得說不出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時,我小叔就上。
前不久蓋房子不是欠太奶二兩銀錢?大伯爺和大伯奶上門討要,就是我小叔說,還給你們。
那次太奶還誤會奶奶以為要再嫁,就在全村面前罵了奶奶,小叔也說,不就是二兩銀錢嗎?要錢就說要錢的事兒,我骨頭榨了都給你,但罵我娘就是不行,無論我娘嫁不嫁也輪不到你罵,親奶奶也不行。
給太奶氣得捂心口,這次外出打工差點兒不想帶小叔出門。
記憶里,小叔有時還像個貼心小棉襖,能陪我奶嘮家常,叮囑我奶天冷要多穿衣。」
所以開飯時,老四來得晚一些,許有銀正用草木灰水使勁摳指甲泥,許老太就喊道:「我小棉襖呢,開飯啦!」
「來啦,娘!」小棉襖來了。
飯桌上,侄女給燉的魚,這些年過年也沒吃過這般好,給燉一大盤子。
老娘又給做的三碗加了豬油的熱湯麵條。
還有於芹娘特意洗了顆白菜芯、切了點蘿蔔條,燙點菠菜蘸醬。
於芹娘聽那些外出幹活的人回來說挺想吃菜的,因為在外面幹活就是發些乾糧,喝口水就完事兒,別說肉,菜都吃不上一口,她才準備的這些。
哥仨望着桌上冒香味的飯菜,忽然不會動筷了。
從出發就開始心算還要幾天到家。
終於到家,似乎不吃這些好東西也很解乏。
另外,不知是困大勁兒了還是怎樣,這是他們能吃的嗎?天天吃黑面乾糧,冷不丁看到肉都眼花,總感覺像場夢。
許老二夾起一大塊魚肉:「田芯兒,來,你吃,叔這筷子還沒用過。」
許田芯說我知道你沒用過,可二叔,你們怎麼啦?
許田芯挨着小叔坐,又側頭看眼許有銀,發現在觀察她。
看她幹什麼。
許田芯一筷子夾條整魚放小叔碗裏:「吃,不准說不好吃,我燉的。」
許有銀急忙低頭吃魚肉,掩飾住紅的眼圈兒,心想:看看,侄女是真想他了,嗷嗷想。
以前魚頭都不捨得給他,今兒給他夾魚肉。
許田芯又站起身給三叔夾魚肉。
二叔是奶奶給夾的肉。
奶奶說:「不要想大半夜不幹活吃這麼多幹啥,也不要想着節省給明天。今夜咱家人就什麼也不尋思,好好吃一頓,來,我帶頭,嘗嘗我孫女做的哎呦,真香,隨我啦。」
於芹娘美滋滋,「那指定是隨您了,連我都隨,咱家好的都隨娘。」
又勸她男人:「快吃啊,我最近啥也不尋思,娘讓吃就吃,讓我喝我就喝,聽娘的准沒錯。」
許老二看眼傻媳婦,他眼睛裏全是紅血絲,心想:這個沒心沒肺的,真看出來了,在家挺享福,這婆娘好像有點胖了。
最可氣的是,他剛剛趁家裏人都不在跟前兒時,問於芹娘在家過得咋樣,於芹娘問他想聽實話還是聽想聽的,給他整一愣,啥意思?
然後這婆娘說,實話是她們娘仨在家好得不得了。
聽想聽的嘛,「夫君,你咋才回來呢,我們仨心裏可惦記你們了。」
他聽懂了,合着實話里還有一句,無所謂他回不回來,是吧?
好在最後這婆娘還有點良心,哭了,心疼他咋瘦成這樣,非要扒他衣裳,他被嚇得趕忙躲開。
許老二打算這些天都和弟弟們一起睡,擦身子也不用媳婦幫忙,要不然鞭傷瞞不住。
其實許老二不知道的是,於芹娘哭還因為後怕,因為有好些話想對夫君說,情緒有點激動就哭了。
於芹娘後怕婆母和田芯差一點點就沒了,多虧有龍遺丸。
她還很想對男人說,你都不知道我們在家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
娘和田芯好了後,我們就開始打架鬥毆。
一場罵仗掙到不少白糖。
兩場鬥毆掙回來一江魚。
我們娘仨吃過雞肉,吃過魚丸,嘗過趙大山給買的糕點,吃過劉里正給買的肉包子,她和侄女還一起吃過魚鬆。
撈大魚,家裏最大魚有三十多斤,又在樹下挖到大哥銀錢二十兩,你敢想不?
娘是村里第二頭子,我們還買地蓋房子。
最後才是關鍵,又拉了一屁股饑荒,欠七十多兩銀錢,你敢欠不?
她這個全程參與的人,每每想起都覺得刺激!
連她前些日回娘家,和親娘還有弟弟學這些事時,她都能感覺到弟弟眼中的羨慕。
用弟弟的話就是:我們鄉下人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感覺一日日挖坑埋坑的過日子,最後還啥也沒剩。可姐姐你在許家卻不同,聽着都鮮亮。
是的,就是鮮亮。
於芹娘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無論這個家是大起還是大落,即使有天結局不好,最後一起賣房賣地扎脖,她也要陪在給她生活帶來鮮亮的婆婆身邊。她從沒與任何人說,她甚至還想過寧肯這般只活到三十歲、四十歲命短些,也不要像從前低頭挖坑埋坑那般苦悶地活到八十。
但眼下於芹娘怕她男人往後愁得吃不進去飯,正在忙着給男人夾魚。
沒看她也不問掙多少錢嗎?
一,這方面不歸她管。
二,掙多少也不夠還饑荒的,那還着急問什麼。
還是讓好好吃飯來得要緊。
而這頓飯,大半夜的可苦了直播間家人們,吃飯聲聽得那叫一個清楚。
許老三把醬燜魚裏面放的辣椒都吸溜得津津有味。
他覺得這頓飯,這輩子也忘不了。
或許皇帝王爺啥的,吃得也就是這個了吧。
還感覺吃完這頓飯,他還有力氣回去背木頭掙錢。
許老二在嗦着魚刺,心想:
說實話,侄女做飯比娘做的好吃。
看來這是到了年紀,本事開始往外展露。
用老輩人的話就是開竅了。
而他早就說過,大哥的親閨女那指定會有點不一樣的地方。就是還沒到時候。
你看看,讓他說准了吧。
而許小叔是把魚頭都給嚼碎了,瞅着許田芯豎起大拇指道:
「嘎嘎香。」沒誰了。
許田芯:「」
小叔,你注意點兒形象,咱倆離得太近,你吃得滿嘴是魚湯,直播間全看見了。
本來剛才直播間還有不少家人誇你呢,說你別這麼潦草,臉上皮膚養養變白點兒,再洗乾淨長得很帥。
最後許家三兄弟把麵條吃完後,又用鍋出溜把裝魚的盤子也蹭乾淨了,連個蔥花都沒剩下。
吃飽還沒顧上喝口熱水就站起身,找到褡褳開始往外倒錢。
有銅板,有散銀。
這才是最激動人心的一刻不是嗎。
什麼也不要問,娘,侄女,媳婦(嫂子),就數錢,就誇獎。
只要你們開心地笑,我們再辛苦都甘願。
娘、侄女和媳婦(嫂子)確實激動了,覺得也該向那仨人匯報起來。
她們給三兄弟領到老三老四住的屋子,目前這屋已經沒有睡覺的地方,存的全是糧食。
許田芯:「請看,叔叔們,這些全是奶奶打下來的江山。」
許老太對三個兒子點點頭:「沒錯,全是我賒來的。」
於芹娘急忙擺手道:「不要怕,娘說至少翻一倍掙錢。」
許家三兄弟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欠、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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