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歸 第475章 最鋒利的刀刃(兩更合一)

    香料鋪子後院。

    蘇昌坐在石凳旁,身板筆直,垂着頭不吭聲,更沒有抬頭去看參辰。

    不久前,蘇議的密信送到蘇昌手裏,看過內容後,他也沒敢拿任何主意,只在天黑後把燈籠點上了。

    原本說過,只要有消息,不管白天黑夜都點。

    後來想着,白日點燈不合常理、反常即為妖,萬一被眼線暗樁琢磨了去,反倒壞事。

    因而還是天暗下點上,有消息時,右邊的那串燈籠最下頭那盞就換新蠟燭,火點高、也更亮。

    關了鋪子,等了兩刻鐘,那小哥就來了。

    蘇昌與他打過幾次交道,小哥回回都蒙面,不願露出一點身份來。

    蘇昌又不是個蠢的,哪怕心中好奇,也避免去看對方樣子,能低着頭說話決計不會對上視線。

    說起來,蘇議信上交代的事,蘇昌心裏七上八下。

    不對勁,處處都顯得不對勁!

    參辰沒管蘇昌在琢磨什麼,他仔細看手中書信。

    蘇議的手書,與先前收到的字跡並無不同。

    這次書信上說,蘇議再次聯繫到了李渡。

    李渡離開京城後,並未走遠,就潛伏在京畿南邊的山上。

    那山延綿,早年間李渡就在其中修建了莊子,因着山林深,十分避人耳目。

    蘇議以前聽李渡說過,卻也從未去過,更不清楚詳細的位置。

    他雖與李渡結盟,但盟友這東西也不是天長地久的,李渡不可能把隱蔽的藏身之處完全透露給他,就是防着「今日」。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李渡就在那莊子裏,因為山下有一名叫吉安的鎮子,前兩月中,鎮中藥鋪曾有人來採買過治療咳嗽的藥材,買的還不少。

    而李渡,據蘇議與他書信往來了解,逃出皇城時染上了咳嗽的毛病,一直未好。

    莊子的位子還沒有完全摸清楚,但蘇議與李渡約好了,九月二十四那一天夜裏三更始,在吉安鎮西南五里的一山神廟會面。

    「李渡那人心機深沉,他若是親自來了,可以當場將他抓住,若沒有親來,應該會讓人引我上山去那莊子,你們少帶些人手、悄悄尾隨,切莫被發現了,等找到了莊子,再增調人手來將他拿下。」

    參辰看着這封信,眉頭緊皺:「莊子?」

    蘇昌思來想去,主動開口道:「小哥,此事還得與你主子說一聲,要多掂量。」

    「怎麼?」參辰問他。

    既然投誠了,蘇昌再糾結也還是心一橫說了。

    「別說山上有沒有莊子,去了那兒就是蘇議與李渡的地盤了。我們想的是少帶些人手、尾隨着,人家說不定請君入甕、拉着大網等我們呢。人手不足,掉到坑裏,被一網打盡!」

    參辰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不過見蘇昌擔憂模樣,還是又問了一句:「那怎麼辦?人手一多,打草驚蛇。」

    蘇昌苦哈哈笑了笑。

    他哪有什麼好主意呢?

    他要是個活絡的,還會被夾在中間、做兩面探子嗎?

    哦,錯了。

    現在是三面探子了。

    他還在大順的大殿下跟前唱戲。

    這麼想想,也還算有點活絡是不是?

    蘇昌苦中作樂,聽參辰說讓他歇息等待之後調遣,便也應下了。

    小哥一走,他看着天上明月,舔了舔唇,這事鬧的,他何時能把家裏人接來一道平安過日子呢?

    另一頭,參辰把信交給了林雲嫣。

    林雲嫣看完,久久沒有說話。

    等再開口,她說:「可以確定了,李渡定

    下來的計策,要麼他與蘇議聯手,要麼他明知蘇議釣他、他借力打力。不過照我看,還是那兩人聯手。」

    參辰聽完,心中訝異,郡主為何能如此斷言?

    他還沒有想好怎麼詢問,那廂挽月先一步開口問了。

    林雲嫣剛剛的語調很平,參辰聽不出什麼情緒,但挽月熟悉她,知道郡主帶了火氣。

    挽月很關心,也怕郡主氣頭上亂了判斷。

    「九月二十四,三更始,」林雲嫣指出來,「那就是再過半個時辰,便是二十五了。」

    挽月倏地瞪大了眼睛。

    九月二十五,還是凌晨。

    那、那就是定國寺大火的時間,是先皇后、伯夫人的忌日。

    「這、這」挽月瞠目結舌,「太可惡了!實在太歹毒了!」

    「這麼多日子,偏偏選中九月二十四的深夜,一旦起衝突,很快就是二十五了,」林雲嫣道,「依信上的說辭,日子是蘇議定的。

    蘇議能與李渡做多年謀劃、不可能是稀里糊塗之人,他此番要『投"李邵,自然也會摸清楚李邵狀況。

    明知二十五是什麼日子,蘇議可不敢這麼刺激李邵,萬一炸了,他的路子也就斷了。

    逮着先皇后忌日做文章,這種誅心之事只有李渡會做。」

    挽月又問:「郡主,可您一眼就看出來了,難道大殿下看了就」

    就不懷疑蘇議與李渡嗎?

    「我看到了是生氣,」林雲嫣反問挽月,「你覺得李邵看到了,是什麼?」

    挽月明白了。

    大殿下只會比郡主更生氣。

    郡主氣歸氣,但郡主不會衝動,會分析狀況。

    大殿下不一樣,氣一上來聽不進別人勸解,且知道李渡就在那兒興風作浪,會不管不顧一定要抓到人。

    那就,掉下去陷阱了。

    「李渡不會讓大殿下輕易抓到的,他算計大殿下,」挽月思量着,問,「他想把大殿下騙過去,殺了?」

    這一問,自己就嚇壞了,捂着嘴不敢往下說了。

    林雲嫣卻搖了搖頭。

    看着不像。

    李渡若想要李邵性命,曾經輕而易舉,馮嘗、汪狗子都是近身伺候李邵,在殺李浚事發前,這兩人誰都可以輕鬆對李邵下藥。

    總不能是苦心謀劃一招破滅,想殺了李邵泄憤吧?

    那是抓住李邵為人質?

    可這個人質能換來什麼?逼聖上讓位?

    聖上再偏寵李邵,也無法做到讓位那一步,因為他是皇帝,他有那麼多的臣子,天命浩蕩,天命也不全由他一人。

    所以,李邵有什麼用?

    林雲嫣閉上眼睛,一張張面容在她腦海里閃過。

    恩榮伯老夫人聽到有人議論先皇后瘋病時的氣憤,皇太后回憶起定王時的眼淚,徐夫人為了徐簡撕下劉靖偽裝時的痛與恨,從前父親跨越千里尋到他們、咽氣前的不舍與牽掛

    聖上在慈寧宮裏,講到李邵時的憂心與糾結。


    父母對於兒女的、沉甸甸的愛。

    李邵,就是刺向聖上的最鋒利的刀刃。

    怎樣最痛?

    由聖上握着刀、扎向胸口時,最是鮮血淋漓。

    讓李邵萬劫不復到連聖上都拉扯不動、只能放手的地步,這就是李渡給李邵布的局。

    正思考着,馬嬤嬤在外頭喚了聲。

    林雲嫣讓人進來了。

    馬嬤嬤一臉嚴肅,稟報道:「曲州那兒回報,那位不見了。」

    林雲嫣眨了眨眼睛。

    曲州,指的是劉迅的流放之處。

    當日案子判下,劉靖革除功名、遣返原籍,劉迅流放、一路遠去,這兩人與京城、與輔國公府已經是橋歸橋、路歸路了。

    按說今生再無相見可能,徐簡與林雲嫣也不想與那兩人再見,但也需得防着些變化。

    再者,劉迅畢竟是徐夫人生養的,當母親的再怎麼心狠、也不可能真的放下兒子,只是不好再提而已。

    徐夫人不好提、不敢提,徐簡倒是也念着她心情,答應過她若是有曲州一丁半點消息、會告訴她,這讓徐夫人很是感動。

    徐簡後來也與林雲嫣說過,反正是要看着人的,不妨礙的事、遞一兩句話而已,也免得真成了徐夫人的心結,再鑽了牛角尖。

    怕徐夫人瘋魔,徐簡一直都怕。

    也是因此,劉迅抵達了曲州,劉迅胳膊受了傷、但不影響生活,這樣的消息都會告訴徐夫人。

    只是沒想到,這次的消息是「不見了」。

    林雲嫣自不會去與徐夫人提這個,只問馬嬤嬤:「具體怎麼說的?」

    馬嬤嬤道:「那位本來還老實,白日做工、夜裏回去睡下,突然發現身形變了,模樣好像也不太對,這才發現換了個人了,再一查,差不多是中秋前後就變了。」

    「這麼換一個人,那裏也沒什麼反應,看來是有人故意放了。」林雲嫣道。

    馬嬤嬤頷首:「盯梢的也是這麼想的,沒敢張揚開打草驚蛇,只當渾然不知,立刻往京里遞信了。」

    再快,這信也遞了有一旬。

    而劉迅不見,都不見了要一個月了。

    林雲嫣沉思一陣,道:「會想起來調劉迅的,八成也是李渡。劉迅一路從曲州出發,若是來京城,坐馬車也差不多能到了。」

    可具體來沒來,哪天到,入城亦或是京畿,又或是被安頓到附近那裏,哪裏能猜得到?

    林雲嫣從能掌握好的事情入手。

    她交代參辰道:「先探一探那山神廟,切記小心。」

    參辰應下,又問起李邵那兒。

    林雲嫣便道:「離二十四還有幾天,耗着他,你告訴蘇昌」

    無疑,李邵此刻更是心急。

    見幾天沒有蘇昌的消息,李邵又來了一趟輔國公府。

    「那蘇議到底怎麼回事?」他問,「想要合作,怎麼這般拖拖拉拉?哪怕是他與李渡一道設計暗算我,也該出招了吧?不出招,我怎麼上鈎?」

    林雲嫣皺眉,眼中露出幾分煩躁來。

    李邵看在眼裏,問:「我說得不對?」

    「或許是耽擱了吧?也說不好,蘇昌沒有給參辰遞消息。」

    這下,輪到李邵犯嘀咕了。

    寧安今日怪怪的。

    宮裏人講規矩,與人說話,身份合適的就看人,身份低的就老實垂目,斷沒有眼神亂飛的,一看就是一副心虛樣!

    心虛?

    李邵一下子來勁了。

    寧安心虛,那便是扯謊!

    蘇昌給了消息,但寧安不打算告訴他。

    好一個寧安!

    膽小怕事,定是膽小怕事!

    李邵懶得與林雲嫣掰扯,也怕言語爭論起來,寧安怕擔事,轉頭進宮告狀去,那他還怎麼建功?

    留下一句「有消息了告訴我」,李邵匆匆告辭。

    不說就不說,他可以找蘇昌。

    那人前回說了,西街上做香料買賣的,這還能找不到?

    馬車往千步廊便會經過西街,街上正是熱鬧時候,李邵突然喊了停。

    高公公

    問:「殿下?」

    李邵道:「你找找有沒有做香料生意的,越稀罕的越好,我母后喜歡玩香,馬上就是她忌日了,我到時候點些不尋常的供給她。」

    這麼有說法的由頭,高公公自不好違背,便與車外跟着的侍衛交代了聲。

    很快,侍衛回來稟報:「前頭不遠處有家香料鋪子,就是、就是做古月生意的」

    與古月打仗呢,這鋪子如今門可羅雀,誰都不想去買。

    李邵截然相反,一聽是古月鋪子就知道八九不離十:「就先去這家!」

    一邁進去,夥計一看來人貴重,笑着問候。

    「尋你們東家,」李邵道,「有雅間嗎?讓東家來給我試試香。」

    夥計忙應下,請李邵上樓入雅間,又去請蘇昌。

    蘇昌一聽就知道怎麼一回事了,匆匆提着香盒上樓。

    「小鋪做古月香料,有吃食里用的,也有燃香用的。」蘇昌陪笑着說了一通。

    李邵不耐煩聽這些,只讓點來試。

    蘇昌依言。

    濃郁香氣縈繞,李邵閉目,而後睜眼與高公公道:「你去外頭站着吧,別擋着我聞香。」

    高公公:

    他退出去,關了門,卻是豎着耳朵聽裏頭動靜。

    裏頭沒有什麼不對的動靜,介紹香、換一種香,他不曉得的是,李邵在桌子上點了點,蘇昌從香盒裏取出一封信交給了他。

    那封信,李邵看得火氣直冒,咬牙切齒。

    信由蘇昌收回去,李邵滿臉不高興地從雅間出來。

    高公公問:「殿下?」

    「都說點香寧神,我聞着卻是越來越冒火,」李邵大步走出鋪子,「不買他家,換家試試!」

    李邵在西街逛了四家賣香料的,除了大順本土的,也有漂洋過海來的,總之沒有一家的貨能滿意。

    高公公回宮後與曹公公稟報:「殿下臉色一直不好,很是生氣。小的原以為殿下是指桑罵槐,厭惡古月才說古月香料不好,後來琢磨着,恐還是為了先皇后的事。」

    都說先皇后點香是為了克制發瘋、寧神靜氣,殿下就偏要說點香上火、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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