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歸 第430章 他甚至覺得他不會死(兩更合一求月票)

    隔着牢門,聖上看向李渡。

    李渡雖落魄,整個人卻依舊顯得怡然自得。

    他在不久前一口一個「李沂」,此刻卻稱呼「六弟」,言語中的嘲弄態度藏也不藏。

    徐簡聽出來了。

    李渡在說,論年紀,論資格,他遠在聖上之上。

    當年敗給這麼一個程咬金,他從未甘心過。

    再想想,以李渡對聖上的低視,也許在他心中,真正的程咬金可能是皇太后。

    定王之死打擊了她,卻沒有徹底擊垮她。

    娘娘迅速振作起來,把皇位交迭的主動權牢牢握在了手裏。

    而李渡身為失敗者,彼時憋屈受挫,這些年「臥薪嘗膽」,也是能耐。

    聖上並不理會李渡的挑釁:「靜下心來想想,朕理解你苦心積慮想要篡位,朕只是不明白,你殺三哥做什麼?」

    李渡嗤笑一聲:「他在永濟宮裏被關傻了,想要與我談條件,威脅要曝光我、咬我一口,我實在沒辦法,只能殺他滅口。」

    「不對吧?」聖上根本不信,「你知道了朕在查你,三哥死着活着,你都被抓到把柄了。」

    「是啊,」李渡當即改口,臉不紅心一跳,「我都要被抓了,還留那麼個威脅我的東西做什麼?死前也該找個墊背的。換作你,你不想殺他?」

    聖上還真不想。

    無端端的,他莫名其妙去動李浚做什麼?

    而李浚的死,若說有什麼益處,就是讓他能更直接地對李渡發難。

    要不然,暗地裏查了再多,也始終缺了「師出有名」。

    從這一條出發,李渡分明是在自投羅網,給了他們快刀的機會。

    李渡是這種「好心人」?

    聖上始終琢磨不明白,才幹脆來親自見一見李渡。

    果不其然,李渡看似前言後語矛盾,但他不想吐露的,全藏得嚴嚴實實。

    比起聖上的凝重,李渡悠哉哉地問曹公公道:「我嘴巴干,與我沏壺茶來,有點心沒有?折騰了一上午,還怪餓的。」

    曹公公以眼神詢問聖上,見聖上頷首,這才匆忙去準備。

    李渡又與徐簡道:「牢裏陰冷,你那腿不礙事嗎?我好不容易給你找來了大夫,辛辛苦苦治了這麼久,若再受寒反覆,真是白費了我一片心意。」

    徐簡恭恭敬敬道:「大夫是好大夫,還是要謝謝王爺當日千辛萬苦地尋他入京。」

    李渡哼笑了聲。

    徐簡這人,滴水不漏。

    從今日結果反推,徐簡必定早就懷疑上他了。

    既有懷疑,李渡不信徐簡沒有查過那大夫的底。

    大夫就在輔國公府里待着,在徐簡的眼皮子底下,只怕所有的老底早就被掀得明明白白了。

    可偏偏,徐簡愣是裝作不知。

    先前不提,今日牢裏牢外,徐簡還是不提。

    為什麼?

    自然是徐簡本身的行事也不能完全見光。

    徐簡防他防得越久,就越會坐實在李邵的一些事情上「視而不見」,甚至坐等李邵事發。

    一旦李沂看明白了這點,徐簡往後無論想做什麼,多少都會束手束腳。

    思及此處,李渡又把視線落在了聖上身上。

    有意思。

    李沂這人真有意思。

    曹公公端着茶盤進來,一壺香茗,一隻茶盞,配了兩碟點心。

    既送了,乾脆就大方些,全是照着李渡平日的口味來的。

    曹公公蹲下身。

    茶壺不大,正好能從牢房欄杆的縫隙間遞進去。

    徐簡攔了他一下:「我來吧。」

    說完,徐簡亦蹲身,狀似隨意地一樣樣往裏送,實則餘光盯着李渡,以防他有任何舉動。

    一旦李渡發難,以徐簡的身手自不會吃虧,但若是曹公公就不同了,萬一被制住了手腕,無端添個麻煩。

    好在,李渡全程沒有動。

    等徐簡一一遞進去放好,與曹公公一道起身站穩,才對李渡比了個「請」。

    李渡爬起身來,把東西都挪去牆邊,又重新靠坐下。

    倒茶抿茶吃點心,一派悠閒愜意模樣,仿佛他此刻不在牢裏,還是在他的花園裏。

    「茶葉不錯,」李渡評點,「點心馬馬虎虎,御膳房的人今日是不是心不在焉?」

    聖上沒有搭腔。

    他就想看看,李渡還沒生出什麼新花樣來。

    李渡慢悠悠用了三盞茶,這才捻了捻指腹上的碎沫子,道:「六弟怎麼是這般苦大仇深的神色?

    哦,我明白了。

    我燒死了六弟妹,你恨不能一刀劈了我。

    可你又不會靠着一腔義憤殺我,你得端起架子來,按部就班。」

    聽李渡提到定國寺,聖上的臉色更難看了些:「那猴臉太監在哪兒?」

    「我不知道,」李渡坦然道,「我比你更想找着他,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讓他點個火吸引山下注意,他倒好,一把火燒出這麼多條人命,壞了我的事!」

    聖上一口氣被激到嗓子眼,幾乎要上前兩步握住欄杆,又硬生生壓住了火。

    不能上鈎!

    李渡此人城府極深。

    如果貿然被他激怒,只會落入了陷阱里。

    聖上深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出,把夏皇后從前勸他莫要急性子的話又在腦海里過了一遍。

    李渡眼看着聖上要發火、再把火氣壓下去,嘖嘖兩聲搖了搖頭:「六弟,不是我說你,你年輕時可不是這麼一個性子。

    不衝動是好事,但有時候,思慮太多,思前想後始終要尋一個合適、合理,反而會看錯很多。

    我想想這該叫作什麼?

    『矯枉過正』,對,就是矯枉過正。

    你聽六弟妹的話不敢發急火,萬事多思量,不再憤怒時下決斷。

    但凡你急切一些,就不會好好地給別人找那麼多自圓其說的由頭了。

    你看,你直到現在都在想,我怎麼會做『說不通』的事情呢?

    天下沒有多少稀罕事。

    你想不通的,覺得不可能的,反倒會是真事。」

    聖上的喉頭滾了滾:「你到底想說什麼?是讓朕莫要多思量,直接下旨賜死嗎?」


    李渡哈哈一笑,視線從徐簡與曹公公身上滑過。

    他指的其實是徐簡,是徐簡與李邵的矛盾。

    看起來最不可能與李邵作對的徐簡,其實才是給李邵挖了一個又一個坑的人。

    偏也是這「不可能」,捂住了李沂與滿朝那麼多人的眼睛。

    李渡確定,徐簡肯定是聽懂了他的意有所指,至於李沂能想到多少,還真不好說。

    畢竟,在李渡看來,李沂太蠢了。

    說什麼仁厚。

    當皇帝要什麼仁厚?

    父皇英明了多少年,駕崩之前卻被沈氏那套「仁厚」、「持重」的婦人之仁給哄騙住了,把皇位傳給了李沂。

    徐簡看了聖上一眼,而後與李渡道:「想死倒是不難,總比王爺您想當皇帝容易多了。您辛辛苦苦那麼多年,到頭來滿盤皆輸,龍椅沒有摸到就這麼尋死,您還挺想得開。」

    這話說來,語調不聞多少起伏,但嘲弄味道一點不缺。

    李渡哼道:「想不開又怎麼樣?想不開我就能不死了嗎?倒不如趕緊死了,下輩子投個好胎。」

    「李嶸殿下呢?」徐簡問道,「殿下依舊下落不明,您想讓殿下守陵,也得尋到他的人。」

    李渡反問道:「怎麼?你們還擔心找不到他?」

    「找是能找,」徐簡頓了頓,繼續道,「就是略好奇了些。先前查辦朱家的案子,朱馳臨死前對他那老父親朱倡不能說恨之入骨,起碼也是一肚子怨言。

    王爺先前苦心積慮爭位,即便事成,想來也是小十年之後的事了。

    彼時您雖不年輕,但過一過當皇帝的癮,想來也能過個十幾二十年,而後傳給李嶸殿下。

    可您確定殿下想當皇帝嗎?

    你弄得他連他的小王爺、以後的王爺都做不了了。」

    李渡一聽樂了,抿着茶想了想,道:「徐簡,你這話說得不太對。

    朱倡為何看不上李沂、反而擁護我?因為我比李沂狠。

    英國公府到頭了,風光足夠,後勁不足,偏他朱倡很有抱負,想要朝廷有朝一日開疆擴土,別被西涼韃子異族什麼的欺到頭上。

    西涼人前些年踏破裕門時,他一口老血都要噴出來了。

    可李沂呢,太穩了,說好聽些是守成之君,說直白些就是沒有打出去的念頭,奪回裕門之後就不再進攻了。

    這一點,徐簡你作為奪裕門曾經的先鋒,應該深有體會。

    所以朱倡跟着我,我若登基,我必打出去。」

    徐簡聽歸聽,只聽要緊的,別的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尤其是那些藉機挑撥的,自是不能信了。

    「當然,那是朱倡的抱負,」李渡又道,「朱倡拼死拼活、真拼到了那一天,朱馳最終也還是個國公,朱馳當然不能理解他。

    嶸兒就不同了,我若登基,他以後也是皇帝。

    從王爺到皇帝,截然不同了。

    他就算年輕想不明白,等以後老了,自然而然就懂了。」

    「可他現在成了潛逃的通緝犯,」徐簡道,「李汨當年離京,在外頭這麼多年,恐怕都比李嶸殿下自在。而王爺您死了一了百了、忙着投胎,李嶸殿下真是可憐可悲。」

    李渡的眼底閃過一絲惱意。

    惱意之後,是冷笑與譏諷,很快,所有的情緒收斂起來,他依舊一副自得樣子。

    徐簡把他的所有反應都看在眼裏。

    說起李嶸,李渡的情緒並不激烈,反倒是提到他自己的死局時有一瞬的惱。

    照此狀況看,李渡對李嶸就算有父子情誼,這份愛意也比不上他對皇位的堅持。

    從牢裏走出來後,徐簡與聖上說了自己的想法:「依臣之見,他不像是會為了保住兒子性命而去做犧牲的。」

    聖上頷首。

    徐簡剛才那狀似隨意、實則藏了玄機的問話,他也都聽在了耳朵里。

    「他不想死,」聖上略一遲疑,又道,「他甚至覺得他不會死。」

    人已經在大牢裏,但李渡就是擺出了自己才是佔據主動那一方的態勢來,叫人摸不清頭腦。

    「沒搜到李嶸?」聖上又問。

    「還沒有他的下落,」徐簡道,「圍王府前倒是傳令各城門,確保不讓他出城,可既然晉王早作預備……」

    知道聖上明白,徐簡點到為止。

    轉念再想到之前進地牢時說過的話,他才又道:「以王爺的命來釣李嶸殿下,想必不太容易。王爺既讓殿下走脫,也會在身邊安排些人手,殿下年紀小,怕是不能隨心所欲。」

    聖上道:「該搜還是搜,不止李嶸,還有李渡身邊的那些得力內侍。別的人興許難找,像葉公公那樣都知道他五官模樣的,該貼告示就貼。」

    徐簡應下,繼而道:「聖上,臣今日聽晉王說話,倒有些那日與永濟宮那位交談的感覺。」

    「哦?」聖上疑惑。

    「話裏有話,居心不良。」徐簡評價。

    聖上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什麼打出去、開疆擴土,全是虛話,」徐簡抿唇,道,「您繼位時正是國庫艱難之時,連年災害下、百姓生活疾苦,比起一味養兵自然應該養民。

    您看,十幾年了,如今百姓生活富足,便是韜光養晦的成效。

    這些年亦有西涼擾境,守住裕門這條線,與古月結盟,亦是應對之策。

    國庫不夠充盈,哪裏敢隨便衝出去,一旦被他處牽制,叫韃子異族趁虛而入,那才是大麻煩。」

    聖上聽完,長嘆一聲。

    是啊。

    李渡嘴上說起來比什麼都容易,真坐在龍椅上了,根本不會胡亂動兵。

    他就是想挑事。

    可聖上此刻是欣慰的。

    年輕氣盛、武門出身的徐簡能明白這些道理,能讓人省心許多。

    徐簡表忠心,卻也並非說的假話。

    朝堂內外的局勢,他看得懂,而李渡的話,他根本不會信。

    一將難求!

    朝廷這幾年最困頓的就是將才!

    如果李渡真有要開疆的決心,那上輩子安逸伯、定北侯這樣的大將,豈會死於金磚案?

    為了排除異己,李渡通過李邵的手製造的那些冤案,讓朝廷的將才雪上加霜,青黃不接。

    時近中午。

    李邵站在御書房外,一臉凝重。

    他今日被留在這兒,起先還不覺得什麼,可見到各處人手進進出出,又見父皇帶着徐簡、曹公公匆匆離開,他就不免疑惑起來。

    尤其是,他找不到汪狗子了。

    叫人問了,狗子的行蹤還不明確,李邵卻聽到了另一個消息。

    當年火燒定國寺、如今毒殺李浚的幕後之人,就是晉王李渡。

    李邵徹底愣住了。

    感謝書友小院子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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