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歸 第336章 後知後覺(兩更合一求月票)

    有那麼一瞬,金貴人以為自己聽錯了。

    徐簡和翻牆,根本不可能聯繫起來。

    從前的徐簡本事再好,那條右腿傷了之後,也斷不可能再有如此能耐了。

    「親眼看到的?」他冷聲問。

    成喜不由後背發涼,明明主子也沒有說什麼重話,可恐懼就是從心中升騰了起來。

    「那兩個探子是這麼說的,」成喜道,「他們說,一直從輔國公下朝跟到了大半夜,看着他翻牆進去又翻牆出來。」

    話音落下,成喜覺得,主子又陰沉了幾分。

    說起來,主子這半年脾氣差了很多,或者說,他對主子的畏懼深了許多。

    若論緣由,成喜想,可能和道衡、王芪的死有關,也和童公公那天夜裏拉着他神神叨叨說的擔憂有關,以至於,哪怕主子只是冷了臉,他心裏都怕。

    怕死。

    怕大難落到自己的腦袋上。

    可他根本沒有做錯什麼!

    道衡和王芪是接連失手才被主子捨棄,他成喜不過是主子跟前跑腿傳話的,錯不到他頭上。

    現在傳的消息,也是那兩個跟梢的帶回來的。

    真真假假,他成喜怎麼可能知道?

    就算那兩人因為十來天的毫無所獲、不得不編個故事來誆主子,那也是那兩人的錯,不關他的事……

    主子、主子為什麼要這麼冷冰冰地看着他?

    成喜不敢抬頭,只能感知那道陰沉目光落在身上,可他不知道的是,金貴人其實並不是在看他。

    金貴人在思考。

    每天上朝時忍耐爬步道的徐簡,金鑾殿裏站得久一點就需要悄悄活動下右腿的徐簡,和凌晨翻牆的徐簡,到底哪個是裝的,哪個是真的?

    裝傷容易,裝康健不易。

    恩榮伯府那院牆,說矮可一點都不矮,徐簡能來去自如,可見他的腿傷與他平日表現出來的截然不同。

    請來的大夫治出一些名堂,但徐簡在裝傷。

    有意思。

    嘲弄從眼底一閃而過,金貴人轉過身去,再次對鏡整理了儀容,這才抬步往外走。

    成喜恭謹跟上去,送到院外,見金貴人走遠了,懸着的心總算落下去了。

    清晨冷風帶霧,吹得他腦門痛。

    成喜摸了摸,才發現自己的腦門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汗。

    皇城之中,文武百官準備上朝。

    今日是大朝會,金鑾殿裏站得滿滿當當,說的事情也比平日要多些。

    徐簡站在隊列之中。

    站了這麼會兒,右腿自然不舒服,可他只能儘量忍着。

    平日裏,徐簡沒少抓着合適的機會活動傷腿,堵一些官員的嘴,攪一攪渾水。

    可今天說的都是正兒八經的大事,他便沒有打斷。

    同時,他也在留意其他人。

    那兩個盯梢的想來是已經回報了,他們的主子知道後,按說會對他的傷情關心些。

    不一定會開口詢問,甚至不會明目張胆地打量,但也不至於無動於衷,只會更隱蔽、更小心地觀察。

    可徐簡打起精神留意着,卻不見任何動靜。

    不管是他猜測的晉王李渡,還是賢王李沄,甚至是平親王都沒有露出過一絲端倪。

    即便是派不出好好幹活的釘子的李邵,今日都對他的腿傷沒有什麼興趣。

    不得不說,徐簡看樂了。

    果然能藏。

    對方未必能想到跟梢的早就暴露了,但足夠仔細謹慎,不會被抓到顯而易見的破綻。

    那就,只能

    再餵一點餌了。

    徐簡又站了會兒,等朝臣們說完正事,又有心思絮絮叨叨些不重要的廢話時,他便輕輕活動了兩下右腿。

    幾位王爺直視前方,看不到徐簡的動靜,但坐在大小御座上的兩位都能看在眼裏。

    聖上給曹公公遞了個眼色。

    曹公公剛準備說話,卻被李邵搶了先。

    自打坐上小御座,李邵老實了很久了,但他也對徐簡的傷情越發好奇起來。

    徐簡替他佈下了小御座,擺明是要拿捏他,可這些時日,李邵和徐簡併沒有多少交流。

    李邵跟着聖上與三孤,徐簡下朝就回府,着實不似年初在禮部觀政時大眼瞪小眼,以至於李邵揣着心思等徐簡跟他擺譜,都沒等到一點兒動靜。

    反倒是,等得李邵很不耐煩。

    而早朝上,徐簡幾次活動右腿,都是在一些沒眼色、心懷鬼胎的人挑刺時,這讓李邵也吃不准了。

    真的腿痛?為何回回湊巧。

    若腿沒事,這種打斷等於在給李邵解圍。

    小御座的譜不擺,解圍也不聲不響的,怎麼着,這是要一筆一筆記着,等着之後算總賬嗎?

    以徐簡那沒事找事的勁兒,還不知道要滾出多少利息來。

    不耐煩的李邵,在看到徐簡活動腿時,問了一句:「輔國公腿疾又犯了?」

    話音落下,殿中眾人紛紛看向徐簡。

    徐簡聞聲抬頭,視線看着李邵,也從李渡幾人身上划過。

    那幾位神色自然。

    「臣無事,」徐簡道,「謝殿下關心。」

    曹公公機靈人,沒敢讓李邵再有機會開口,直接是「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他是真怕了太子殿下了。

    在遇着輔國公的事情時,殿下總能莫名其妙就橫生枝節。

    再平常的瑣事,都會出狀況。

    私下也就罷了,大朝會上,沒那個必要。

    聖上有意退朝,文武官員也沒什麼要緊事,自然也就恭送聖駕。

    李邵跟着聖上走下來,經過徐簡身邊卻頓住了腳步。

    「腿難受,倒也不必堅持上朝,」李邵瓮聲瓮氣地,「左不過這些事,於你來說就是個樂子。」

    曹公公一口氣哽在嗓子眼裏,他確實沒想到殿下會停下腳步。

    走在前頭的聖上也停了下來,看了李邵和徐簡一眼。

    李邵道:「我看輔國公今日心情不錯,不過今日早朝上,好像也沒有之前那些大戲。」

    一時間,殿內一片靜默。

    誰都知道李邵指的是什麼。

    那些唱過大戲、被輔國公看過樂子的人,都不在這兒……

    哦。

    有在場的,比如許國公。

    許國公見視線漸漸回到他這兒,木着臉裝死。

    而後,他聽見有人笑了下。


    許國公不由循聲看去,看到笑的那人正是徐簡。

    可能是已經退朝了的關係,徐簡看起來比剛才聖上還坐在御座上時要放鬆許多。

    也可能是殿下說的話不是正經事,反而像日常閒聊,徐簡與殿下也熟稔,說話語態亦沒那麼恭敬。

    只聽徐簡道:「的確心情不錯,臣馬上就要成親了,心情怎麼會不好?」

    有理有據,理直氣壯。

    反倒是殿下愣了下,而後在聖上催促的眼神下說了聲「恭喜」。

    許國公收回視線。

    笑什麼都行,別笑他們許國公府就行。

    御駕離開,朝臣也漸漸散了。

    徐

    簡這才微微彎着腰,以手做拳,在右腿上不輕不重地捶打了兩下。

    不錯,有進步了,李邵竟然也會不陰不陽說話了。

    安逸伯和林璵有事要商議,確定徐簡沒什麼大狀況後,便先一步說着話說出去。

    徐簡落在後頭,走得不快,敏銳察覺到身後有人在盯着他。

    意料之中。

    再謹慎的人,在吃不准他這狀況的時候,背地裏都會如此打量、審視他。

    只是徐簡不能隨便回頭,一時不好判斷是晉王、賢王還是平親王,但起碼他可以確定,讓人跟梢的始作俑者就在其中。

    徐簡緩緩走下步道。

    「看起來好像比前幾天輕鬆了些。」

    聞聲,徐簡回頭,對上了晉王的目光。

    李渡道:「這麼看來,岳大夫治得還可以。」

    「謝王爺關心,」徐簡道,「多少是緩解了些。」

    「那就好。」李渡頷首,沒有再拉着徐簡多說什麼,招呼了賢王一塊走了。

    徐簡目送兩人。

    晉王的出言很及時。

    大夫是晉王請的,剛李邵又明確問了他的腿傷,晉王若一言不提反倒奇怪,關心兩句才是常理。

    得再看看,仔細分辨,把那個回回「躲」在李邵身後指點江山的人挖出來。

    今兒是個好天。

    下朝後不久,冬霧散了,日光明媚。

    青朴院裏,林雲嫣睡醒時,林雲靜早已經起來了。

    「廚房裏熱着粥點,」林雲靜笑着道,「要不是挽月說你一夜沒睡,母親都要叫大夫了。」

    林雲嫣莞爾。

    「我看你氣色很是不錯,」林雲靜拉着人在梳妝枱前坐下,「看來是想明白了。」

    林雲嫣半夜來敲門,林雲靜其實是擔心的。

    雖然那個問題有了答案,但林雲靜卻覺得不僅僅如此。

    能讓林雲嫣心急火燎到不顧時辰的,絕不是那個問題本身,背後一定還有其他緣由。

    那是林雲靜無法猜想到的。

    當然,長輩們原先就說過,姑娘家臨近嫁人的那一會兒,心思特別搖擺。

    說是不安也好,畏懼也行,總歸是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娘家,去往陌生的婆家,開始一段新的人生,多多少少總會多愁善感起來。

    二妹可能也是這樣,不過……

    「你睡前跟我說,」林雲靜笑眼彎彎,「你很想嫁給他,你還記不記得?」

    林雲嫣自是記得的。

    記得來龍去脈,也記得說這句話時的心境。

    那會兒是有感而發,睡意朦朧間也沒察覺旁的,這會兒林雲嫣看着鏡子,從鏡中看到林雲靜打趣的笑容,不由地,耳根子燙了起來。

    林雲嫣道:「我是實話實說。」

    林雲靜笑得更開心了:「你也在不好意思。」

    多好啊,不管是背後還有什麼問題,反正雲嫣想透徹了,這就夠了。

    林雲嫣被這個「不好意思」弄得呼吸一急,這下不止是耳根,臉頰都跟着紅了。

    一直以來,她好像都沒有多少羞赧情緒。

    她和徐簡的相處,更多的是習以為常與相扶相助,這種情緒從上輩子帶到了今生,自然而然地,也成了一種習慣。

    以至於,很多情緒都是後知後覺。

    可她的姐妹們,顯然不是「看破不說破」的。

    她這廂天明時才剛在破土,察覺出來的林雲靜就扛着鋤頭鏟子又是鬆土又是施肥,愣是要看清楚那花苗會長成何種模樣。

    這麼一想,林雲嫣笑

    了一陣,身子往後靠在林雲靜身上,嘆道:「大姐,我好像是比我自己預想得要喜歡他。」

    語調溫和婉轉,林雲靜收起了揶揄的心思,手指輕輕給她順着長發:「喜歡才好,你要嫁的人,若你不喜歡,那就壞了。」

    「我原先只想着合拍,你看我跟他做買賣,三下五除二的,能配合上。」

    「皇太后也覺得他合適,聖上開口指的婚。」

    「我琢磨着這樣過日子也很好。」

    「可我就是突然一瞬間反應過來了,不是合適、滿意什麼的,就是看上了這個人。」

    林雲嫣說得很慢。

    很多事情都不能說,也無從說起,挑挑揀揀的亦不過就這麼幾句話,可林雲嫣說得很順。

    林雲靜就這麼聽着,不由自主勾起了唇角,心裏也暖暖的。

    哪知道林雲嫣是個會挖坑的,前頭還在述說自己,很快話鋒一轉。

    「那大姐呢?」她問,「大姐喜歡余大人吧?明年就是大姐辦婚事了,着急嗎?惦記嗎?會不好意思嗎?」

    林雲靜知道自己上當了,惱得伸手撓她痒痒:「壞東西!又來編排我。」

    林雲嫣一面還手,一面哈哈大笑。

    笑聲從跨院傳出去,落到黃氏耳朵里,逗得她也笑了。

    清早起來,聽說郡主連夜來尋雲靜時,黃氏多少有些擔憂,偏兩個姑娘都還睡着,她不好去問狀況。

    等雲靜起身了,只說「無事」,並未多言,黃氏放了半顆心,又沒全放下。

    這會兒聽見這愉悅笑聲,才算是徹底安心了。

    能笑得這麼高興,可見是無風無波。

    這才好呢。

    踏踏實實的,雖平淡,卻實在。

    邊上,洪嬤嬤也跟着笑了:「都要嫁人了,還跟孩子似的。」

    「跟孩子似的才好,」黃氏道,「娘家寵、夫家寵,才能存下這份心性。」

    「是,」洪嬤嬤道,「郡主有福氣,我們大姑娘啊,也會有這份福氣。」

    黃氏頷首:「一會兒去問問三弟妹,看看有沒有要幫忙的地方。」

    陳氏的確需要人幫忙。

    婚期越近,事情越多,她拉着黃氏與袁氏好一通忙碌,一樣樣敲定、安排下去,直到離正日子還有三天,一個問題橫在了她們面前。

    姑娘出閣前,當娘的總該教導一番。

    偏林雲嫣的母親過世得早,她們三個叔母,哪個厚顏去擔此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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