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歸 第309章 慢慢治吧(兩更合一)

    酷夏悶熱。

    章大夫站在廊下,額頭上全是汗水。

    此處避風,站了這麼一會兒,連呼吸都緊了,耳邊縈繞不散的只有蟬鳴。

    喉頭重重地滾了一下,卻是依舊沒有說話,只是低着的頭抬了起來,很認真地看着面前的徐簡。

    年輕的輔國公很是放鬆。

    身為大夫,他一眼就能判斷出很多狀況來。

    身體有沒有緊繃着,肩膀僵不僵硬,舉手投足的動作又是否刻意……

    這些由骨骼與筋肉呈現出來的狀態,瞞不過一位好大夫。

    章大夫在徐簡身上看到的是自在,以及自在背後的遊刃有餘。

    這人一語拆穿了他的身份,又給他指了條路,卻絲毫不提這路崎嶇否、通向哪兒,就很自然而然地等着他邁出去。

    正如輔國公說的,這就是個「機會」。

    怕錯過的,不是輔國公,而是他章大夫自己。

    因為他足夠敏銳。

    敏銳的察覺到,進京看診的背後,絕不是簡單的冒名頂替。

    而他面臨的危機……

    他是「岳大夫」啊。

    他被攪和進渾水裏,淹死了也是「岳大夫」。

    關中的章琦去了哪兒、發生了什麼,誰知道呢?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心跳又快了幾拍,章大夫直視着徐簡的眼睛,心底做着最後的掙扎。

    一側是晉王爺,一側是輔國公。

    皇親與權貴,他誰都得罪不起,更弄不懂這兩人、或者說這兩方之間到底在拉鋸些什麼。

    作為被衝進水潭裏的一條昏頭魚,想要活下去,他要分辨的根本不是什麼對錯,也不是誰佔了上風、誰勝算更大。

    那些大局面的東西,跟他半點關係都沒有。

    他需要去關心的只有一點:誰更靠得住,誰不會把他這麼條昏頭魚隨隨便便弄死。

    問題簡化了,答案慢慢也就浮現在了眼前。

    古往今來一句話,皇家無親情。

    章大夫不了解聖上,也不了解一眾皇親國戚,但先帝晚年爭權奪位的兇險,老百姓都能說出幾句來。

    先帝廢皇四子為庶民,幽皇三子于禁宮,最後傳位給了皇六子。

    能在那種搏殺中活下來的皇兄皇弟,能有省油的?

    埋出去多少骨頭才能換來今日的親王位子。

    而輔國公,將門子弟。

    老國公爺為朝廷打過多少仗?

    關中往邊關投軍的百姓也有很多,但凡活着回鄉的,多多少少會提及幾位領兵的將帥。

    章大夫怕死,沒去當過軍醫,可他擅長治筋骨外傷,那些受傷退下來的關中兵,很多都是他的「老客」。

    聊來聊去,聊的也是戍邊經歷。

    各個都誇過,老國公爺豪氣沖天、爽快英勇,操練起人來很兇,卻是極其愛惜他們這些小兵崽子。

    打仗總有受傷與犧牲,這避免不了,但上頭排兵佈陣的將軍有沒有把小兵們當人看,大伙兒都能感覺得到。

    一將功成萬骨枯。

    萬骨是怎麼埋的,埋得有沒有必要,有沒有價值?骨頭們都想爭那麼一口氣。

    老國公爺在兵士們的心裏,很有地位。

    而他帶出來的年輕的徐簡……

    章大夫的視線往下滑,最後落在徐簡的右腿上。

    具體受傷經過,好像都沒有聽過,可畢竟是在裕門關傷的,傷口形狀亦是西涼人的馬刀,說白了,交戰時傷了。

    那陣子州府各處貼告示尋大夫,還有認得的老兵拉着他去看,想讓他上京城試試,偏那時候家裏有事,他就沒湊那等熱鬧。

    老兵嘴上絮絮說過,說是為了救人才傷的,口氣義憤,卻不敢多言。

    章大夫下定了決心。

    保衛邊疆、鐵骨錚錚的少年將士,會為了救人而傷了腿,總不會隨隨便便賣了手下的兵卒吧?

    「是,老夫有些話想說,」章大夫抹了一把臉,沒讓汗水滴到眼睛裏,「晉王爺確實想找岳大夫,可惜沒有找到,正好老夫年紀、白髮都對得上,就把老夫尋來頂上了。」

    徐簡彎了彎唇。

    他沒有看錯章大夫,這人敏銳又精明,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感覺到。

    「王爺授意的,不是底下辦事的人欺上瞞下。」徐簡總結了一句。

    章大夫點了點頭:「老夫在京中寂寂無名,哪怕來京城了也不會得到給您看診的機會,因此答應了王爺那兒,先治傷、治好了再表明身份,當作權宜之策。」

    徐簡又問:「王爺還說了什麼?」

    章大夫面露難色。

    徐簡看在眼裏,能猜到章大夫遲疑的原因。

    話都開口了,斷沒有說一半的道理,章大夫語塞並非是打退堂鼓,而是言語不好表述。

    這不奇怪。

    如果晉王就是幕後的那隻手,他可不會「落人口實」。

    請大夫給徐簡看診,目的不是治好傷,當然也絕不可能奔着治廢了去。

    誰都知道是晉王請來了大夫,把徐簡治廢了,王爺交代不過去。

    他的目的就是弄清楚徐簡的真實傷情,真跛假跛、有治沒治,徐簡的傷情能在御書房裏「牽制」李邵,但這把刀子怎麼用,需得多掂量。

    這可不是簡單的雙刃劍,而是九節鞭,發力不對,不止傷自己,整個金鑾殿的朝臣都得抱頭鼠竄,免得被波及了。

    心思深沉之人,豈會和章大夫把話都說得「明明白白」呢?

    目的——弄清傷情——達到了就行。

    因此,不選太醫院、撇開京畿一帶的骨傷大夫,從與徐簡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請來擅長之道的老大夫,這才足夠穩當、確切。

    徐簡梳理思緒後,又換了一個法子問道:「關於我的傷勢,王爺問過什麼?你又答過什麼?」

    這個問題比前一個明確清晰許多。

    章大夫定了定神,回憶着幾次面見晉王時的交談,道:「王爺很關心治傷的辦法與結果,怕出現越治越差的狀況。

    老夫說,不能誇海口說完全避免,確實會有那種可能,但正常來說不會出現。

    這和老夫之前跟您溝通的時候是一樣的。

    王爺還問過最好最壞是個什麼,讓老夫只管說,他說老夫太實在了,什麼都清楚地寫給您了,您回頭尋太醫就沒老夫什麼事了。

    老夫……」

    章大夫說一半頓住了。

    當時,對話間的一來一回再一次湧入了他的腦海,他清楚記起了那時浮上心頭的感覺。

    危險。


    他確確實實感受到了危險。

    他的直覺告訴他,那時候如果沒有答好,危險就不遠了。

    「這……」章大夫深吸了一口氣,幾個吞咽後,他不顧後脖頸濕冷的潮汗,道,「王爺想知道的是,沒有老夫,只有治療的辦法,能不能有效。」

    不止是晉王,葉公公那些奇奇怪怪的話,似乎也是那麼個意思。

    這一瞬,危險從何而來,章大夫一下子就瞭然了。

    如果他拍着胸脯告訴晉王,有冊子都沒用,就得靠他施針、靠他比照着恢復進度調整方子,全天下只有他才行,那他就真的完蛋了。

    幸好,他當時說的是,太醫們琢磨琢磨、還能更加精進。

    可饒是如此,章大夫也不敢放鬆警惕了。

    「您與晉王,有矛盾?」既然是選邊站了,這會兒也藏不得話,章大夫只能硬着頭皮問。

    「稱不上矛盾,」徐簡道,「王爺對我的傷情很是關心。」

    章大夫又道:「不瞞您說,您這傷確實不好治,吃苦受難的,最後也就是之前跟您說的那樣,無法恢復到從前一般。

    但您年輕,能好上一點,之後幾十年就能輕鬆一點,老夫以為還是有治的必要。

    老夫能把所有辦法寫成冊子交給您,也是對自己的本事有信心,老夫親自來才有最好的效果。」

    對晉王要說別人都行,對輔國公就必須說唯有他可以。

    這才是保命的路子。

    徐簡豈會看不穿章大夫的心思?

    如若不是在晉王那兒的確感受到了危機,章大夫又怎麼會「倒戈」得這麼迅速?

    章大夫的確是越想越怕。

    霧裏看花時,慌是很慌,不安環繞着,只覺得一步踏錯就要粉身碎骨,以至於完全不敢鬆弛。

    而真真切切看明白其中門道了,不安與慌亂消失,餘下的就是單純的「怕」。

    沒有所謂的踏錯了。

    走哪一步,都是完蛋。

    如果輔國公不拉他一把,拒絕治傷,他就只能離開京城。

    晉王爺的人會把他送回去,因為他是客,是被請來的,滿京城都會知道東北來的岳大夫本事不夠、離開了。

    然後、就沒然後了。

    岳大夫沒了,他章大夫也沒了。

    直直的一條道,死路。

    「國公爺,」章大夫必須為自己爭取到底,「老夫是王爺尋來的,您不能全然相信,這很正常,冊子您留着,老夫、老夫也留在京里,您只管請御醫來商討……」

    徐簡聞言笑了下。

    「該跑時跑,該求時求,」他也不管章大夫能不能聽懂他的話,自顧自說,「章大夫確實敏銳極了,知道怎麼才能活下去。」

    章大夫也笑,苦笑。

    徐簡抬步,一面往回走、一面道:「章大夫的醫治辦法,雖有風險,但我有些興趣。」

    章大夫抬步跟上。

    有興趣就行,有興趣、他對輔國公就有用。

    「我這腿傷好好壞壞的,我也習慣了,」徐簡又道,「你要真全給我治好了,我反而不適應。」

    章大夫腳步一頓,訝異划過心田。

    「慢慢治吧,」徐簡道,「不是說要花上一年兩年的,才能看到些成效嗎?」

    章大夫摸了摸鬍子。

    他確實說過,謙虛的說法。

    實際上費不了那麼久,開始治療後,一兩個月里,對不對症、有沒有用處就能看出來了,如果看不出來,也就不用往下治了,那就是白費時間、精力,還白吃苦。

    「您似乎並不着急?」章大夫問道。

    或者說,他其實覺得輔國公治傷的勁頭都不足。

    按說不應該的。

    上了年紀的老傷患不想折騰,那很正常,他也見得多了,但年輕的都想搏一搏。

    傷好了,才能養家餬口。

    輔國公肯定不用擔心餬口,可這般年紀、還未成親的後生,總不能是得過且過吧?

    徐簡腳下不停,轉頭睨了章大夫一眼,道:「急還是不急,得章大夫來告訴我。」

    章大夫怔了一下,徐簡卻沒有給他多說話的機會,一直走了回去。

    花廳里,葉公公等得有些心焦。

    飲子、點心一應俱全,沒人怠慢他,他也認為輔國公和岳大夫之間出不了差池,不過沒有親眼看着,多少會着急。

    主要是,王爺那兒不好交代。

    見兩人前後回來,葉公公忙放下手中碗,擦了擦嘴,站起身來:「國公爺,劉姑娘的身體還好嗎?」

    「她就是貪涼,讓岳大夫開了方子,不要緊的,」徐簡應着,坐了下來,又看向章大夫,「我的腿傷,還是再斟酌吧。」

    葉公公的目光在徐簡與岳大夫之間轉了轉。

    看來,岳大夫說服不了輔國公,那就按照王爺的意思……

    岳大夫滿面嚴肅。

    先前那麼一番對話之後,怎麼也不該得到「再斟酌」這樣的結果。

    是了!

    國公爺剛才最後說的那句話。

    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忙道:「老夫建議是儘快開始診治。

    您這傷不好治,等於是再傷一回,最開始會很痛苦,趁着天熱把這段熬過去,不然今冬更加難受。

    您年內還要成親,總不能那時痛得站都站不直吧?

    如果十一月里您只能躺着,豈不是、豈不是要上奏改婚期?」

    葉公公看到徐簡的眉頭皺起來了。

    依着原本狀況,他該勸輔國公幾句。

    這麼一想,硬着頭皮也得說場面話了。

    「岳大夫說得在理,」葉公公道,「晚治不如早治……」

    徐簡沉吟片刻,道:「王爺一番好意,岳大夫都從山裏請回來了,我卻之不恭。」

    葉公公笑了兩聲,情緒有些複雜。

    盼着輔國公應下時,他沒應,放棄了之後,他反倒應了。

    偏偏先前國公爺還與岳大夫離開了一陣,葉公公心裏直打鼓,這要怎麼和王爺提?

    不。

    等下回去了,他得好好與岳大夫說說。

    給輔國公治傷,不能一上來就下猛藥,循序漸進,效果嘛,可以緩緩的……

    這廂正打主意,那廂徐簡開口道:「既然要治傷,岳大夫之後就住在國公府里吧。」

    感謝書友20230803021229171、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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