盪魔 第一卷山鬼謠 第七章 姐妹

    白幼君搖搖頭,格外誠實道:「阿姐叮囑過我,不許我說。」

    趙蟾狀似平靜,但內心翻湧不停。

    有些問題不需要問出口,比如最簡單的兩姐妹是不是修行者?她們為何肯定他確實接觸過一頭山鬼?為什麼選擇他而不是王煥

    這些問題的答案已經躺在了他的心中。

    易身而處,換成是他,同樣會挑選更好控制的少年。

    王煥是游居鎮斬妖司的力士,縣城、府城都是有名冊登記的。

    至於所謂兩人是白玉卿欽點的姻緣,趙蟾壓根不會信、不敢信。

    鎮子倒是有說書先生,經常說那書生與狐娘故事,引得年輕人內心騷動,可趙蟾一個家徒四壁、又無功名在身的窮光蛋,他才不幻想天上掉下來個美嬌娘。

    秋雨徐徐小了。

    趙蟾打算告訴她山鬼已經死了。

    反覆權衡之下。

    他慢慢開口,勉力使自己的語氣平穩,不讓混亂的心緒表現在神色上:「白姑娘,實不相瞞,山鬼已經被斬妖司王力士斬殺在山上了。你們要以我為餌釣取山鬼的圖謀,怕是不成了。」

    「哈,不可能。山鬼絕不會被你們斬殺的,你們殺的大概是替身。」白幼君信心滿滿答道。

    趙蟾急道:「我親眼看到山鬼死了。」

    「郎君是讓山鬼給騙了。」她淺淺地笑道,「山鬼是山中精氣豢養的鬼魅,要殺山鬼,須得徹底磨滅它的形體,否則便如雜草,春風吹又生。」

    「山鬼沒死?沒被王大哥殺死?」

    「以游居鎮斬妖司的能力,我敢斷定,絕不可能殺的了山鬼。」

    白幼君注視着他,少年有一雙狹長的眉眼,不同於她的細細長長,仿佛鋒利的劍刃,雙眼清澈無垢,像泉乾淨靈動的活水。

    臉龐線條分明,如被游居鎮四面的山水增增減減過一般,從哪個角度去看,皆像一柄半出鞘的劍。

    反而是嘴唇變得柔和,不至於太過鋒芒畢露。

    他在默默思考,緊抿着唇,唇線輪廓清晰。

    洗的發白的短衣濕漉漉緊貼身上,右手一直攥着斜插腰間的三尺桃枝,桃枝似乎是了不得的神兵利器,萬一白幼君暴起發難,他馬上就能絕地反擊,用新長了嫩芽的桃枝斬殺了她。

    半晌。

    白幼君略微俏皮的問道:「我可以知道郎君的名字嗎?」

    「趙蟾。」

    「傳說月亮上有三足金蟾,所以稱月為蟾,月亮上還有一座宮殿,叫做蟾宮,蟾宮裏長了一棵很漂亮的丹桂。辛苦考取了功名的書生們,便被世人尊稱蟾宮折桂。」白幼君眼睛閃亮的說道。

    趙蟾無動於衷,不理會她的示好。

    她怔怔看着趙蟾,又道:「家裏只有你一個人嗎?」

    「嗯。」

    「你爹爹和娘親呢?」

    「病死了。」

    「你只要願意答應成為釣山鬼的餌,阿姐能給你兩枚山鬼花錢,有了山鬼花錢,就可以換取很多很多東西,你就能過上好日子。」

    白幼君紅着臉說道。

    她沒說的是阿姐點了他們這一對姻緣。

    趙蟾的好日子,將來也是她的好日子。

    「我可以見見你阿姐嗎?」趙蟾嘗試問道。

    「呃,我得詢問一下阿姐的意見。」

    「她今夜住在犀照客棧?」

    在客棧時,他便留意到了白玉卿和白幼君姐妹。

    「是。」白幼君遲疑少許,點點頭。

    趙蟾猛地起身,看着雨勢漸小的秋雨,「我想現在就見你的阿姐。」

    「好,好啊。」

    「走。」

    他依然提防着白幼君。

    小心鎖好大門,白幼君在前,他默默跟在她身後,冒雨返回犀照客棧。

    一身白裙的白玉卿像是早知道趙蟾回來。

    她沒有留在犀照客棧,而是撐着油紙傘踱步在無人的街道。

    猶如誤闖凡俗的仙子。

    「阿姐!」白幼君揮手大喊,俏皮回到阿姐身邊。

    也就在自家阿姐跟前,她才這麼釋放天性。

    躲在油紙傘下,白幼君道:「趙蟾要見阿姐。」

    此地離犀照客棧很近了。

    房檐下的燈籠亮着光,執拗照着自家一畝三分地,慷慨分出的幾縷光線,染上白玉卿膚若勝雪的臉龐。

    阿萍不知不覺出現在犀照客棧門外,遙望着他們。

    趙蟾低下頭,若說和自己年紀相差無幾的白幼君是尚未綻放的梔子花,那麼姐姐白玉卿就是正值黑夜怒放的曇花。

    美的不真實,仿佛風輕輕一吹,她便消散了。

    白玉卿看着淋雨的趙蟾,笑道:「我們姐妹來游居鎮時,你就見過我們了。」

    「是,你們在戲班當中。」他規規矩矩答道。

    白玉卿乜了眼對這少年目不斜視的妹妹:「你是我點給青妹的姻緣,既然是妹夫,我就不會害你。」

    「不樂意?」

    趙蟾遲遲不回答,白玉卿眉角一挑。

    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抬頭凝視白玉卿:「我想確認一下,山鬼是不是真的沒死?」

    白玉卿呵呵笑了聲:「憑你和那上品鍛體境的漢子,一定殺不了山鬼

    上品鍛體境照樣是凡夫俗子,算不了山上修士,想殺山鬼,委實自不量力了些。

    你現在該感謝山鬼不殺你們,否則,你早應是野外的屍骨了。」

    趙蟾沒有發現她的臉上有撒謊的痕跡。

    「我明白了。」他道。

    「我等你答應成為釣山鬼的餌。」

    「我同意。」趙蟾認真問道,「什麼時候行動?」

    這下,白玉卿眼中掠過一絲疑惑。

    難不成他來找我,只想確定山鬼死沒死?

    若只有這一件事,青妹該告訴他了呀。

    「不急,等我找你。」

    「好,我住在弄歲巷第三棟宅子。」

    「嗯。」白玉卿頷首,她不怕他騙她。

    緊接着,趙蟾繞過她們,冒雨朝斬妖司方向跑去。

    站在檐下的阿萍不解的看着趙蟾的背影。

    另一邊,白幼君嘰嘰喳喳訴說她和趙蟾之間的一切。

    於她而言,這是新奇的體驗。

    「他的手一直緊攥桃枝?」

    「對!」白幼君點頭,「阿姐,桃枝是法器嗎?我猜是法器,可是他那麼一個那麼一個窮光蛋,怎麼可能擁有一件法器呢?!」

    白玉卿轉身看向完全藏身夜幕的趙蟾:「該是一件法器吧?」

    她同樣不確定。

    斬妖司。

    已經睡下的王煥,被急驟的敲門聲驚醒。

    披上單衣,撐傘打開門,驚訝問道:「這就等不急了?放心,說是三十文銅錢,絕對不少你一文。」

    「王大哥,山鬼沒死。」趙蟾喘着粗氣說道。

    「山鬼?」

    「我們遇上的吃人妖魔叫做山鬼」

    他把剛才發生的事言簡意賅說了一遍。

    「進來說話。」

    兩人進了屋。

    游居鎮斬妖司實在是寒酸,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

    「重新說一遍,詳細些。」

    待趙蟾又講了一遍。

    王煥沉默良久:「很晚了,你累了一天,回家休息吧。」

    「王大哥」

    「放心,我知曉你是來提醒我的,但此事超過了游居鎮斬妖司的能力,明日我會派人上報給陽縣斬妖司。

    另外,鎮子暗流洶湧,來了一些外鄉人,他們都不是好惹的,你千萬當心。」

    「好。」


    「我送你」

    「不用了,王大哥早些休息。」趙蟾說完,跑進雨里,再反身關上斬妖司的大門。

    王煥撐傘打開門,站在雨中,待看不到趙蟾的身影了,他才返回斬妖司。

    趙蟾的右手一直攥着桃枝。

    仿佛他這位斬妖人,對少年來說,亦是害他的妖魔。

    老闆娘謝婉站在犀照客棧門前。

    白玉卿姐妹以及阿萍都不見了。

    「婉兒姐好。」趙蟾跑着道。

    「回家後記的擦乾身子,莫着涼了。」

    「謝謝婉兒姐提醒。」

    到了家,趙蟾脫下濕了又濕的短衣,仔仔細細把身體擦乾。

    儘管累了一天,他卻毫無睡意。

    換上乾爽的衣物,坐在木凳上,注視着又下大的秋雨。

    雨聲猶如複雜的樂曲。

    今日發生的事,一波接一波,他只能小心翼翼的應對,像被風浪即將打翻的小船。

    重重吐出一口氣。

    山鬼沒死。

    那麼今後他照舊會做噩夢。

    得知這則消息,他首先確認是不是真的,然後報給王大哥,順便告訴王大哥白玉卿、白幼君的存在。

    「明天我就是斬妖司的斬妖人了,她們或許會因為我是斬妖人而有所收斂。」

    「私塾還是得接着去旁聽,沒有知識,萬事皆難。」

    「劍技的練習不能斷。」

    「婉兒姐不是普通人。」

    「婉兒姐身邊的外鄉人十有八九是修行者。」

    「我得罪了一夥商徒,就算仗着斬妖司的身份,他們也會忌恨我。」

    「王大哥對桃枝感到非常吃驚。」

    「我答應孫合給他那本書,他爹是鎮子的捕快,但我成了斬妖人。」

    「有了錢就可以讓老劉入土為安了。」

    趙蟾自言自語,說給自己聽。

    既然睡不着,乾脆在屋裏練習劍技。

    攥着桃枝,抽、擊、刺、點、崩、斬

    直到滿頭大汗,才停下來。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

    囫圇躺在梆硬的床榻上,將桃枝放在身側才覺得安心。

    「我得想辦法殺了山鬼。」

    這場秋雨到了天明才停。

    趙蟾擦掉額頭的冷汗。

    昨夜他又做了噩夢。

    依然是猴眉、狗眼、牛耳、豹鼻、虎口的山鬼。

    翻轉了個身,從床和牆壁之間的罅隙抽出一本破舊書籍。

    和他腦海那本奇書,有個六七分相似。

    起身後把桃枝斜插在腰間,帶着書走出屋。

    院裏積了水,孫合果然蹲在低矮的院牆上。

    「你要的寶書。」

    趙蟾走到牆邊,伸手遞過去。

    旋即,他退後幾步。

    孫合的狀態很怪異,仿佛魂不守舍,又似乎對世間一切都不在乎的生無可戀。

    「孫合?」趙蟾輕喊。

    像回了神。

    孫合咧嘴笑問了一句趙蟾意料不到的話:「你家長霉了嗎?」

    「長霉?」

    「是,如果你家長了霉,那你得當心嘍。」孫合笑嘻嘻道。

    左臉的碩大黑痣,伴着他說話一跳一跳的。

    趙蟾回頭看了眼房梁。

    霉斑比昨日愈加無所顧忌。

    已然連成一片,猶如一塊噁心的爛布。

    「下雨了才長霉了吧。」趙蟾說道。

    孫合嘿了聲,扭頭跳進自家的院子,竟然不要他覬覦多時的「寶書」了。

    趙蟾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把寶書放在屋裏的桌上,要是孫合記起來了,可以到他家來拿。

    小人物有獨屬於小人物的狡詐。

    趙蟾其實不願騙人,但,總不能撬開自己的腦袋,讓孫合把書拿走吧?

    他壓根沒有多大的道德感,只想讓九泉之下的爹娘放心,孩兒真的在竭盡所能的活下去。

    站在院裏未曾積水的空地上,拿起牆邊被秋雨打倒的木劍,一絲一苟練習劍技。

    等到時間夠了,簡單用前些天採下的野菜煮了鍋粥,就着鹹菜,徐徐喝下去。

    洗刷了碗筷。

    趙蟾鎖上門,小跑向斬妖司。

    晴了天,街道多了行人。

    游居鎮雖是個鎮子,實則也就比尋常的村落大上一些,百姓們低頭不見抬頭見,他上了街,登時就有人抬手和他招呼。

    「小蛤蟆這些天不去采漆,可有錢買米麵?」

    「有的。」

    「小蛤蟆到哪去?」

    「斬妖司。」

    還有幾位陌生的外鄉人站在一旁,不知在低頭交談着什麼。

    「趙蟾!」

    「張姐姐。」

    張翠翠站在餛飩攤後,朝他招手:「過來,給你留了碗餛飩。」

    「謝謝張姐姐,我已經吃過了。」

    「就你吃的那點野菜粥?還不夠墊肚子的呢,聽話,快過來。」

    「張姐姐,我」

    「趙蟾!你是不是嫌棄我?才不願意吃我做的餛飩?」

    趙蟾忙走到餛飩攤旁。

    「每次不說狠話,你都不會過來。」

    「張姐姐一個人挺辛苦的。」

    「坐下。」

    「是。」

    張翠翠給趙蟾凳子,端來一碗冒着熱氣的餛飩。

    她回到攤子後忙碌着:「聽你說是去斬妖司?」

    「嗯,王大哥同意我加入斬妖司了。」趙蟾舀了一個餛飩,吹涼了,放到嘴裏。

    韭菜餡的,味道鮮美。

    「斬妖司啊」張翠翠微不可聞的譏笑一聲。

    轉瞬說道:「趙蟾我可跟你說好了,斬妖司做的那些事都是腦袋綁褲腰帶上的危險活計,你可一定想明白啊!」

    「王大哥看的起我,我總不能拂了他的好意。」

    「狗屁的好意!」她抬頭瞪了他一眼,「那些妖魔不會吃韭菜餡餛飩,會吃人!」

    趙蟾一句話不說,慢慢吃完了一碗餛飩。

    「我吃飽了!」

    說罷,兩文錢丟在餛飩攤上,跑向斬妖司。

    「臭小子!」張翠翠無奈喊道。

    她就是老劉說賺夠了錢風風光光娶過門的張寡婦。

    今天是八月初十。

    日曆上清清楚楚寫着。

    宜,出行、祭祀、餘事勿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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