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有理由生氣。
想當初,他在天羅法會上,發現了陸淵這麼個可造之才。
於是本着好心,便拉起加入計劃,積極向朝廷推薦,這才將其列入備選人員。
這原本是好的,朝廷能多一位先天宗師,陸淵也能多一份前程,雙方皆大歡喜。
可誰曾想,當初那個看起來忠厚的傢伙,才成為先天宗師,羽翼稍稍豐滿,不思者報效朝廷,竟然就第一個跳出來,成為了和朝廷唱對台戲的叛逆。
如今陸淵陳兵數十萬,佔據了這洞庭郡江南之地,和朝廷隔河對峙,把他的西征大軍,都嚇得在潯陽停駐,不敢過來。
你說說,這件事情放在誰身上,心情能好了去?
此時楊景一想起,這兩月來,自己被朝中那些公卿世家們,連連來信責問,詢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來的路上,被上官明怒斥,自己怎麼挑的十大宗師。
那一句句問責,那一封封信件,還有朝廷的旨意,幾乎就跟刀子似的,不斷的在楊景心中刮啊刮……
把他的驕傲,他的自信,他的自尊,通通給颳了去。
所以當朝廷那邊,傳旨過來,責令他這個始作俑者來解決這件事情後,才到這邊見到陸淵第一面,便忍不住有些夾槍帶棒,滿是怒意。
但聽到他這話,陸淵卻是神情澹然,只是道:「本將受朝廷所命,安定郡內亂兵。自從受拜征南將軍以來,兩年間,便南擊三府,破賊十萬。北擊武陵,降伏苗亂。
自弘道四年以來,一直遷延至今,禍及全郡,集眾數十萬,播亂四載的苗亂,便於我手中平息。
如此大功,如此兵鋒,自然是威風能耐。」
就如上面所說的,陸淵對於自己對朝廷的功勞,那是半點也不覺得羞愧的。
當初要不是他在苗人叛亂的時候,果斷出手,鎮壓了邵陽府的數萬苗人,穩住了邵陽府。
那麼當初五毒教起事的那一刻,便可南北五府連成一片。
到時苗人二三十萬大軍合流,沒有半點阻攔,便可肆無忌憚的向東,侵攻長沙、衡陽、廬陽幾府。
而這幾府一丟,那洞庭郡也就相當於淪陷了。
屆時苗人聚擁八府,又有長沙衡陽這種產糧重地,足可支撐三四十萬兵馬,聲勢又豈能如先前一般?
怕不是到最後,朝廷不止連郡府都守不住,就連南海、豫章兩郡,也要遭受苗兵荼毒吧。
若真的讓苗人做成此事,別說朝廷如今與周人隔河對峙了,怕是連江山社稷,指不定都已傾覆。
所以說,當初陸淵舉兵,在邵陽府截斷南北苗人,使得他們數十萬大軍無法合流,對於洞庭郡,對於朝廷來說,實在有挽天傾之功。
而後面的七星門叛亂,若無陸淵,衡陽、長沙兩府,朝廷估計也保不住。
而沒了這兩府供應,白夢陽的平蜀大軍,怕是會敗得更快。
後面上官明的十萬大軍,他也要從豫章郡數百里外,耗費大代價的轉運糧草。
洞庭郡內,也會再多一個擁兵十數萬,跨擁三府的叛賊。
到時朝廷還能不能守住這長江防線,一樣是個問題。
陸淵平定七星門叛亂,又是一件拯救國運的大功。
再說到最近的,也就是去年那場急破南北苗人的大戰。
當時藍照雲率着六萬苗兵,與李煙景的四萬周兵合流,以十萬之眾跟楊景與岳陽府對峙。
那時有着苗人相助,周人兵馬鼎盛,縱然有着朝廷水師封鎖長江,可一樣能找到機會,時不時從江北,運送一些兵馬物資下來。
若是時間拖得久的話,怕不是到現在,江南之地的周兵就已經超過十萬了。
也正是如此,所以上官明才一直催促陸淵出兵,幫着他分擔壓力,驅逐周人。
於是後來便有了陸淵出二十萬兵,南平三府,北定武陵,收降苗人,聯姻五毒的壯舉。
這一件事,同樣是陸淵救朝廷於傾覆。
如此三件事情加起來,三次救國於危難,你說陸淵的功勞不大,他的威風不大?
因此對於朝廷,陸淵可以們心自問,是沒有半點虧欠的。
畢竟朝廷給他的,除了當初天羅法會上,楊景講的一些突破先天的秘聞要點外,可就真的沒有其餘了。
什麼,官爵名分?
是的,朝廷是給他封了奮武將軍、封了征南將軍。
可以上這些官爵,哪個不是陸淵先立下不世之功,朝廷才給出名爵封賞的。
換句話說,那都是他一刀一槍,用敵人的鮮血,用無數的勝利換來的。
而朝廷就算不給這些名爵,陸淵有兵有槍,照樣能取來如今的成就。
唯一的差別,不過是那樣的話,朝廷的臉上,會比如今更加難看就是了。
所以有着如此多的功勞,對朝廷也沒多少虧欠,反倒是朝廷欠自己的。
那麼如今陸淵對於朝廷給的封賞,感覺不夠,想多要一點,又有什麼好羞愧的?
畢竟沒有他的話,朝廷別說保住如今的八郡了,怕是連還存不存在,那都是個問題。
以如此大功,只是向朝廷討要一個小小的洞庭郡,過分嗎?
不過分。
反倒是朝廷那邊,面對一個如此大功臣,面對一個擁兵數十萬的諸侯,才給區區半郡封賞,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楊景心中有着不滿,陸淵心中更有不滿呢!
因此上面回懟了一句之後,看楊景似乎還有再說回來的意思,頓時又道:「楊將軍朝廷,此次讓你前來是與我鬥嘴的嗎?
若如此,那本將公務繁忙,恕不招待了。將軍還請自回去,跟朝廷復命吧。
若不是的話,那便收斂住你的性子。
這裏是洞庭郡,不是臨海郡,不是金陵城,沒人會慣着你們公卿世家的脾氣。」
陸淵果斷絕情的話,頓時讓原本還想借着交情脾氣,好好發作一通的楊景,話到喉嚨就給噎住了:「你……」
實際想想,陸淵和他,有什麼交情?
當初在天羅法會上,那也不過是赤裸裸的交易罷了。
朝廷給個十大宗師的名分,陸淵給自己先天之力的幫助,換來半郡的封賞。
至於突破先天的秘聞,哪怕沒有楊景給的那些,陸淵的積累也已經夠了,頂多是慢個兩三月突破罷了,也算不上多大的人情幫助。
而且說真的,一個半郡之地,換一個先天宗師的戰力,已經不算虧待了。
這也是為何濟慧聖僧、嚴望秋等輩,會同意朝廷條件的原因。
可陸淵除了先天戰力之外,手下可是還有十萬戰兵,二十萬民團,還有六府地盤的啊!
這些地盤,按照朝廷頒佈的「地方自募民團抗賊詔」,全都屬於收復失土,可以由收復之人統治的。
從法理上,已經屬於陸淵了。
如今讓他把自己已經擁有的地盤讓出去,然後搬到九真郡那種鳥不拉屎蠻荒之地。而且自己還要給朝廷拼死拼活,幫着打退周人,然後才能得到半郡之地。
你說說,這種事情,誰能夠接受?
別人是怎麼想的,陸淵不清楚,反正他是不能接受的。
於是便有了如今串聯南海派、九川劍派,一同向朝廷施壓的情況。
將這一條條盤清楚,楊景想跟陸淵講人情,純粹是想多了。
所以等他發現此點之後,心中愈發氣急之餘,也只得道:「那你待如何?直接與朝廷反目嗎?談都不想與朝廷談了嗎?」
陸淵見他語氣軟了下來,這才緩和了臉色,看了看左右道:「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先與我進營再說吧。」
說罷,便領着楊景,還有幾個朝廷副使,一同進了營內議事大帳。
……
到了帳中,親兵們上好香茶,便有眼色的走了出去。
然後按照陸淵先前的吩咐,立刻封鎖了大帳周圍十丈區域,把這裏列為了禁地,不准任何人靠近。
而營帳之中,也只剩下了陸淵等四位先天宗師,還有朝廷那邊的楊景以及兩位副使。
各自就座之後,眾人心事重重的喝了幾口茶,陸淵感覺彼此情緒穩定許多後,這才開口道:「此次我與嚴兄、蘇兄,要三郡之地封國。此三郡也已選好,就是洞庭、南海、鬱林三郡。」
想了想,陸淵並沒有說那些彎彎繞繞的,直接講出了自己等人的條件。
「這不可能!」
楊景聽到陸淵的條件,原本才壓下去的怒氣,瞬間又曾的冒了起來,大手一拍桉桌道:「如今朝廷手中,也不過才八郡之地。你等何能,敢一下要去三郡?
朝廷最多給你們一人半郡,超過此數,絕無可能。」
對朝廷來說,若是此時給了陸淵他們一人一郡,那白鳳寺和觀海山莊那邊聽聞此事,又會做何想?
是不是也要跟着一家給一郡?
若真如此,那朝廷一下子就要給出五郡,最終手上能剩下的,也只有三郡之地了。
而這些地盤如果真給出去了,那沒了五郡之地,只剩下三郡之地的大越,那還是大越嗎?
所以對楊景來說,陸淵他們的要求,簡直就是痴心妄想,無理取鬧。
「我如今已有一郡之地,朝廷給我半郡,是不是還要削我半郡之地?」
見楊景反應如此之大,陸淵也是有些怒了,此時道:「若真是如此,那也行,朝廷把豫章半郡之地割給我。那我只要區區半郡,也無怨言。」
以豫章郡的富庶,哪怕半郡之地,不管是戶口錢糧,都比如今洞庭整郡還要多。
所以朝廷若是能給此半郡來換,那陸淵也可以接受。
但朝廷能嗎?
楊景立刻搖頭:「豫章乃近畿之地,京師門戶,豈可割給他人?陸將軍,還是少做些痴心妄想。」
陸淵冷哼道:「這也不能,那也不能,那朝廷能給什麼?」
楊景道:「南海郡富庶,若將軍願意收兵,朝廷可割南海半郡之地,作為將軍封國。」
聽到這話,旁邊嚴望秋臉色頓時變了,下意識的就瞄了一眼陸淵,生怕這位盟友動心。
好在這只是多慮了。
只見陸淵聽到這條件,真的氣笑了。
朝廷到這時候,竟然還想弄這種離間之計。而且他們還以為,區區半個南海郡,就能滿足自己胃口嗎?
想到這番操作,陸淵冷笑道:「若真如此,那便沒什麼好談的了。你我擺開兵馬,各自戰上一場吧。
我在洞庭郡,已舉兵三十萬,正欲與人一戰。
南海派於南海郡,只消一聲令下,也可集眾三十萬。傾刻間,便可取下南海全郡。
九川劍派於建安郡,也可集眾二十萬,大旗一舉,便可使建安易幟。
我等三家聯盟,四位先天宗師,八十萬驍勇銳士,若朝廷自信能擊敗我等,那便發兵來戰吧。
我倒要看看。
到時候,是我等如願取下一郡開國,甚至能多佔兩三郡。
還是朝廷能鎮壓我們,再度中興昌盛。」
說到這裏,陸淵也站起了身來,手摁向腰間劍柄,眼神不善的看向楊景。
見他動作,坐於他這一側的嚴望秋等人,一個個也起身而立,各自眼神不散的看向楊景幾人。
大有一言不合,今日便將幾人留在營中的意味。
若真與朝廷翻臉,那麼今日時刻,先宰了對方一位先天宗師,無疑是能極大削弱朝廷實力的好事。
想到這,嚴望秋的人都有些躍躍欲試了。
這位老宗師先前被楊景使離間計,隱隱已有些恨上對方了,確實真的像拿下此人。
縱然不殺,也給一個教訓。
而被四位先天宗師這般盯着,縱然是楊景,也不由汗毛倒豎,警鐘大作。
他都如此了,更別說旁邊那兩個還不到先天的副使。
此時都嚇得臉色發白,腿肚子發抖,要不是靠着意志強撐着,怕不是都要癱坐在地了。
「你等真要造反嗎?」
楊景心中儘管也有些畏懼,但還是強撐着大聲呵斥,想展現朝廷威嚴。
但很顯然。
現如今的場景,哪有什麼威嚴可言。
呵斥之後,得到的只是對面四人,眼中的嘲弄。
見此,楊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最後不由化為苦澀,服軟道:「有什麼事,可以好好談,何必如此。今日我來是與你等談條件的,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陸淵冷笑,確實不吃這一套:「我輩武人之間,向來以實力說話,講太多虛的沒用。楊兄,你我也是老相識了,有話就直說了。
我就問你,我剛才所說,四位先天宗師,八十萬大軍,朝廷能不能打得過,能不能鎮壓我們?」
被如此不給臉面的逼問,楊景臉上神色更難看了,但迎着陸淵執事的眼神,只能點頭道:「以朝廷如今局面,鎮壓不了。」
「好!」
見對方沒在耍那些虛的表面功夫,陸淵叫了聲好,點頭又繼續道:「那我們在三郡起兵,我揮兵向北向東,攻打長江,東進豫章。嚴兄揮兵向西向南,攻略鬱林、九真。蘇兄揮兵向北,入寇臨海。
我就問你,朝廷可能抵禦得住?」
聽到這話,楊景神色大變,驚駭道:「你敢如此?」
如果真按陸淵所說戰略,那朝廷別說繼續維持了。怕是這大越江山,都要頃刻間傾覆。
陸淵冷冷道:「若朝廷不願妥協,你猜我敢是不敢?好了,別扯這些了,我問你,朝廷能抵禦得住嗎?」
見他這認真態度,楊景心中終於意識到對方是來真的,心中一緊的同時,不由閉眼絕望道:「抵禦不住。」
「好。」
陸淵又是一身好,然後滿意點頭道:「就如楊兄所說。若我等真的照如此做,那麼別說三郡了,就是六郡、七郡,我等也能打得下來。
而到那個時候,朝廷要給的,可就不是三郡,而是整個大越江山了。
你等答應我們條件,那臨海世家,六姓七族,最少還能保住江東四郡。
有着片基業在,朝廷縱然落魄了,但也還能稱帝一方。
可若是不答應,不僅大越國柞要完,就連你們這些臨海世家,千年家業怕也保不住。」
陸淵一句又一句的話,化為了鋒利的刀子,慢慢揭開了楊景心中僅存的防線。
看着對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他再來了一個致命一擊。
「我也不怕告訴楊兄,這些時日,北面的周國,可是沒少派人來聯繫我們。
他們開出的條件,可遠比朝廷要大方的多。
不僅許我兩郡之地,就連嚴兄與蘇兄,各自所請,也都應允了。
若是朝廷爭執意與我等為難。
那便不要怪我們打開長江,引三十萬周兵過河了。
到那時,朝廷會是個什麼下場,你們六姓七族會是個什麼下場,想來不用我們來說,自己心裏應當清楚的。」
陸淵狀似好心的提醒道。
而這話一出,楊景最後的心理防線,終於破了。
「不,這絕對不可。」
楊景當然清楚,周兵渡河過江後,朝廷、他們六姓七族,會是個什麼下場。
怕不是周兵殺到的時候,整個臨海世家都要被屠戮一空了。
一想到這,楊景眼前都仿佛能看到那片片血光,此時眼睛微紅道:「有事好商量,絕不可放周兵過河。你等所請,這不是我一人能決定的。
我會跟朝廷奏報,到時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答覆。」
這位新任的武宣侯,終於低下了高傲的頭顱,做出妥協。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35s 4.015MB